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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被遗弃的小鱼

被遗弃的小鱼和“丧家的狼”约好之后,韩林霞便决定回家弄钱。

韩林霞去位于县城南面的火车站打听过,去广州的硬座车票是一百一十八元,加上吃饭,有一百四五十元就够了。她想,反正到了那儿就好说了,狼哥会管我的。我手头还有三十块,那么我回家再弄到一百二就可以了。

可是,该怎么“弄”呢?

韩林霞骑着自行车一出五中大门就想这事。她先是打算向爹明着要,就说三天后的高考要交钱。但这办法不一定能成,因为哥哥两年前考过,爹知道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再交钱了。她又想,就说自己的生活费被人偷走了。这也不行,她忘了自己手头掌握的生活费只有几十块钱这个事实。然后又想,就说自己以前借了同学的钱,现在快离校了该还账了。可是这个主意更臭,爹听说她债台高筑,不扁她一顿才怪呢。

点子一个一个,可都像这公路上的汽车一样,迎面而来又呼啸而去,没有一个是属于她的。

我靠!韩林霞抬起一只胳膊,蹭一下脸上的汗水,学狼哥的口气狠狠骂了一句。

不管怎样,反正我要去广州。反正我要去见他。这个念头是坚定不移的,是不可更改的,是神圣无比的,是不容亵渎的。

韩林霞此时又一次感受到了目的与手段之间的巨大差距。在她二十岁的生命中,曾有许多许多的目的像太阳或月亮一样照耀在她的前方,而她缺少的就是手段。手段是古人想象的登天之梯,是令人瞩目的宇宙飞船。现在,一百二十块钱就是登天梯的一百二十级蹬木,就是宇宙飞船的一百二十级助推火箭。有了这钱,BIU-,就去了。

BIU-,一辆摩托从她身边掠过,又突然慢了下来。骑车的小伙子回头骂道:“怎么走的?找死呀?”

韩林霞这才发现,自己光顾考虑手段问题,自行车快要滚到公路中间去了。照这样走下去,她不用去广州了,说不定要做轮下之鬼了。

我靠!韩林霞暗自骂上一句,赶紧去了路边。

看着前边已经走远的摩托,心里叹道:唉,我要有一辆摩托就好啦。有一辆摩托,就有了去广州的手段了。我骑上它,把辫子解开,让长发轻舞飞扬,向着南方一个劲地飞奔。我飞呀,飞呀,飞到广州,突然出现在那头狼的身边。

浪漫。浪漫得一塌糊涂。

然而,再把摩托当做目的来想,韩林霞的愁苦与烦躁又来了:你到哪里去弄一辆摩托?你的胡思乱想到此为止吧。

她抬手狠狠地拍了一下车把,身下自行车的各个零件同时发出一声破响。

韩林霞没想到,她走完三十里路的行程回到家时,爹和哥哥正在为了摩托吵架。

她站在院门外扶车停住,又一次见到了哥哥路线的凶相:他两手卡着杨柳小腰,扎挲着一头退了色的黄毛,脖子一抻一抻地向着爹吼:“我真是倒了十八辈子血霉,摊了你这个庄户鳖当爹!要什么没什么,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他爹韩祥开光着黑黝黝的上身,倚靠着院中那棵大杨树半蹲半坐,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我就是个庄户鳖,你怎么着?有本事,当年你别投你娘的胎,找城里娘们呀!”

路线啐一口唾沫:“呸!我要是生在城里,还用受这份狗日的罪!城里人都已经有小汽车了你知道不知道?我要一辆摩托你还不给!”

韩祥开说:“要小汽车?大汽车更好!可你自己去挣呀!光蹲在家里讹人算什么本事?”

这话是路线最不爱听的。他毕业后出门打工好几回,可是吃不下苦,每回都超不过一个月,除了带回一头染黄了的头发别无长物。他这时将脚一跺说:“闲屁少放,快拿钱来!”

韩祥开说:“路线我告诉你吧:今天我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路线火冒三丈,窜上前去掐住爹的脖子说:“好你个老鳖!你不给?不给我就要你的命!”

韩林霞再也看不下去了,急忙喊道:“哥!”喊罢将车一扔,跑了进来。

路线扭头看见妹妹回来,那手便松了下来。韩祥开见到闺女,像受屈的孩子见到娘一样仰脸大哭起来:“小线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爹就没命了呀!嗳咳咳咳……”

韩林霞向哥哥瞪起眼道:“你想怎么着?待爹这个样子,要做畜生吗?”

路线歪着头和嘴说:“做不成人了,我还能做什么?”

韩林霞扑上去连掐带拧:“我叫你做畜生!我叫你做畜生!”

路线让妹妹掐得疼了,只好跑向了街上。到了院门外又回头喊道:“你个老鳖,你快考虑考虑给我答复!”喊罢,黄毛一耸一耸地走远了。

韩祥开看一眼他的背景,回头又向闺女哭:“小线,你娘真刁哇!她早早死了多么清静,还用挨这个讹,受这个罪……”

听爹说这话,韩林霞眼泪马上也下来了。她伸手把爹扯起来,一边擦泪一边说:“你别提俺娘行不行?别提她行不行?”

去了屋里,韩祥开倚在床腿边抽搭了好大一会儿,才总算从怨愤情绪中走出来。他抹一把灌满条条皱纹的眼泪,看着韩林霞问道:“快考试了,怎么有空回来?”

韩林霞的脸红了红,急忙说出早已在路上编好的瞎话:“老师叫回来说一声,考试期间一律不让家长去陪。”

韩祥开摇摇头说:“不陪就不陪。陪也不中用。你哥考的时候我去陪了,可到头来陪了个啥呢?狗屁不是。”

韩林霞将头埋下去,再不敢抬起头看爹。

韩祥开又说:“小线你可要好好考。供应你十三年了,就看这一下子了。”

韩林霞将头埋得更深,一声也不敢吭。

她听见,爹说完这句就不再说了,接着就传来钥匙轻轻脆脆的响声。她歪起头偷眼一瞅,见爹弓着腰去了桌子那儿开锁。

韩林霞的心像一只刚孵好的小鸡,砰砰砰啄击着她的左胸:她在路上一直琢磨着怎样打开这个抽屉,现在爹把它打开了。

爹一手扶着抽屉,另一手伸进去摸索着。一张十元的被他摸出来,放到了桌面上;又一张摸出来放到桌面上,也是十元的。再摸一次,当然还是十元的。

爹将抽屉锁好,拿起那三张钱,再郑重其事地蘸着唾沫数了一遍,然后向闺女递了过来:“喃,再给你三十。你考试那几天想吃啥吃啥,补补脑子。”

韩林霞迟疑一下,接了过去。她看看爹那粗糙不堪的手,看看自己手里的钱,眼泪忍不住又流了出来。

爹重新在床腿边蹲下,看着闺女说:“小线你甭哭。你只管好好考。如果考上了,爹就是砸锅卖铁,就是把我这把老骨头砸成膏药油子卖,也得叫你去上大学!”

韩林霞再不敢听这种话,她觉得如果再接着听下去她非发疯不可。她把钱揣起来,装模作样地去锅屋里看了一下,回来说道:“爹,我想吃一顿饺子再走,你去园里割一把韭菜行吧?”

韩祥开说:“行,我也是半年没吃饺子了。我去割韭菜,你在家和面。”说罢,拿上镰刀和篮子就走了。

听爹的脚步声消失在街上,韩林霞急忙跑去关好院门并且上了门闩。她急促地喘息着,胸脯起起伏伏像远古时期的造山运动。她心里说:反正我要去广州,反正我要去见丧家的狼!爹,对不起了,你闺女只好也当畜生啦!

这么说着,人便来到堂屋,站到了桌子前边。她记得,这个桌子的抽屉帮儿与桌面板之间有一个窄窄的缝隙,她小时候曾多次伸进去手去摸钢镚儿买这买那。她一边急喘着,一边将没锁的那个抽屉抽了下来。

然而伸过手去,那缝儿却容不下她的手了。她想使劲儿往里塞,手却被紧紧地卡住。无奈中往外一抽,乖乖,手背竟出现了几道血痕。

怎么办?怎么办?韩林霞在桌子前万分焦躁地转起了圈子。

反正我要去广州!反正我要见他!

她瞥见饭桌上的筷子,一下子有了主意。她摸起一双,伸进那道缝隙,很快就夹出了一张五十元的票子。

再夹,是一张十元的。

然而,再夹就没有了。任凭她用筷子搜遍整个抽屉,除了一份欠账单,再没夹出一张真正的钱来。

这就是说,算上爹刚刚给的,加上在学校剩下的,她只能弄到这一百二十块了。

一百二就一百二,能买上车票就好办了。她将桌子弄成原样,然后写了一张字条放在上面:爹,我走了。请你别生气,我以后会加倍偿还你的。不孝女小线。

接着,韩林霞推车出了院子,发疯一样向县城而去。

当韩林霞在火车上坐定,看着武灵县城慢慢被抛在车后时,她想起一句话来:扼住命运的喉咙。

这是贝多芬的名言,从小学到中学,许多老师都经常在课堂上引用。老师的用意很明白:你要好好学习,顽强拼搏,最后高考中榜,成为一名光荣的大学生。

韩林霞不是不想实践这一名言,但命运那玩意儿太难对付了。莫说扼住它的喉咙,就是薅下它的一根毛儿都十分艰难。

这个感觉,韩林霞是从考高中时突然清晰的。那时她在乡中学念书,成绩在班里是中等偏上,老师说她这成绩考高中正在“水沿儿”上。她明白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可能考上,也可能考不上。她不服气,心想我就是要考上,我就是要扼住命运的喉咙。几场考试,她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然而张榜之后却是名落孙山。她哭哭啼啼回到家里,不吃不喝整整三天。爹蹲在家里一个劲地叹气,叹气之余便劝闺女吃饭,劝她再去复习。她想,就得再去复习,不然自己只能在家下地干活了,于是就接受了爹的规劝起来吃饭。暑假中,爹往学校里跑了许多趟,好容易才争得了一个复习的名额,让韩林霞又走进了课堂。这一年中,她拼死拼活地复习,总算考上了一所二流中学——武灵县第五中学。

如果说,考上五中是薅下了命运的一根毛儿,那她再薅第二根就没能如愿。这五中虽然也在县城,可与省重点中学一中就没法比了,人家一中每年能送三四百个本科生,可是五中每年只能送几十个。不过,即使这少少的几十个,也让学生有了希望有了奔头。韩林霞心想,有整整三年的时间呢,我就不信我成不了那几十个中的一个!从此,韩林霞心里只有“学习”二字,上课认真听讲,下课认真复习,就连睡梦里也还念叨那些公式定理。那时她哥还在一中读高三,她遇到不明白的问题常常跑去找他请教。哥哥在她面前是很自负的,对妹妹的提问表现得很不耐烦,口口声声训她笨,长了个猪脑壳子。想不到,没长猪脑壳子的哥哥后来却没考上大学,回家后整天向爹发泄无名之火。爹让儿子复习儿子不干,只好一边忍受着他的胡作非为一边把希望寄托在闺女身上。爹说,小线,你哥白瞎了,爹就指望你了,你一定要给你爹、给你死去的娘争气!韩林霞理解爹的苦衷,也想把这口气给爹娘争回来,无奈她再怎么用功,成绩总是上不去。她所在的班级有七十多个学生,她历次考试的分数都在三十名到四十名之间波动。但韩林霞并不甘心,最后一个学期开学时她想,我再拼上半年,到考试的时候来一个超常发挥,说不定真能踏进大学的门坎儿。

让韩林霞万万想不到的是,过了“五一”,学校宣布了一个决定:只留下一部分同学参加高考复习,高中毕业会考成绩在本班级居三十名以下者一律离校。那些成绩差的老老实实走了,成绩中等的便连哭带叫,缠着老师还想继续复习。韩林霞便是他们当中的一个,她曾当面质问过班主任老师为何要剥夺她参加高考的权利。班主任却说,怪学校吗?怪你们自己。留下的这三十名能考个八九个就不错了,还有你们的好事?别耽误工夫了,快回家蹲着去吧!缠磨了几天没有结果,大家只好走了。

但是韩林霞没走。她想,就这么连高考都不参加早早回去,也太窝囊了,实在不好向父亲交代。算一算离高考只有两个来月,她决定干脆住在学校里不走,等到高考结束再回去。张榜的时候再撒个谎,就说自己没有考上,这也算是一个完整的过程。她的谎言也不用担心有人戳穿,因为韩家疃整个村子只有她一个在这里上学。于是,她依旧藏在女生宿舍里,啃着从家里带来的煎饼咸菜混日子。吃完了一包,再硬着头皮回家拿来一包。这期间,班主任发现了她,疾言厉色地让她回去,她便流着泪讲了她的打算,让老师放他一马。班主任听了,说了句“你呀……”便摇头走掉,不再管她。

然而,女生宿舍却不是好呆的。几个女同学上课走后的那份冷清,让她实在难以忍受。同学的几本小说看完了,几本刊物也翻过不知多少遍了,接下来便是守着这几座双层的架子床发呆。她想,我不能再这样待下去,再待下去我非得精神病不可。于是,这天上午她看见外面阳光明亮,决定到街上溜达溜达。

五中位于武灵县城东部,到中心繁华地带要走二十来分钟。到了那里,韩林霞串过几家商店,越串越感到自己是在接受精神摧残:你看,有那么那么多的好东西摆在那里,咱囊中羞涩,竟不能带走一件。所以,她串了一会儿就不愿串了,就站在一家商店门口呆看街景。

就在这时,一块“梦游网吧”的招牌闯进入她的眼帘。她知道网吧是个充满浪漫与诱惑的地方,但从没见过里面是什么样子。此时一股冲动激荡在她的心头,她连想也没想就走过去了。

走进去才知道,那网吧很小很小,总共有七八台电脑,此时多半闲着。年轻的网吧老板用十二分的热情接待了她,领她到一台电脑前坐下。她问怎么收费,老板说不贵,一小时两块。韩林霞心想还不贵呢,一小时就花掉我一天的生活费。但她想想身上还有五块钱,今天既然来了,怎么说也要见识一下网上世界,遂点点头摸起了鼠标。

韩林霞在学校里上过电脑课,学过windows95的页面操作,也学过五笔和拼音两种打字方法,但真正的上机时间一共不超过四个小时。现在,面对着从未见过的网络页面,她既兴奋又畏惧,红着脸对老板说:“怎么弄呀?你快教教我!”

老板就手把手地教她:怎样浏览文章,怎样查找资料,怎样聊天,怎样申请电子信箱。

大体上弄懂了,老板离开了,韩林霞便一头扎进了聊天室。她从刊物上读过因聊天而发生的许多故事,也曾经在心里无数次琢磨过“聊天”这个字眼儿。她知道,在武灵县农村是没有“聊天”这一说法的,两个人或更多的人凑到一起只是说话,拉呱儿。聊天大概是城里人才有的行为,聊——天,动宾结构,宾语是“天”。农村人聊得了天吗?他们知道天上有啥?他们只知道在地里踩坷垃,只知道从土里刨食儿吃。所以说,农村人不配聊天,只配拉呱儿。现在城里人不但在现实生活中聊天,还在虚拟的网络上聊天,那更是天外有天啦。

因为聊天的不同寻常,所以韩林霞上网的第一个行动便是去聊天。

她去的是一个叫做“情深深雨蒙蒙”的聊天室,五十多人在线,正聊得热火朝天。看看他们的名字都是稀奇古怪,自己却是网站给她随机命名的“过客30984”,便决定换一个名字。叫什么呢?想起自己不能参加高考却在这里厮混,便满心酸楚地给自己起名为“被遗弃的小鱼”。刚把这名字换上,眼前突然跳出一个小方框,里面是这么一行字:

丧家的狼对被遗弃的小鱼说:HI,老婆你来啦?

仿佛一头狼突然向她扑来,她猛地向后一躲,手捂着胸脯傻呆呆地看着。

片刻后,屏幕上又跳出一行字来:

放心,狼是不吃鱼的,哈哈——!

韩林霞这时已经镇定了许多,心想你就是吃鱼又怎样?反正你在网上又看不见我。于是她就摸过键盘,用拼音输入法吃力地打出了一个句子:

狼不吃鱼,难道就不怕鱼把狼吃了?

接下来,她与网上那人就开始了一来一往的对话:

我靠,遇上厉害老婆了。

谁是你老婆?母狼才是你老婆。

母狼已经叫俺休了。

到底谁休谁呀,不然,你为什么叫丧家的狼?

5555——你别提俺的伤心事好不好?

……

二人就这么聊了下去。此后,丧家的狼渐渐改掉嬉皮笑脸的架势,不再“老婆老婆”地乱叫,而是用伤感的语言讲起了他的情况。原来这人是个山东老乡,家在鲁西南,三年前到广州作了一名流浪歌手,今年二十四岁。他有一个女朋友,相处了一年多,最近却突然傍上了一个大款,让他悲痛欲绝。

在韩林霞的经历中,还从来没有一个男生向她这样诉说遭遇,倾吐心事。她感动了,感动得一颗心既软且酸。在他诉说的过程中,她感慨万端,长吁短叹,不时给他一句安慰。后来,她不知不觉也敞开自己的心扉,流着泪水向他讲了自己的情况。这时,丧家的狼便像看到她一样,说:可怜的小妹,让我帮你擦一把眼泪吧。看到这话,韩林霞的泪水汹涌而出,屏幕在她眼里整个地就模糊了。

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二人就这么一直聊,一直聊。后来丧家的狼突然说:对不起,我该下线准备赶场了。明天上午十点还在这里见。韩林霞抬头看看墙上的表,已经是下午五点了。这就是说,她今天在这网吧里整整待了七个小时!

看着丧家的狼已经打出了“拜拜”,韩林霞只好起身离开了电脑。她看一眼老板,立即让十四块钱的上网费愁坏了。因为她身上虽然有二十五块钱,但只有五块装在外面的明兜里,另外的二十却藏在裤头上的暗兜里。无论怎样,她也不好意思在这里脱了裤子去取呀!

老板看到她这神态,走过来问她:“你身上带了多少钱?”

韩林霞说:“五块。”说着就把从明兜里掏出那张票子给了他。

老板抖着那张钱变脸道:“才五块熊钱,你为什么不早一点下机?”

韩林霞回答不上来,只把脸涨得通红通红。

老板问:“你带什么证件了没有?”

韩林霞把学生证掏给了他。

老板看了看,说:“把证押在这里,明天你再过来补上!”

韩林霞只好点点头,做贼一般逃离了网吧。

第二天她曾想,可不敢再去“梦游网吧”了,我手里的钱哪经得住这么挥霍。昨天我玩了一回,就够俺爹挣多日的了。然而,她无论如何也不愿和丧家的狼失约。她忘不了他说的那些话,忘不了与他聊天时的奇妙感觉。于是,时间刚过九点,韩林霞还是从包里摸出最后的二十块钱蹿出了宿舍。到了网吧,补上昨天欠的七块钱,她便上机进入“情深深雨蒙蒙”。想不到,她刚刚把网名打出,丧家的狼立即出现了。他告诉韩林霞,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他半个小时。韩林霞说:是吗?你太让我感动了!

这一聊,又是半天。

韩林霞看看表,知道钱花得差不多了。虽然与丧家的狼的对话已经到了缠缠绵绵的地步,但她还是果断地提出下线。丧家的狼说:好,今天先到这里,明天我还等你。韩林霞说:你等不到了。丧家的狼说:为什么?韩林霞说:我没有钱了,咱们永别了。丧家的狼说:不,千万别说这话。你宿舍里有电话吧,我明天打电话给你!

五中学生的宿舍有电话,要用201卡来打。可是电话安上一年多了,韩林霞却没买过一张卡,也没收到过任何一个电话。想不到,就在她已经不是真正的五中学生的时候,这电话却派上了用场。那天上午,韩林霞守在电话机旁,激动得全身一阵阵发抖。等到十点整,电话果然响起。韩林霞差不多要昏厥过去了,抓起电话后久久没有答话。等丧家的狼在电话里“喂”了好几声,她才喘吁吁地说:“我是小鱼,幸福的小鱼……”

韩林霞的形容是准确的。她此刻觉得,那个男声,就像一泓清泉似的汩汩流出,汇成小溪,汇成河流,让她这条小鱼有了存身之地。她一口一口地畅饮着甘泉,一动一动地摆动着鳍尾,忘却一切忧愁与烦恼,欢欢喜喜地游走在水流之中……那天,丧家的狼跟他说了多少话呀,他讲广州,讲歌厅,讲他的见闻,讲他的唱歌经历。他说,他现在只是一个四处流浪的普通歌手,他的理想是,等到唱火了,唱红了,成为一个名歌厅的嘉宾歌手或驻厅歌手。到那时,他就心满意足了。韩林霞便说,祝你心想事成,祝你的理想早日实现。丧家的狼便说:谢谢谢谢!小鱼妹妹,我献给你一支歌吧!说罢便唱了起来:轻轻挥手间白云已走远,带走我的思念岁岁又年年。青山立两旁白云为伴,拨动我的心弦一遍又一遍。遇上你是我的缘,芙蓉出水我也难遮面。跟着你是我的愿,邀来日月星辰为我变。爱上你是我的恋,风风雨雨我们手相牵。跟着你是我的愿,天涯海角相伴到永远……

除了在广播里,电视里,以及同学的“随身听”里,韩林霞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美妙动人充满磁性的歌声。更重要的是,这歌是唱给她一个人听的。所以,歌唱完了,韩林霞抱着听筒抽泣不止。她哽咽着说:“狼哥,小鱼死也值了……”

从这天起,在长长的一个多月里,除了隔几天回家拿上一次煎饼,韩林霞每天上午十点都能接到丧家的狼打来的电话。其实,这时候那位流浪歌手已经不再自称丧家的狼了,他说自从和小鱼妹妹有了交往,等于又找到了家,已经是一头幸福的狼了。韩林霞感动地问:狼哥,你把我当成了家?你感到幸福?狼哥说:是的是的,电话一通我就有了回家的感觉,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幸福!小鱼妹妹,你觉得幸福吗?韩林霞说:还用说吗狼哥,小鱼幸福死了,小鱼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

享受着这绝顶的幸福,韩林霞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然而,这天上午她和狼哥刚刚通完话,几个女生回到宿舍进行的讨论让她感到了恐慌。听她们说,高考时间快到了,老师在课堂上公开提醒女同学要改变一下生理周期,以免除考试时的额外负担,具体办法是吃避孕药。女生们回来都说这办法太对了,太英明了,但没有一个好意思上街买的。推来推去,最后她们只好用抓阄的办法选定了一个叫魏明娜的女生,让她就是死也要把避孕药买回来。魏明娜只好撅着嘴红着脸去了。等她把药买回,大家便像抢着吃巧克力一样抢着吃了起来。看着她们的作为,再算一算日期,韩林霞意识到她在学校住的日子没有多少了。于是,她就在第二天接到电话时,哭哭啼啼地说:“狼哥,这回咱们真的要永别了……”

狼哥很吃惊,问她遇到了什么麻烦,韩林霞便把她即将回家的事情说了。她说,回到她的韩家疃,她不但不能上网,不能打电话,就连信也难以接到。因为邮递员送来的信都是送到村长家里,而村长的老婆不把每一封信拆开看过是不会转交给收信人的。狼哥说:“我靠!这是什么鬼地方?”他沉吟片刻又说:“小鱼妹妹,你到广州来吧。”

一缕祥光在韩林霞眼前突然闪现,让她惊喜莫名。她说:“去广州?你叫我去?”

狼哥说:“是呵。你到这里来,我陪你好好玩上几天,然后帮你找一份工作,好吗?”

韩林霞说:“太好了狼哥!你真是个大好人狼哥!你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狼哥!”

狼哥笑道:“要感谢好办啦,见了面你使劲亲我就是啦!”

韩林霞说:“我是想亲你!是想亲你!”

然而说过这句,她心里突现一片黯然,便忧心忡忡地问:“狼哥,我是个丑八怪,等到见了面你不嫌弃我?”

狼哥说:“哦耶,开什么玩笑!歌里不是唱过吗,青春少年样样红。来吧,你坐火车过来,到站后给我打电话,我马上接你。你记一下,我的手机号码是……”

记着这个号码的纸条就装在她裤头上的暗兜里,她已经借上厕所的机会掏出来看过好几遍了。其实这个十一位数的号码她已背得滚瓜烂熟,但她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记忆力,上一回厕所就掏出来看一遍。这个号码太重要了,广州这一千多万人口的大城市,只有这个手机号才是接纳她进入的密码。

又一次从厕所里出来,韩林霞突然想到,要是这纸条丢了怎么办?要是我的记忆出了差错怎么办?她越想越紧张,不由得大汗淋漓。过了一会儿她想,我多记几个地方吧,多记几个地方就能保险。于是她从包里找出圆珠笔,在左手掌心里写下了这个号码。写完后想,记在这里,要是洗手洗掉了怎么办?不行不行。她又撸起左边的短袖,用牙齿咬住,在胳膊的肱二头肌上写下了这个号码。写完后想,写在这里,要是叫袖子磨掉了怎么办?她端详了一下身体,又在没有衣服磨蹭的小腿上写了一遍。正写着,坐在对面的一个大妈说:“姑娘,做这么多小抄,要去考试吗?”韩林霞羞羞地回答:“是,是去考试。”

再看看那几处号码,韩林霞忽然想,我记得对吗?是这十一个数字吗?唉哟,要是记错了可不得了!于是,她又起身跑到厕所,再掏出那张纸条核实。

核实无误,韩林霞才松了一口气。

当她把纸条装回暗兜时,手指头碰到了另一个小塑料包。那是十来个药片,避孕药片,临走时偷的。女同学当时上课去了,一瓶共同服用的药片就放在桌子上。她好奇地拿过去看了看,看清了它的用途和服用方法,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词来:未雨绸缪。她想,到了广州,见了亲爱的狼哥,恐怕要免不了发生那种事情。反正只要狼哥想要,我是不会有丝毫犹豫的。想一想狼哥那么好,我不给他还给谁?既然打算给,那就不能不考虑到预防的问题。避孕药本来是离她十分遥远的物品,没想到眼前就有,得来全不费工夫。于是,她就颤抖着两手拿过药瓶,倒出一些,藏进了裤头上的暗兜……

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南方景物,韩林霞想,广州快要到了,狼哥也快见着了,这药要不要吃呢?想来想去,还是主动一点,早吃下为好。她看过刊物上登的爱情故事,有的文章这样描写:“情感的闸门一旦打开,理智的堤坝马上就被冲垮”。要是真的被冲垮了,丧失理智了,落下后果可怎么办?我才刚满二十,可不能把这事当儿戏!

韩林霞掏出那个小小的塑料纸包包,从中拿出了一个药片。她把那个包包重新藏好,再回到座位上时,就端起水杯将那个药片吃下了。吃下后,她红着脸,低着头,好半天不敢看人,仿佛吞下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火车走了整整三十个小时,于第二天午后进入广州。韩林霞抑制住激烈的心跳,不错眼珠地看着车窗外的楼房、街道与行人。看见人影幢幢,她想:哪一个是狼哥呢?哪一个是狼哥呢?你快来接一接你的小鱼!

火车停下,韩林霞背着包,随着人流踉踉跄跄地走出车站。闪到一边站下,看着广场上密集的人群,听着那一片嘈杂的声音,她觉得一阵恶心,头也有些发晕,急忙闭眼捂嘴蹲下身去。过了一阵,感觉好一点了,她才按照狼哥预先教给她的,在附近转来转去找公用电话。

找到一个,她拿起话筒,抬起左胳膊,照着肱二头肌上的鲜明记载一下下摁了键。

话筒里几声“嘟嘟”响过,接着便是她十分熟悉的声音:“哪位?”

韩林霞情不自禁地双脚同时跳了一下,喊道:“狼哥,这是小鱼呀!”

狼哥说:“哦,小鱼妹妹你到站啦?我这就去接你,你等着呵!”

韩林霞问:“我在哪里等呀?”

狼哥说:“你到出站口的左侧站着,不要乱跑,听见了没有?告诉我,你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

韩林霞说:“红褂子,黑裤子!对了,我再把茶缸子拿在手里好不好?”

狼哥说:“好好好,就这样吧!你等着,不见不散呵!”

韩林霞放下电话,付了钱,急忙提起包往出站口跑。跑到那儿,她突然产生了疑问:狼哥让我在左侧等,是哪一个左侧呢?是出门时的左侧,还是进门时的左侧呢?

看着宽宽的出站口和蜂拥而出的人群,韩林霞想,我要是站错了怎么办?她想回去再打电话问一下,又怕狼哥马上就来见不到她。她想,反正就是这个门口,不是这边就是那边,狼哥找到这里不会看不见的。于是,她就按照出站时的方位标准,走到了左边。

她没忘了自己与狼哥约定的标志,急忙从包里摸出了大茶缸子。那个茶缸从她念初中时就伴随着她,已经掉了多处瓷,黑白斑驳。她一手拿着这个茶缸,另一手紧紧地抓住肩上的帆布包带子,极像一个乡下来的小保姆。

等。万分激动地等。心急火燎地等。广州那不同于北方的湿热空气熏蒸着她,让她全身的每一个汗腺都开始了工作,不大一会儿衣裤便湿透了。

韩林霞一边频频抬起胳膊去蹭脸上的汗水,一边伸长脖子打量着每一个来出站口的人。她盼望着从人流中突然走出一个帅哥,兴冲冲地奔她而来,把她接走。

然而没有。过了老大一会儿还是没有。韩林霞看看手腕上戴的电子表,她等了已经有二十分钟。她想,广州大着呢,狼哥肯定还在路上。便继续站在那里等。

出站口恰似海滩,不停地接纳着涨涨落落的人潮。转眼间,接站的人聚成一片。等到出站的人流涌来,一阵喧哗与骚动,转眼间又走得无影无踪。韩林霞在心里惊叹:怎么有这么多人来广州啊!

看着来来去去的各色人等,她想:这些人都是干什么来了?回家?探亲?出差?开会?谈生意?找工作……她猜来猜去,觉得有一条应该肯定:像她这样来会网友的,恐怕是凤毛麟角。

网上相遇,电话传情,悄然南下,广州相见,下面还有代表着未知经历的一长串省略号。这种在报刊上才能读过的故事,我竟然成了主人公啦。这雄伟壮丽的广州火车站,今天就要见证一个浪漫故事的开端啦!

想到这里,韩林霞那只拿茶缸的手又微微发抖。

然而狼哥还没来到。看看表,时间已经过去四十分钟了。

这时,韩林霞觉得膀胱发胀,尿意渐渐强烈。但她不敢走开,生怕一旦走开,狼哥就找不到了,只好努力地憋住。

等到一个小时,狼哥还没有露面,韩林霞的忍耐力却已经到了极限。她把腰弓起,把腿紧紧夹住,唯恐一放松就尿在了裤子里。她红着脸拦住一个警察,问明白厕所的位置,便急急跑向了那儿。

等放空积存跑回来,又等了半个小时,狼哥还是没见。她想:毁了毁了,肯定是在我上厕所的时候错过了。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但他又想起,狼哥交代过不见不散的,他不会因为那几分钟没找到我就离开这里。他肯定是还没来到。说不定是路上堵车了,耽误了。我再等,我不信会等不来他。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见狼哥露面。看看表,她打过电话已经两个多小时了。韩林霞这时便对她的狼哥有了疑问:广州再大,也不至于两个小时赶不来呀。就是遇上堵车,也不可能老堵在半道上呀!

她决定再去打一次电话。反正不管狼哥在哪里,一打电话就找到了。

她便去了公用电话那儿。

电话通了。然而响过两三声之后,里面却传出了一个女声:“对不起,你要的电话已关机。”

韩林霞一下子懵了。狼哥为什么关机?

她等了几分钟再拨,那个女声还是说关机。

她拿着话筒,眼泪都要急出来了。

管公用电话的胖大婶问她怎么了,她便把电话里听到的告诉了她。胖大婶拉着长腔说:“这还不明白啦?人家不愿接你的电话啦!”

韩林霞的眼泪滚滚而出。不愿接电话?狼哥他愿不接我的电话?为什么?为什么?

她不甘心,又打,但狼哥的手机还是关着。

虽然下午四点的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广州的天空,韩林霞却感到天昏地暗。

狼哥说好来接我的,为什么又不来了,而且不接我的电话?

她站在广场边上,用泪眼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盼望有人能帮她解答这个问题。但她呆呆地看了半天,却没有一个人前来帮她。

没办法,只好自己解答了。韩林霞找了个树阴蹲下,开始考虑问题出在哪里。

想了一会儿,她突然想到了一个答案:狼哥不是没来,他已经来过了。他来到出站口看过她,却又悄悄地弃她而去。

狼哥为什么这样做,只能是因为她丑,不是狼哥想象中的样子。

是这样的,肯定是这样的。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答案了。

想清楚了,搞明白了,韩林霞便抱头痛哭起来。泪水和着自卑的成分,灌进她的嘴里,让她觉得格外苦涩。

在县五中学习的三年中,自卑一直是韩林霞最主要的心理特征。出身于贫穷农家让她自卑,学习成绩不好让她自卑,而相貌的丑陋,更是她自卑的一条重要原因。

她确实长得丑。她眉眼模糊,皮肤粗黑,而且又矮又胖。因为她的丑,班里的几个坏男生甚至还给她起了个绰号“四面撤退”。她原先并不知道这个绰号,后来一次班里搞课外活动,班长提议大家做成语比赛游戏,其中一条难度最大,是成语对仗。譬如甲说“千军万马”,乙就可对上“三妻四妾”或“五花八门”。对来对去,有一个同学说出“十面埋伏”,另一个男生便脱口而出:“四面撤退!”这一来,全班同学都看着韩林霞笑。韩林霞说:“搞错了吧?没有四面撤退这个成语呀!”想不到同学们笑得更甚。下班后一个女同学告诉她:这是在骂你呢!她这时才搞明白,原来那些男同学形容一个女生身段好相貌却差,有这么一个顺口溜:“后面看想犯罪,侧面看想撤退,正面看想自卫。”这就是说,她韩林霞丑得是从哪个方面来看也吸引不住男生的。得知了绰号的来历,韩林霞在宿舍里哭了整整一个晚上,连晚自习也没参加。

此时,韩林霞一边浸淹在深深的自卑感之中,一边恨起了自己:你呀你呀,你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你明明知道自己会让男生四面撤退,那你还跑到广州自找无趣干啥?你难道就没料到狼哥见了你也会撤退?

可是,我已经说过我是丑八怪了嘛,而且狼哥并没有在乎,执意让我过来。现在看来,尽管他有过思想准备,我的丑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让他实在无法接受。所以,他撤退了,他跑了,他躲起来不见我了。

可是,我在广州举目无亲,这可怎么办呢?

最要命的,是我身上已经没有钱了。我从家里偷出那点钱,买过车票只剩下了两块,多亏路上光吃从家中带出的煎饼,没把它花掉。原来想,只要来到广州见到狼哥,什么都有了,可就没想到会见不到他!

韩林霞哭得更凶了。

她一边哭一边想,来广州的计划是狼哥提出来的,他这样把我撇在车站实在是太缺德。不行,我得找他去。

她便开始回忆狼哥与她的历次通话,希望从记忆中挖掘出寻找狼哥的线索。但是,狼哥说的话虽然不少,把他的经历也讲了很多,但没有一处是十分具体的,譬如说住处,譬如说唱歌的地方。他交代清楚的只有一个手机号码。

韩林霞想,反正他是唱歌的,我就到歌厅找他。我一边讨饭一边找,一个歌厅一个歌厅地搜索。

可是,这广州多大呀,有多少歌厅呀,你能找得过来吗?再说,你长得丑儿巴唧,穿得土儿巴唧,又没钱买票,人家能让你进去吗?即使万幸能够找到,人家就是不愿认你,你能有什么办法?

结果是什么办法也没有。结果是只能蹲在广场上哭,哭。

后来,一个警察走过来问:“小姑娘,你怎么啦?”

韩林霞看他一眼,呜呜地哭道:“我……我见不到狼哥了……”

警察说:“什么狼哥狗哥的,走,跟我到所里说去。”

韩林霞跟他来到位于广场另一边的派出所,把事情一讲,几个警察听了哈哈大笑:“又是网恋!三天两头就遇上一宗,真是邪门儿了!”一个女警察对韩林霞说:“也有人跟你搞网恋?找了别人是劫财劫色,找你图个什么?啊?”另一个男警察说:“这叫有安全系数!”韩林霞听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像她这么又丑又穷,只能是这样的下场,而且这种下场还是不幸中的万幸。

一个老一点的警察说:“别胡说八道啦,赶快联系她的家人!”

审问她的那个警察便问她家是哪里,父亲是谁。

韩林霞急忙说:“你们别告诉我父亲。你们借给我路费,让我自己走好吧?我回去一定还给你们!”

警察说:“不行,我们要为你负责。快说!”

韩林霞只好说了。

警察记下,接着便拨电话。他几经查询,终于拨通了山东省武灵县桃林乡派出所的电话。听警察用带着浓重广州口音的普通话向对方讲述她的“案情”,韩林霞直想去墙上把自己墥死。

两天后,在广州一家求助站住着的韩林霞见到了爹。她发现,爹的脸更黄更瘦,头发和胡须有一半在两天中变白了。

韩祥开见到闺女,往地上一蹲,张开大口就哭。哭声惊动了全救助站,大家纷纷跑来围观。

韩林霞让他哭得无地自容。在得到离开救助站的允许后,她拼尽全身力气,将爹从地上拽起,拖到了街上。

到了火车站,韩祥开还是擦眼抹泪。但他没忘了掏钱让韩林霞买票。韩林霞接过钱,去售票大厅排了半天队,最终却只买了一张。

回来便和爹坐在一起候车。爹不说话,只是长吁短叹。韩林霞也不说话,只是一边掐指甲一边看着门外。

开始检票了,人们纷纷起身往大厅东头挤去。韩林霞让爹走在前头。临近检票口,她将手里的票塞给爹,说道:“爹,上了车看看车票后面。”

韩祥开对闺女的话没有介意。等到验过票,回头看见没有闺女跟着,便急忙大喊:“小线!小线!”

然而,他的眼前只有无数张陌生的人脸在挤,在晃。

他想起闺女的话,便举起车票看,看到背面的两行字时,他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

一个半月之后,韩祥开在家中收到了闺女汇来的三百元钱,汇单上的地址是广州市郊一家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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