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和我那几天只要一有空就去楼里溜达,从一层爬到十一层,又从十一层下到地下一层,每到一层都要找个隐蔽的仡佬里屏息凝神地待上一阵。可好几天过去了,竟然一无所获,我们都有些扫兴,在楼道里碰面时也常常无精打采地摇着头叹息一阵。
直到那天下午傍晚时分,我又爬到了十一层。我听见上面咕咕噔噔吵吵嚷嚷的,听虎子说,这栋楼一共有十八层,上面还有七层主体没盖起来,就想爬到上面看一下。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哗哗啦啦流水的声音,凭我的职业敏感心理,我知道这次有小鱼上钩了。我就猛地扑上去拉住了他的衣服。准确地说是拉住了他衣服上的白绳子,因为他背着一个像背包一样的绳兜子后来我知道叫安全带。
我说,你不知道禁止在楼上大小便吗?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说,没看到我这么忙,尿一泡都顾不上,难倒还有错了?我看出他不是个善茬儿,就偷偷地把背在他上身的绳子朝旁边的钢管上绕了几个圈。然后冲着楼梯口向下喊,虎子,快来,有小鱼。那是我和虎子的暗号,大鱼是解大手,小鱼是解小手。
虎子听后噔噔噔地跑了上来,来到跟前后,原地怔了一下一扬手说,松绑。原来虎子和那个架子工是老相识。虎子说,老弟,最近爬杆怎么样?那个架子工从绑着的怀里摸出两根烟,递给虎子一支说,别提了,上面让这几天把四周的架子都立起来,还要挂上安全网。我们在钢管架上吃在钢管架上睡,累得都快吐血了。他吸一口烟眨巴下眼说,要不你帮我们弄一天。
第二天,富才虎子和我就都爬上了高杆上,每个人的屁股后面都垂挂着一条长长的尾巴,虎子说,天黑就给咱们现货,每人二十元,又可以去外面改善生活了。富才和虎子抬着钢管上扣件,我负责把把每个扣件都挂到他们需要用的地方。我在架子上嗤嗤溜溜地蹿着,不一会儿,宽松的裤子上就挂了好几道长长的口子,风吹过来,一半裤子就随风扬起,像一面旗帜,旗帜落下来,我就像穿着一条裙子。
我穿着裙子站在架子上,看到高楼四处荒芜一片,楼下,一条不窄不宽的黄土路弯弯曲曲,扭动着身子消失在一片灰蒙蒙中。东西两侧的工棚都疲惫地躺着,西边的工棚短,东边的工棚长。工棚里不断地有人进进出出,在工地正中央,一个瘦小的人影左右摇摆,还不断跳上跳下,仰着一张大嘴冲天空嘟嘟囔囔……那个人影消失了一阵又回来了,手里拎着个大喇叭,他把喇叭对准了天空,喇叭里就发出洪亮的声音……羊蛋,****你奶奶的腿,你给我下来,你穿着条大裙子是在表演耍猴吗,一会儿上面的人就来检查了,我们的脸就都让你给丢尽了……
听到瘸三的话吓得我差一点儿从架子上摔下去,虎子一把拉住了垂在我屁股后的尾巴,虎子说,下去换条裤子吧,今天检查,要注意形象。我说我的那条裤子昨晚刚洗还能拧出水呢。
我先借你一条裤子穿吧,虎子说着就从架子上慌慌张张地下来,把屁股后的绳子缠绕在了胸前说,快点儿,咱们一块儿下去,我也想上趟厕所呢。我就跟着他一边下楼梯,一边也把尾巴盘在了身上。
到了屋里,我换上了虎子的裤子。虎子说,这可是我走亲戚穿的裤子,我都没舍得穿过,你就别上架子了,在下边递钢管。我说,恩。虎子就撕下一截卫生纸跑了。我刚转了转身子,在裤子上拍打了两下,虎子就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说,忘了告诉你,把你的裤子拿给小倩缝缝,下午还把裤子还给我。
小倩和梨花住在工地南边的一个小屋里,梨花说,小倩和她同村,人们都叫她冰山美人,她总是在人们都快要吃过饭的时候,才端着碗从南边走过来,穿过蹲着的人群,盛上饭,又独自一个人回屋里吃。她不爱穿着漂亮衣服到处逛,不爱化妆,不爱凑到热闹的人群中闲聊。吃过饭后,她就静静的去刷碗,静静地回来坐在床上,静静地拿起鞋垫一针一线地抽过来拉过去。所以当我推开门拖着破烂的裤子向她走去时,她连看也没看我一眼,我就越过她停在了一条隆起的被子前,我举起手朝高高翘起的部位猛的拍了一下,就啊的一声从被窝中钻出个愤怒的头。
你有病啊,干着活儿还来烦我,吓我一跳。梨花揉了揉眼睛,看到是我就说,咋的了?有事?我就把拖着的裤子朝她脸前晃了晃。梨花一把推开了我的手嚷道,正睡觉呢你拿来堆垃圾想吓唬谁。我说它不是垃圾,是条裤子。裤子有长那样的吗?她顶多就是一推破布。我说你把它用线拉拉就能穿了。梨花就欠起身子朝地上啐了一口说,我呸,缝它还嫌脏了我的手,你快去把它丢伙房门口,菜里的动物还能安个家。说完一缩头又钻进了被窝。
我就拖着裤子回走,拖到小倩床边时,她抬起头,甩了下额前的一绺头发说,把裤子放那儿吧,一会儿我凑合着给你缝缝。下午的时候,我就穿上了那条裤子,还是背上安全带,在屁股后面拖个长长的尾巴,像只猴子或者像条小蛇一样嗤嗤溜溜地蹿上蹿下。我觉得那条裤子好像拥有了魔力,一个下午也没再挂一条口子。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拿着裤子说,我要去谢谢小倩。富才一把拉住了我说,你算是走了个****运,要再去就要摔倒了,不信你问问虎子去。我没问虎子,因为虎子一听这话就匆匆地走了。后来我听梨花说,虎子追了小倩一年,也被小倩骂了一年,小倩一般不骂人,骂一句顶别人十句,虎子被小倩骂了一年,就被骂死了,以后再也不敢看小倩了。
我以后还想看小倩,那天下午我站在架子上的时候,眼睛里看到的都是小倩。我看到她拿着把扫帚跳舞似的扫楼梯,跟着技术员弹琴一样地打黑线,我觉得她一定不会骂我,她非但不会骂我,她还会说,没事,你太客气了,以后裤子破了还来找我。
吃过晚饭后,天突然变的阴沉沉的,还刮起了冷飕飕的风。我想小倩这时一定半坐在被窝里,蓬松着头发。我决定要去对她说声谢谢,不但要说声谢谢,还应该从二十中抽出一张给她,如果不是她给我缝裤子,下午我就只能脱下虎子的裤子,再穿上我那条湿漉漉的裤子,当我站在架子上的时候,瘸三就又该举着喇叭让我下来了,因为我穿着湿漉漉的裤子就损坏了公司的形象,说用了个傻子,尿了一裤子。
我问虎子,我那二十块钱呢?虎子一边搓麻将一边说,你等会儿,变成五十我就给你三十。我就在虎子边蹲了下来。一会儿,瘸三火急火燎地来喊虎子,地下室明天要打地面,今晚你去加个通宵先浇浇水。虎子刚输了两把,正在气头上,愣了瘸三一眼嚷道,谁爱去谁去,今晚老子打麻将,也是通宵。瘸三见他火气太旺,压不住他,就慌慌张张地走了。我眼看着我那二十元钱全扑扑通通地跳进了水坑,就决定空着手去道谢。
当我来到那个小屋的时候,小倩不在,富才和梨花正围着个小电炉烤馍吃,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也没来得及找个地方坐,瘸三又像瘟神似的进来了,把对虎子说的话又向富才重复了一遍。富才刚走到门前,一股小风就呼啸着钻了进来,富才一仰头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打得鼻涕眼泪直流,我感冒了,也许明天还得输液,借个钱吧。瘸三听后火冒三丈,骂不绝口,他奶奶的,让你们加个班,一个个头疼屁股痒的,不想干,都滚蛋。
要不让我去。,我轻轻地嘟囔了一声。其实我也不想去,只是刚才虎子说要在我们屋打一通宵麻将吓住了我,我觉得还不如一个人去地下室里睡会儿清静。
你要是晚上贪睡误了事,我揭你的皮。瘸三瞪着我吼道,走,跟我领个头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