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阳光说不上毒辣,天气却变得诡变异常。时常是刚过大雨倾盆就有烈日冒头,纵使久负盛名的白马军官此时也是心神疲惫,好在前方不远处就有城镇可供休息,身心疲惫的众将士无形中多了几分兴奋。
层层防范下的为首马车内,坐有一孱弱男子,面色苍白,神色轻浮。身为文官的他这次北行没少吃苦头,冷热交替下的多变天气,更是使他在前两日大病一场,险些死在路上。
“罗员外,前方就是临武镇,再往北一里之地就是漯河,过了漯河就是赵国领土。此次在临武镇军中将士都得休息一两日,不然过了此镇将士身体难以吃得消,马匹也会受不了。”窗外,一匹高大白马缓缓随行,坐于马上军官同样面露担忧之色。
淌过龙虎山的漯河大抵是秦赵两国的天然边界,漯河水中多藏有凶兽,荒芜之地的漯河更是如此,不少修道者都不敢随随便便触其霉头,勿用说那些凡夫俗子了。漯河虽险,也有安全之地,除去流经龙虎山的那小段水域,还有数处边界河域因为地势平坦,水浅流速缓,都被秦赵两国临河建造起城池要塞,其中尤以秦国临武城最为盛名。它不仅仅是秦赵两国商人往来必经之地,更在于屯有大量军事力量,战斗力堪称是秦国前十的军事重镇。
拥有重兵防守的临武城的确是个休息的好地方,白马军官对自己的想法很是认同。
此次出使赵国,队伍光是秦国境内就已花费半月有余的时间,才到达秦赵边界。坐于马车内的是秦国五品员外郎的罗甘,听到骑马之人的想法后,一直忧虑的面色也多了几分喜色。作为秦国的边界重城,的确可以让随行众将士在此好好休息,再往北到了赵国少不得众人多吃苦头。更何况此次出使赵国,最后能不能安然无恙回国都难说。具体缘由,也就惠王和少数几位大臣知晓,作为使臣的他更是清楚肩上重任。
掀开车窗窗布,罗甘看了眼随行将士疲惫面庞上露出的喜色,最后将目光停留在身边年轻军将的面容上,点头道:“王都尉安排即可!”
听到罗甘的回话,坐于马上的王都尉立刻向身后的副官传话。
听闻能够在前方城镇休整一番后,向来军纪严明的白马义从们难得多了几分嘈杂的欢呼声。
“你不管管?”等王都尉将白马速度放缓,身后跟上来一位同样年纪不大的官军,看其容貌正是赵长庚。
“长庚兄,这你就不懂了吧!”王都尉也不知从哪里顺出来的一根草茎,叼在嘴里磨牙的同时说道:“军纪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这十多天他们可没少风吹雨淋的受罪,总的要让他们吐吐晦气。弦绷久了会断,这点道理你不明白?”
“你小子少在我面前嘚瑟!”
赵长庚横了眼同是六品官的王篦,心中有些愤懑。大小玩到大的好友,还同是六品官,王篦他已经手握兵权,自己却还只是朝中虚职一个,也难怪父亲没少拿此事念叨自己。前些年眼见的王篦执拗这性子去了边关从军,一步一步坐上都尉的位置,这两年更是京都洛阳年轻一辈中的楷模。
两人近几年来关系渐趋于淡漠,这次意外的一起执行任务,本以为能够趁此机会缓和关系,不想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赵长庚心里更不是滋味。自己是靠关系才进入这个队伍,而王篦却是惠王钦点的,赵长庚多少觉得在好友面前失了面子,所以一路过来没少说些风凉话。
看似吊儿郎当的王篦摇头反驳道:“我看你是在朝廷呆久了,在我这里还想着勾心斗角来了。看见前面那两人没?”说着指了指前面两身材差距悬殊的两位白马骑士,“就不能坦坦然的好好说话了?拐弯抹角的谁受得了你。”说完,王篦吐出叼在嘴角磨牙的草茎,调转马头查看队伍行情去了。
赵长庚看着前面体型差异巨大的两骑士,莫然深呼吸几口气才平复心中情绪。那两人正是皇城道上的道士,也不知怎么就到了这次的队伍里。碍着赵长庚自己莫名其妙的顶了那次屎尿盆子后,一路上与龙虎山两师兄弟没少针锋相对的闹出不少不快之事。有好几次若不是王篦出面干涉,年纪轻的道士随时都有拔剑的可能。
“又是那混蛋在盯着我们,指不定在打什么歪主意。”陈天皓回头瞪了眼正瞅自己方向的赵长庚,兀的多了几分怒意。
“你小子就不能安分点?”身边的陈善道忍不住劝说句。这段时日他是明白师弟陈天皓的性子,该动手时绝不含糊。看似书生儒雅面相,却是有股子弑杀狠劲。
陈天皓敛去怒意,正色道:“安分也得看人来。这混蛋害的我们接下这趟任务,指不定师傅老人家在京都多替咱两担心来着。”
陈善道一时沉默不语。这次动身前,邵元节特地嘱咐让自己多注意安全,还让自己看好陈天皓。本就年老色衰的老头子,这次因为自己和陈天皓更显得力不从心。陈善道心生愧疚,这些年只顾着自己黯然神伤,浑然没注意老头子一个人在京都的孤老岁月。
“回去后,让老头子一起回山。朝廷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老头子还是少待为好。”陈善道用仅供两人可闻的声音说道,心中想着老头子也快到了老有所依的地步,不能再让他一人留在京都。
“那是自然。”
想起贵为秦国国师的邵元节师傅那满头白发,陈天皓总觉得远不如大叔在青衣镇活的畅快。也难怪大叔时常念叨当官为政的不痛快,邵元节师傅坐在国师位置,该是没少伤脑筋才是。
“前面就是临武城,进城后注意城中规矩,别让军中将士难堪。”此时,出现在队伍前方身为白马义从领队的王篦突然出声喝道,无形中打断师兄二人的交谈。
陈天皓学着众将士好玩,抱拳轻声回了句:“得令!”
军事重镇的临武城有别具一格的坊市时间,日出出坊,日落息坊。哪怕是此次代表秦国出使赵国,身为领头的王篦也不敢肆意违反各个称赞定下的铁规,所以一路往北而行,皆是规定队伍严守纪律。
两百多人的队伍赶在傍晚之前顺利进城。有先锋官早早和守军将士沟通,队伍并没有受到阻拦,有条不紊的缓缓入城。白马官军本就引人注意,何况还是两百多匹白马官军一次性的涌进临武城,自然引得许多百姓牟着好奇心驻足观看。
骑马的士官受人观看,马上的士卒同样观看路人。
金色的黄昏余光里,声色犬马的街道上,路边有着大量往来的人群,最引人注目的是各色各异的叫卖声。夜晚来临时,就是所有商铺打烊的时候。趁着快日落,所有店家都心照不宣的忙着多招收点客人。
临武城称得上军事重镇,陈天皓自然清楚此地少不了军队驻扎,何况还是秦赵边界之地,更是有着重兵把守。据说城外十里西南就是秦军的军营,陈天皓骑马进城前,远远能看到天际线下的尘土飞扬,应该就是传闻中的军营场所。进城后同样将注意力放在城镇内的驿站内,对于城内行色匆匆的路人并没有没过多留意。
此次代表秦国出使赵国,自有朝廷出钱,先锋官在花费数百两白银后,顺利包下一座酒楼供整个队伍人员休息。早在两日前就有军候和酒楼老板商量妥当,后院马厩内更是备足马草饮水。
队伍进入酒楼后,自有十人小队留下守卫大门,另有十人小队看护后院。有王篦军令在先,府衙长在门外就被士卒拦下,拒绝邀请过宿的美意。
这段时间陈天皓一直留心注意王篦的麾下,恰是他在书中少有翻阅到的军中实情。为了不让士卒排斥自己,陈天皓没少花心思拉近与白马义从的领头王篦的关系。没让他失望,与性子直爽的王篦在两三天的有限语言交流后,有了称兄道弟的意思。
酒楼早早备下酒宴,一盏茶功夫,楼内就安排下所有人的饮食酒水。等所有人就位后,员外郎罗甘起身端起一碗茶水,摆手示意众人安静后,朗声说道:“各位将士,此次北行过了临武城就是赵国国土,往后日子少不得风餐露宿,同两位都尉大人商量后,决定在此多作休息一日,后天一早再出发。”
员外郎身边的王篦起身附和道:“此次出使赵国军务第一,今天大家尽管吃好。等完成任务,回军中大营,我王篦再请各位军中兄弟喝个痛快。”
“好!”
“王都尉这话实在!”
..
酒楼内,军中汉子多是彪悍风气,有王篦开口,大家立刻敞开嗓子热闹起来。
这次随军队出使赵国的修道者共有十六人,占据着角落里的两张桌子。气氛远不像军中汉子那般热闹,人人寡言少语,填饱肚子后直接返回屋内休息。
“师兄,以茶代酒咱俩喝个,图个热闹气氛!”
等角落一桌还剩下陈天皓和陈善道两人,陈天皓学着军中汉子,端着茶水和师兄陈善道以茶代酒碰了碰。出京都前,陈天皓就被陈善道教导随军途中,对于修道者的事尽量少去过问,这些天陈天皓自然很懂规矩。
陈善道擦了擦嘴角油渍,看着陈天皓好意劝说到:“吃完就去休息,临武城暂时还轮不到咱们出面。”
“肯定!”陈天皓笑着回应道。
吃饭时,屋外的天空就已看不到太阳的轮廓,街道上适时响起阵阵铁骑快速穿插而过,紧接着就是阵阵报晓声,宵禁正式开幕。酒楼老板提前和官军打声招呼后,熟络的在店门挂上打烊的招牌,象征性的关门大吉。
任它屋外阵阵甲兵穿梭而过,屋内仍是言谈欢笑的热闹场面。
吃饱喝足后,陈天皓耐不住好奇,询问起店家宵禁的具体缘故。店家见怪不怪的告知,临武城自古就是军事重镇,日落禁市,日出开市的习惯自是为了军营的安全,防止有人在晚上出城探营。所以晚上没事别在街上晃悠,遇上好说话的伍长询问阵后,就会放行。倘若运气不佳,遇上难说话的伍长,不消多说直接五花大绑的大有人在。要是没赶在日落前进城,赶紧换下一个城镇,晚上被城外巡逻军侯发现,直接是杀无赦。
“要是有修道者不按规矩办事了?”陈天皓好奇多嘴了句。
“照样刀剑伺候!”店家抬头打量了眼,脸色阴沉的回答。
“哎!”
还想着偷偷出去见识一番,听完店家所说,陈天皓瞬间没了想法。回到楼内看着屋外茫茫夜色,心情更是郁闷,宵禁也不至于吓得月亮都不敢出来了吧?
但很快陈天皓就乐了,一声突来的惨叫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啊.”
十六位修道者从出京都后,一直守卫在员外郎和两位军侯身边,哪怕是夜晚休息,都有人轮流看守三人的安全,其中对于罗员外的安全更是当宝贝一样重视。在酒楼住下后,十六位修道者分四间房,恰好将三位大人的休息房间包裹住。
这次惨叫声并非来自三人的住处,而是后院的马厩。十六人很有默契的散出去四人查看情况,剩下的十二人分别窜进三位官员的房间。
当看见罗甘安然无恙的坐在房间内,架在四人中的陈天皓长吁一口气,跳到嗓子眼的小心脏又蹦跶回原位。
“看来意料中的情况终于来了。”
坐在桌凳上的罗甘看着窗外满是玩味的表情。他知道当自己扛起这次出使赵国的任务后,一直有人在暗地里窥探自己,时刻想要夺走自己的性命。这些天自己一直处在层层看护下,自然不如对方所想,没想到队伍在重镇临武城稍有懈怠,结果却出了意外,看来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再往北就是赵国的领土,罗甘很有自信在赵国自己的项上人头很值钱。只要自己稍有差池,可就关系到秦赵两国的边界安危,到那时少不得赵国有人出面保护自己,所以那时再想要自己的项上人头,机会应该更是渺茫了。思来想去,罗甘不得不承认现在在临武城出手对他们而言是利大于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