“以后吗?……喔!我要得到她!这还不够吗?……如果因为你拒绝受人愚弄、拒绝痛苦,便相信自己是坚强的,你就是个笨蛋,没什么好说的了!……如果你渴望一个女人就想办法得到她吧!一刻之间会偿还了你一切的不幸。”
可是瓦拉敖斯又大谈他的悲观主义了。既然金钱不能获得一切,这么辛苦地工作是为了什么呢?若是他的话,等他明白用他的几百万甚至不能买到一个他所希望的女人的那一天,他便会关了店躺下来再也不动弹了!慕雷静听着他的话,变得严肃了。然后他又激烈地谈起来,他坚信意志能战胜一切。
“我要她,我就要得到她!……如果她逃出我的掌心,你也能看见我将如何造就我自己。那样也同样是辉煌的……老朋友,你不懂得这种话:否则你便会知道行动本身就是有报酬的。行动,创造,同事业斗争,被它们战胜或是战胜它们,人类的一切快乐和一切健康就在其中!”
“这是自我安慰的简单方式。”另一个喃喃说。
“好吧!我更愿意安慰自己……为了毁灭而毁灭,我与其为厌倦所毁灭,还不如为热情所毁灭!”
两个人全笑了,这使他们回想起他们当年在中学时的谈话。瓦拉敖斯发出软弱无力的声音,自得其乐地讲述着他乏味的工作与生活。他把他生活的单调和空虚罩上了一番虚玄。是的,他在政府机关服务,无精打采地度过了昨天,又将同样无精打采地度过明天;在三年间,他的薪水增加了六百法郎,现在他每年有三千六百法郎了,这数目还不够他用来抽上等的雪茄烟;这样他更觉得无趣了,如果他还不自杀,也是因为懒惰,为了避免麻烦。慕雷问起他同德·勃夫小姐的婚事,他答说:尽管那位姑母顽固地不肯死掉,这件事情也差不多;至少他是这么想,她的父母已经同意,而他自己像是无所谓。既然事情从来也不会如人愿,为什么还要有所愿望或是无所愿望呢?他举出了他未来的岳父的例子,他岳父原本把居巴尔夫人看作是一个任人摆布的金发女人,可以从她身上找到一时的欢乐,可是那位太太鞭打他,像鞭打一个毫无气力的老马一样。当大家以为他是专心去视察圣洛市的养马场的时候,她却住在他给她在凡尔赛租的一座小房子里了花光了他最后的金钱。
“他比你更幸福,”慕雷站起身来说。
“啊!对他来说,那是毫无疑问的!”瓦拉敖斯了解地说。“或许只有做些坏事才会得到点趣味。”
慕雷的精神恢复过来了。他想要告别;可是他不愿意弄得像是要逃走的样子。因此决心去喝一杯茶,他同他的朋友互相开着玩笑回到大客厅里去。哈特曼男爵问他大衣弄好没有,慕雷毫不在意地回答:他已经放弃了那件东西。大家都表示惊讶。同时玛尔蒂夫人赶紧给他倒茶,德·勃夫夫人在抱怨那些店家老是把衣服做得太紧。最后他想法在那未曾移动过的布特蒙身边坐下来。人们忘记了他们,布特蒙很想知道他的情况,不安地向他提问,他也不再隐瞒,告诉布特蒙出席会议的先生们已经决定免除他的职务。他每说一句话,喝一匙茶,一直在表明他是失望的。啊!他几乎要跟他们争吵起来,因为他曾经沉不住气地离开了会议厅。只是这也没有用?他不能够为了一种简单的人事问题同那些先生们闹意见。布特蒙,面色惨白地向他道谢。
“这真是一件可怕的大衣呀,”玛尔蒂夫人批评说。“昂丽叶特还不出来。”
事实上,这么长时间都不出来,大家都不耐烦了。可是就在这时,戴佛日夫人出现了。
“你终于放弃了那件衣服吗?”德·勃夫夫人高兴地喊道。
“什么意思?”
“是的,慕雷先生跟我们讲那件东西你没法穿啊!”
昂丽叶特表示出最大的惊异。
“慕雷先生在说笑话。那件大衣完全合身。”
她似乎十分冷静,微笑着。有理由她已经洗过她的眼睑了,因为它们是清新的,不带微红的痕迹。她的全身还在颤抖,还在流血,而她却找到了力量,在她那时髦的优美风趣的假面具下,隐藏起她的痛苦。她以素有的笑容,拿三明治给瓦拉敖斯。只有十分了解她的男爵,看出了她嘴唇上的轻微的痉挛和她眼里头未能熄灭的阴郁的火焰。他猜到了那个场面的整个情形。
“天哪!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德·勃夫夫人说,她也接了一块三明治。“我知道有些女人只在卢佛买东西。另有一些人却只去好公道……当然这是各人喜好的问题。”
“好公道太土气,”玛尔蒂夫人喃喃说,“在卢佛又挤!”
几位太太又谈起那些大商店了。慕雷必须表明他的观点,他回到她们中间,装出很公正的样子。好公道是一个上等的店家,正派、规矩;但卢佛是肯定地有更高尚的顾客。
“不管怎么说,你是更赞成妇女乐园的,”男爵微笑着说。
“是的,”慕雷安详地回答,“我们的店是爱我们的顾客的。”
在座的女人全部同意他的意见。真可以这么说,她们形成了乐园的一个私党,她们在那里感到一种不断的谄媚的恭维,使得最诚实的女人到了这家店都要恋恋不舍。
“对了,”昂丽叶特要表示她的心情十分轻松便问道,“慕雷先生,在你们那里工作的,我的养女怎么样啦?……你们知道的,德·芳特奈尔小姐。”
说着她转身对玛尔蒂夫人说:
“一个女侯爵,亲爱的,一个穷困潦倒的姑娘。”
“啊,”慕雷说,“她贴样本每天赚三个法郎,而且我相信我有办法,叫她嫁给我们店里的一个小伙计。”
“呸!真可怕!”德·勃夫夫人叫道。
他注视着她,声音冷静地又说:
“为什么呢,夫人?要她嫁给一个能干的小伙子,一个勤勤恳恳的职工,不比要她冒险被马路上的一些懒汉骗走更好吗?”
瓦拉敖斯想插嘴开个玩笑。
“夫人,别再逼他啦。他该说所有法国古老的世家都应该去卖洋布了。”
“可是,”慕雷扬言,“要是她们大部分人都能这样,至少是一个可尊敬的结局。”
结果大家笑起来,这个怪论好像有点过火了。他继续赞扬他所谓的劳动的贵族。德·勃夫夫人的脸蛋儿微红,却不知如何回应,使她气疯了;而玛尔蒂夫人却是赞成的,想起她那可怜的丈夫不免满腔悔恨。正在这时仆人把那位教授领进来,他是来接她的。艰苦的工作,让他愈发消瘦了,身上穿着那件磨出了亮光的薄燕尾服。当他向戴佛日夫人表示谢意因她帮他在部里说情的时候,他怯懦地瞥了慕雷一眼,仿佛他遇见了一个正在杀害他的魔鬼似的。他听见慕雷向他讲话,他简直吓呆了。
“先生,工作不是最主要的吗?”
“工作和节约,”他浑身轻微地颤栗地回答。“要加上节约,先生。”
这期间,布特蒙一动也不动地一直坐在他的圆椅里。慕雷刚才说的话依旧响在他的耳边。最后他站起来,走过去,压低声音向昂丽叶特说:
“你知道,他通知解雇我了,啊!非常客气……可是该死的,我一定要让他后悔!我刚刚想出了我的招牌:四季商店,我就在歌剧院附近创业!”
她用忧郁的眼神注视着他。
“算我一份,我同你合伙……等一下。”
她把哈特曼男爵领到一个窗口去,直接了当地向他推荐了布特蒙,把他说成是一个有为的青年,他不甘人后要创办一番轰动巴黎的事业。当她说出要替她的新的被保护人集资的时候,男爵虽然毫不觉得惊奇,却不禁有些慌张。这是她介绍给他的第四个青年才俊,他开始觉得有些好笑了。可是他不直接拒绝她,创立一个同妇女乐园竞争的商店这个主意,甚至使他感到相当的高兴;因为他在处理银行业务的时候,已经使用过这样竞争的方法,以便给双方刺激。而且这种冒险使他觉得有趣。他答应考虑考虑这件事情。
“今天晚上我们必须谈一谈,”昂丽叶特走回来向布特蒙的耳边说。“九点钟左右,不要失约……男爵跟我们在一块儿。”
此时,这间大屋子里到处有人说话的声音。慕雷已经恢复了他的绅士风度,始终站在几位太太的中间:谈到他用装饰品来毁坏人的这种说法,他快乐地在替自己辩护,他提出了具体数字来作证明,在人们购物的时候,他替人们节省了百分之三十。哈特曼男爵注视着他,又感到一个往日过惯了花天酒地的人的那种兄弟般的羡慕。算了吧!这场决斗已经结束,昂丽叶特输了,她确实不是那个得到胜利的女人。他相信他又看到了他路过接待室时,曾经看到的那个年轻姑娘的谦逊的形影。她独自忍耐地留在那里,在她的甜蜜中带着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