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一时陷入沉寂,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陈天皓的这番话语就像一招重击,直抵人心最软弱处,打的在场众人哑口无言。
半响,罗甘才苦着脸自嘲笑道:“一直不敢明说的事,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你说出来了。”
这次轮到陈天皓心底复杂的情绪洋溢在稚嫩的秀气脸上,对罗甘的话语更多的充满了怀疑。将目光转向对面的悬壶子,只见他单手作佛礼,道声阿弥陀佛。再看向其他人,面色难有喜色外,更多的是趋于平静,似乎对这个结果,大家早已以了然于心。
“王篦眼光还真不错,你小子的确聪明。”罗甘笑着继续说道。
“那你们到底是怎么盘算的?”陈天皓第一次觉得自己耐心不足,罗甘才说完,他就有了几分情绪。这次真要执迷的去死牢救人,无异于送死二字。
“怎么盘算还用不着你个毛头小子来质问我们吧?”脸色略有不喜的慕容赋开口说道。
“无妨。”罗甘摆手压下慕容赋欲要再说的想法,“既然陈天皓已经加入我们,那就有权利知道这些。”
“那你倒是说啊!”
罗甘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真的就这样心甘情愿的送死?”陈天皓忍不住嘲笑起来,读了好些年的书他,也算是装了不少墨水的读书人,但此刻真的难以明白他们为何会如此选择。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是为官的二人。但你们了?道法一途修炼至今,其中的艰辛万苦你们都愿意因此付之一炬?在诱人的法宝丹药道法,这些也要有命去拿才行啊!”陈天皓越说越气愤,看着房间内默不作声的众人,他只觉得面前众人说不出的迂腐,都说读书读成傻子,但眼前这些人才是真的傻。眼下都已经成了定局的断头台,何必再执迷不悟的继续走下去。
“放下二字何其简单,只因世俗中独木难撑,却又变得何其困难。”说完,已是双手执佛礼的悬壶子再次道声阿弥陀佛,面色仍旧是异常平静。
“迂腐!”
最终只能将心中的愤慨化作二字恶狠狠的向着众人说出口后,陈天皓气愤的转身出了房间。
“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高歌莫名笑了起来,对陈天皓最后二字也不觉得侮辱,反倒多了几分沾沾自喜。
“见有不平之事,敢于直面出声者,莫不是大善之人。”再次双手作佛礼的悬壶子低声说道。
罗甘看了眼众人,和高歌一样多是有了几分笑意,被年纪最幼小的陈天皓当面呵斥,这可是从没想过的事情。一路到邯郸城,除了觉得年纪尚浅的他实力不俗外,更多的只是拿他当涉世未深的孩子,所以在荒山外愿意主动向陈善道请辞,只为让他多长长见识。陈天皓的这番言论于在场众人而言无异于当头棒喝,让久处俗世中的他们只能自嘲的带着讪讪笑容。
邯郸的夜晚显得很冷清,不同于白天阳光照射的温暖,晚上多出一轮月亮后更能感觉到来自四周的凉意。
陈天皓第一次觉得书中圣人言于房间内的那群人而言有些荒谬,甚至是可笑。紧了紧穿着身上不合身的长衫,竟是破天荒的有股孤寂感,像极了在青衣镇时,月光下大叔一个人的孤单身影。那时躲在屋内的他只觉得大叔像极了书中圣人居庙堂忧其民,处江湖忧其君。现在只觉得大叔该是面对同样一群迂腐之众,满是无可奈何之举。
“哪怕到了五月份,草原上的夜晚还是有些凉意。傻小子可别学那些沽名钓誉的圣人大晚上的出来赏月赏星星,都是骗人的把戏。”一道声音打破了陈天皓的宁静思绪,回头看了眼,是逍遥阁的高歌。
“你来做甚?”陈天皓没好气的询问道。
高歌笑道:“这不来看看聪明的少年郎有没有钻进死胡同,不然就会和我们这群久经江湖的迂腐之众一样,难有药医、”
“少糊弄我。”
“没想着糊弄你。”高歌揉了揉一天下来已经乏了的面容,接着说道:“前几年你和你师父去拜访我家老祖宗时,当时遗憾的是我没在宗门内,这两年只要回去,没少听老祖宗说起你师傅和你小子,只觉得耳朵都快长茧了。我倒不觉得你们有多厉害,只是想不通我家老祖宗眼光那么高,为何为这般夸奖你师傅和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现在如你所愿了?”
“仍旧有些想不通,但又能够想得通。”叹了口气的高歌继续说道:“我像你这般年纪时,父亲长年累月的闭关修炼,加上宗门内事务繁多,乐得没人管我。那时我可没机会入世长见识,更不会有觉悟去自己翻看令人直瞌睡的经书卷宗,所以常常羡慕能出宗门的师兄们,每每等他们回来时,总是抓着他们不放,要他们讲讲外面的所见所闻。再后来自己年纪大了些,老祖宗点头愿意让我出宗门历练,谁曾想到第一次外出就会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还是在我倾心的女子面前。后来又发生过许多事,更有数次险些丧命,但经历过这些事情后才会明白,世间并非年幼时听师哥所讲的所见所闻那般简单,更多的是生活在一个错综复杂的社会里,于平民百姓、于达官显贵莫不如此。”
“长篇大论的说教,你不嫌烦吗?”
“我自以为是位愚笨之人,愚笨之人又哪敢向聪明人说教。”
“无聊。”
“人活着本来就很无聊。”
“可我觉得很有趣。”陈天皓又理直气壮的反驳道。
“有趣吗?”高歌满脸不赞同的表情,“平常百姓家各个恨不得钻进钱缝里去,王侯将相之辈又多是趋炎附势之辈,更莫提那些道貌岸然的修道者,说到底都是些追名逐利之辈。你难道还觉得很有趣?”
“书上说,一个人的所见和内心所求有莫大关联。你认为这话对不对?”陈天皓微微侧头看向身边不算壮硕的男子,略带笑容的反问道。
“看来老祖宗的说教不无道理。”高歌很是开怀笑道。
陈天皓没在深究,将话题转移到眼下同样让他皱眉的事情上,询问道:“盗跖颜渊从死牢里出来,真的就没法子再进去?”
“盗跖颜渊能够出来,胜在侥幸二字。”高歌摇头说道。
盗跖颜渊能够进入死牢,除了有意被赵国抓进去,还得益于他从至交好友血修罗那里偷学了招通灵道术。狸力这类灵智不差的莽兽成为他的通灵对象后,善掘土的狸力对他走出死牢有着很大帮助,而且死牢内外的机关禁制和法术禁制都被它有意破坏,盗跖颜渊才能趁乱侥幸逃出来。
“也是。”陈天皓点头接话,“荒山道上出手救我们的那位老前辈明显实力不俗,估计在邯郸成像他这般实力的肯定不止一位。”
“这些都是些赵国的执事,身手相当了得。”高歌叹了口气后,接着补充道:“我家老祖宗说像他们这些宗师巅峰的人物,都是触摸到命理极限的修为高手,除了在某些地方隐居一心跨过这道门槛外,也有不少愿意在世俗中走上一遭,全当体验生命的乐趣。”
看向显得有些无奈的高歌,陈天皓遂即又问道:“那你又是为何来邯郸?不好好的呆在逍遥阁,难道也是为了体验乐趣?”
高歌讪讪笑道:“我哪是为了体验乐群,仅仅是想在俗世中历练番,以此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强大道能够像老祖宗那样庇护整个逍遥阁。”
“那悬壶子了?”
“佛门中善类,佛门外慈悲的年轻和尚,算得上是大悲寺年少一辈中的有为之人。这次来邯郸是为人求得丹药。”
“该是很稀罕之物。”
“不清楚。”高歌说道:“其实我们来的目的都不重要。这次赵国摆明了是要拿张秦做诱饵,他们做猎人。我们这些偷食的雀儿,不过是嘴馋的吞咽下了猎人闲心时没有注意的螳螂和蝉。你们没死在猎人第一道设下的陷阱里,已经是莫大的万幸,再次闯进猎人的陷阱里,我们这群鸟雀何必自添烦恼。”
“我们是螳螂之后的鸟雀?”
听到这个不算形象的比喻,陈天皓丝毫不觉得可笑,只有可悲。自己这群不论凡尘中人,还是道行高低的修道者,只要还存活在俗世中,在君王的意志下,不过是像鸟雀一样,只可能是不断的面临猎人设下的陷阱,这个结局注定是场悲伤。
一声凄厉的叫声撕破了沉寂的夜晚,二人的谈话匆匆被打断。
等二人从客栈楼顶返回房间,屋内多了位身着赵国重甲士兵服装的男子,在他后腰处只剩下空落落的刀鞘,而胸前赫然多了柄亮眼的匕首。男子已经断气,只见的留在屋内的众人皆是将眼神放在脸色煞白的盗跖颜渊身上。
盗跖颜渊说道:“没了禁制牵引,死牢已经乱作一团,邯郸城内的老古董已经过去几位帮忙。这就是他临死前的一句,我还没来得及替他体内灌输真气,他就歇气了。”
“张秦被关押的位置了?”
盗跖颜渊摇头遗憾说道:“他没来得及说就死在了藏在暗处的碟子手里。”
“看来咱们得从长计议了。”罗甘正经说道。
陈天皓忽然发现等待死亡的鸟雀再次迎来了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