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头把刀老李指点过我之后,我就更加坚定了要做三把刀的决心。只要一上工,推过来一车子灰后,我就会偷偷地站在老李身后模仿他的动作,模仿他弯腰抬臂收腹提臀,太阳出来后我还要照着他的影子学,手里拿着把大铁锨,我就把铁锨想象成瓦刀,在空中左飞右舞左冲右突,有一次差点把二逼的脑袋削去,惹的二逼冲着我大吼,他奶奶的,神经病。我并不放在心上,富才说,古今成大事者,没有那个不有点神经病的。二逼那样说我,我觉得就是在夸我,我甚至觉得他不配做头把刀的大弟子,顶多能算个二弟子。
就这样傻不愣登地模仿了半个多月,老李却像快石头,像根木桩一样还是一言不发。我想,他也许是在考验我的耐心和诚意。我就一次又一次地把冰凉的硬砖头塞到老李的屁股底下,给他捶背,倒水,热了还脱下我的外套给他扇风。
终于头把刀老李病了,二逼说肯定是我在他满头大汗的时候给他扇风扇感冒的,年老的人经不起风吹,说是我惹上大祸了。那天早晨我一直心神不宁,上工的时候,瘸三站在铲车上说,羊蛋,今天老李病了,你就伺候二逼一个人吧,不过没砖了你得自己去拉。我想我的末日到了,老李在时,二逼还时常给我脸色,何况现在伺候他一个人了,指不定又要怎样刁难我呢。我甚至都打起了要休息一上午的念头,可又转念一想,管他呢,他要是敢给我难堪,我就再给他头上来一砖头。
出乎我意料的是,二逼那天对我出奇的友善,不断地让我歇歇,还给我烟抽。二逼坐在砖堆上说,这几天让那个死老头把我累得腰都快断了,幸好他感冒了,要不明天趴下的就是我。我出去推了一车砖,又推了一车灰,回来后二逼还坐在那个砖堆上抽烟。我说一会儿瘸三来了,咱可要遭殃了,你今天上午还没出成就呢。二逼说,管他呢,混到晌午一块儿砖不砌他也得照样给大爷记上五分工。他一边嘟嘟囔囔一边拍拍屁股走过去,开始一左一右地砌了起来。
砌了一会儿他说,羊蛋,你不是早就想着学砌墙了吗,今天机会来了,你要不要来比划两下子。我说,真的。二逼笑着点了点头说,不过你得喊我声师傅才行。我一听他捉弄我,顿时气泄了一半,我说,我还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你是怕砌的少了瘸三来说你吧。
不想学拉倒,二逼又回过身砌了起来。我就是想砌也得有把瓦刀啊,我轻轻在嘴里嘟囔了一声,二逼就猛地转过身来说,瓦刀容易,我去给你弄把来。说完就冲了出去。
当我拿着老李的瓦刀站在墙根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出手,平常看他们左来右去就像打麻将一样,真砌起来却并没那么简单。二逼看我怔在那儿,就说,砌吧,没事,你不用想什么步骤,你只要能把那坨泥摆均匀,放上砖,砖前有条线,砖跟线照齐就行了。没你想象的那样复杂,你砌块儿我看看,不行的话我弄下来重新砌上一块就行了。
二逼那天的形象在我心中突然高大了起来,他那诲人不倦的精神让我感动,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顿时超过了老李。我刚砌了两块,二逼就过来说,主要是砖要放平,你看你这块儿砖跟线就没有照平。我又砌了两块儿,二逼说,这就成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多大点儿事儿。他的表扬让我如坠云里雾里,我就开始放手大干起来,一来表明我果然天资聪慧,这么快就能挥洒自如,二来我要多砌几块报答二逼的栽培之恩,我甚至都想说,你歇会儿吧,让我来帮你砌,免得你腰疼。
我之所以没那样说是因为我没来得及,我正张着嘴时突然看到几个脚蹬皮鞋身穿夹克手里拿着本子的人朝这里走了过来,工人们都叫他们孝子,因为他们头上总是戴着白色的安全帽。孝子们还没有走过来就挥手喊停,我和二逼转过身来朝他们看了一眼又抄起家伙砌了起来,我为了能在他们面前表现一番还特别做了一个潇洒的收灰姿势。
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看到我的动作后就皱了皱眉头,又摇了摇头,他轻轻地走到我的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把左手平伸展开来,举起右手食指顶在了上面。多年之后我才知道他的那个手势原来是停的意思。
咋的了,二逼放下瓦刀说,一脸自信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自己点上,又给他们抽,他们都摆摆手。那个戴眼镜的气呼呼地上前扯着脖子大喊,原来你们不聋啊,让你们拆你们怎么还越砌越欢了,告诉你们,今天上午你们砌多少就给我拆多少。
我一听,傻了眼,手脖子一软,瓦刀当啷一声就掉到了地上。倒不是我怕他们,只是一上午积攒下来的自信就这么轰然倒塌了。再看看二逼,仍气定神闲不急不缓,他深深地吸一口烟,又吐出长长的一道白雾,拍了拍我的肩膀冲他们说,这个是我兄弟,刚上手,可能还有点紧张。墙砌的也是有点儿脏,主要是今天灰太稀,这个有办法,你等等我,我给你收拾收拾就好了。
说完,二逼就飞了出去,回来时手里拿着个开膛破肚的水泥袋子。他走到墙根下,蹲下马步,张开双臂,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地擦了起来。我那时站在一旁,兴奋地在心里默念,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后来奇迹果然就出现了,原本只是流些泥灰道道的墙面被二逼用水泥袋子一擦,顿时成了污浊不堪模糊的一片。一帮孝子们不在是一脸怒气了,都张着嘴巴哈哈大笑起来。
我迷迷瞪瞪的不解他们的笑是何意,取笑,讥笑,傻笑,还是赞许地通过了。我的心里正如七八只木桶打水一样扑扑通通的时候,瘸三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一看到我们砌的墙,上去就是一脚,刚砌好的一段墙中央就被踹出了个大口子。随口破骂了一阵,又转过身来,毕恭毕敬地给孝子们一人上了一支烟。
瘸三和孝子们都在喷云吐雾,见我们傻站着,就又骂道,还在这里傻站着干什么,去,把这些砖全部拆掉,今天上午你俩没工。把拆掉的砖上的泥都给我刮干净,不然,扣你们材料费。瘸三领着孝子们走后,二逼只说了句****奶奶的腿,就开始一块一块地拆起来。二逼拆,我蹲在地上,用瓦刀刮上面那一层厚厚的泥浆。我们两个都一言不发,却又配合的天衣无缝。
半上午的时候,瘸三又慌慌张张一摇一摆地走了进来,像只脾气暴躁的鸭子。拆完了没有?瘸三像公鸡一样扯着脖子喊了一声,又在末端加了一句他娘的腿,拆完了就到外边找虎子,有一件美差交给你们,算你们走运,快去!
我和二逼其实早拆完了,正蹲在那里不知道该回去还是该接着砌,经瘸三这么一说,我们就像两只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