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玉喜是随三级衙门官员等着皇上召见的,从卯时就聚集在总督署前,直等到巳时已过仍不见圣旨,细一打听,才知是皇上丢了扳指,后来虽说在总督书房找到,但要总督马上破案,众人皆唏吁慨叹,直为总督捏把汗。史玉喜闻听,这才叫门官即刻通报,要马上拜见总督。
人一着急,也就没了官架子,商总督像溺水人突然抓到稻草,一把拉住史玉喜急切道:史通判快帮本督破解此案,抓出盗扳指的恶贼。
史通判点点头:下官怀疑一个人——
商总督恨恨道:是不是那个参将?
史玉喜摇摇头:不会是他。若是他所为,就不可能今晨再去献扳指邀功了。
商总督犯了难:那是谁呢?
史玉喜道:我怀疑是散云生干的。
商总督摇摇头:不可能。几百斤的门海扣着,他如何出得来?
史玉喜道:别忘了那上边有个碗大的窟窿。
那窟窿连个猫进出都费劲,何况人了。商总督更是摇头,随即又道,会不会是散犯的同伙所为?
不会。这回轮到史玉喜摇头了。一是散犯秘押总督署,他的同伙不可能知晓;二是昨夜署内戒备森严,外人不可能进得来作案。
那,真的是散犯云生?
我看十有八九。史玉喜述说了银库勘查发现盗洞,原以为洞小盗贼可能借用竿索窃取赃物,现在看来,定是散犯身有奇功,能如鼠钻穴。
商总督喝令来人提取散犯,史玉喜忙说,还是咱们亲往现场再做判断吧。
门海倒扣在一间塌了窗户、倒了门的破屋里。两人来到近前,商总督围着门海转了一圈,盯着那碗大的窟窿,摇摇头,难以置信人能钻出此洞。史玉喜到破屋的犄角旮旯寻了寻,点点头。两人相视一望,都没吭声。商总督拣了块砖头,使劲拍了拍门海,“咚——”,像打声闷钟,就听到里面人喊:别敲了,震死人啦!
商总督看了史玉喜一眼,意思是,咋样?人还在里边呢,能是他偷的扳指?
史玉喜并不泄气,唤人抬起门海,掀放到一旁。
散云生站起身子,揉揉眼:娘的,啥时辰啦?
史玉喜冷笑道:大胆贼子,少装糊涂,快交代,你是如何盗的扳指?啥扳指?你倒把俺说糊涂啦。散云生眨眨眼,又道,你这混官,俺犯了何罪,关俺在闷死人的铜缸里,这是哪家的王法?这么关人不算,还胡说俺偷什么扳指。把你关到里边试试看,鬼能跑出来一个!
史玉喜阴笑一声:鬼跑不出来,可你却能钻出钻进。
散云生嘴一撇,扭头冲总督道:这位大人,俺看你比他的官大,你说,有这么问案的吗?
商总督早在打量着散云生,心里盘算,此人骨细肉瘦,确像穿墙凿洞之人,可再细瘦也绝对钻不出门海,因为他的脑壳比那通气的窟窿还要粗些。尽管这般想,商总督还是绷脸喝道:少耍刁蛮!要知道,这扳指可是皇上的爱物,偷皇上的东西,你不要脑袋了!
散云生一缩脖子:皇上的东西,俺倒是想偷,可俺出不得铜缸呀!
看来不给你点破,你是不肯低头的。史玉喜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来问你,从关你入缸到现在,已是一夜又半日,饭食茶汤你没少用,为何关你之地没有半点屎尿痕迹?
散云生嬉笑道:俺肠胃好,全都吸收啦,所以没拉屎撒尿呗。
少胡狡辩!史玉喜使劲哼了声,扭身指着破屋的一角道,那里便有你的排泄之物。你不愿闻自己粪便的臊臭味,就钻到外边来出恭。证据在此,还敢狡辩不成!
商总督惊讶地走到屋角细看,果然有一堆新鲜的粪便乌蛇般盘在那里。回身喝令:来人,给我拿下!
应声上来两名武士,掐胳膊拢背将散云生捆了个结结实实。
史玉喜继续道:散犯云生,我早已查明,你屡次由房顶进入府库盗银。被缉拿关押后,你再次盗银栽赃知县知府。昨夜被扣押在总督署,你钻出来透风,偶知皇上在署衙过夜,竟贼胆包天,盗取扳指搁到书房,企图嫁祸总督大人。如此刁顽之极,莫非你就是保定贼侠?
散云生微愣片刻,随后朗声大笑道:好狗官,倒也有眼力,散爷正是贼侠。你说得不错,一切都是你散爷所为,杀剐随便。
商总督见散云生承认了盗扳指陷害自己的事,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抽出侍卫的腰刀就要砍他。
史玉喜慌忙拦下,随后将总督拉到一边轻声劝道:大人且息雷霆之怒,万万不可鲁莽从事。此贼偷了皇上的爱物,已成钦犯,如何处置都要请旨。再说,只有他当着皇上之面说清,也才好洗刷大人的冤情,所以,还是赶紧面君回奏为好。
商总督恨恨地掷刀于地:也罢,叫他多活一会儿。
乾隆听说这么快就抓住盗贼,很是吃惊,立即传旨御审。商总督和史通判押着散犯进到暖阁花厅。
乾隆叫散云生抬起头来,他要见识见识敢盗走自己枕边物的是何样之人。看了片刻,也不觉有何奇相,就冷笑道:商爱卿,该不是弄来个无赖瘪三顶账糊弄朕吧?
商总督闻听,吓得急忙跪倒磕头奏道:皇上容禀,案犯散云生,被刁民誉称保定贼侠,作案无数。别看其貌不扬,却能飞檐走壁,遁形隐身,贼术盖天。前些日,屡盗银库被查获,押在清苑县牢,他乘夜潜出,盗取锭银置于赵知县内室马桶。解到保定府牢,再次盗银栽赃于段知府公案。皇上驾临,为防他滋事,秘押署衙,将其扣在门海之下,谁想,该犯竟利用门海锈蚀之洞,钻出来盗扳指戏弄君臣。适才我与史通判问讯,该犯供认不讳。请皇上明察。
乾隆不由地再细端详,疑惑问道:散云生,总督所言,可是事实?
散云生满不在乎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站在一旁的刘墉插言问道:商总督,门海锈洞有何般大小?
商总督用手比划道:也就海碗般大。
刘墉一指窗扇中间的花隔:散云生,你能从那里钻出去吗?
散云生回头瞥了一眼:再细些也能过。
刘墉颔首:钻出去给皇上看。
话音未落,散云生腾身蹿起,双手抱拳前伸,两脚一绷,银蛇出洞般瞬间穿窗而出。由于动作太快,人们还没醒过神,散云生已从门外又走了进来。
乾隆素来爱才,不论何种技能,只要出类拔萃,他都赞赏。飞身穿过比自身还细瘦的窗棂隔,此般绝技还从未见过,惊得他失声叫好。
商总督以为给自己长了脸道:皇上,奴才没有说谎吧。
乾隆点点头:只可惜一身好功夫,却走了邪道。
刘墉何等聪明,早已揣摩出皇上的心思,略一思索,便问道:商总督,请问刚才在何处抓住的散云生?
商总督一时不解,眨眨眼道:就在门海之下呀。
刘墉点头道:这么说,散云生盗了扳指放在你的书房后,又钻回到门海里,是不是这样?
商总督答道:没错,是回到门海。
刘墉摇摇头:这就不对了。散云生如果是窃贼,扳指得手后,就不会再放到你的书房去。
商总督急忙道:那是他要栽赃本督。
刘墉继续道:即使如此,散云生栽赃后,为何不逃走,反而钻回门海束手待擒呢?这可不是一般盗贼所为呀!
史玉喜叩禀道:中堂大人有所不知,散犯不仅盗扳指如此,两次盗银后也都是潜回牢狱,以惑视听。这正是此贼的过人之处。
乾隆觉得有趣,便问:为何如此?
皇上,散犯这是解脱自己的花招。史玉喜跪行一礼道。按常规考虑,散犯在押,外面失盗,必然不怀疑他,而认为还有另外盗贼。这岂不是证明散犯无辜吗?再者,即使怀疑到散犯,可转天他仍在牢中,也会排除作案可能,因为,既然能逃出牢狱,何苦作案后再回牢中?散犯反常规而为,就是要得出常规结论,以解脱自己。散犯敢于耍此花招,一是仗着贼技高超,出入牢狱如履平地;二是想争得无辜释放,免落越狱通缉罪名。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耍此花招,以求得逞。
乾隆轻轻颔首。
商总督道:散犯被抓,不思悔过,反而耍尽花招,在押之时还屡次作案,甚至盗取皇上爱物,实乃罪大恶极,请旨严惩。
总督且慢。刘墉摆手,转向史通判,问道:你的分析不无道理,但有一点不明,散云生坐监潜盗,为何要屡次栽赃地方长官?
史玉喜道:中堂大人,下官认为,这是散犯发泄怨恨的手法。你看,押在县牢,栽赃赵知县;押到府牢,又栽赃段知府;押来总督署,居然敢栽赃总督,不是恶意报复,是啥?
刘墉淡淡一笑:史通判,依你所言,这不成了引火烧身吗?既如此,又何必潜盗以求无辜呢?前后难圆,孰是孰非?
史通判一时语塞,憋红了脸。
这个——商总督也抓耳挠腮没了词儿。
乾隆笑道:刘墉,你倒说说,究竟是为何呀?
刘墉正言厉色道:咱们来保定途中,皇上也亲眼所见,旱魔如火,赤地千里,满目灾情,民不聊生,可地方各级官长,为保政绩,瞒灾不报,足征税赋,置民于水火。皇上,如此渎职邀功,一旦激起民变,后果不堪呀。
听到此,乾隆收笑沉脸,目光渐冷。暖阁大厅一片死静。
刘墉继续说道:面临绝境,小民百姓如之奈何?贼侠散云生,仗着身怀绝技,两次盗银栽赃县府,非是他因,实为告官,意在表示,这样为官不为民,恰与盗取国库白银一般。
一番话说得君、臣、侍卫变颜失色,惊嘘不已,就连冷落一旁的散云生,也听了个莫名其妙。
刘墉接着说道:散云生盗银栽赃便是告官渎职,告知县,告知府,全没有引起总督醒悟查办,恰遇皇上巡行至此,且同在督署院内,这才冒死盗扳指送书房,表白总督也是白吃皇上的俸禄。
商总督气得肝颤,暗想,好你个刘罗锅子,都说你爱找满臣旗人使坏,果真不假,今日竟坏到本督身上,于是不顾皇上在前,怒喝道:中堂大人,你好像在演义故事。天下盗贼,哪有这般闲心?况且什么栽赃告官,也是旷古奇闻!小小一个蟊贼,苟且偷生已是不得,何来神胆告御状,简直无稽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