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殇夫人亲到之事在短短一瞬之间便传遍了帝都的大街小巷,位于西街巷道的那处园子自然也不例外,少年的随从已向他回禀了此事。
少年横卧在榻上,墨色长衫裹住他修长的身形,一双带着冷冽气息的眼眸静静的盯着底下跪倒的人,浅笑道,
“这个妇人想做什么呢?”
“属下不敢妄作猜测。”底下那人低声道。
“呵……”少年轻笑,“看来她已有所察觉。”
底下的人霍然抬头,看容貌不就是前不久慌张报路的青衣小斯么。只是他现在一脸沉静,完全没有先前见傛伯时的慌张,闻得座上少年的话语,他只是略沉吟,便道,“那她这样做又是为何?给我们铺路?”
“她可没这么好心,”少年目光悠远的偏向别处,“既然她已有所觉察,不但不动我们的人,反而加以重用,竟让我也猜不透了。”
“少主,我们该当如何?”
少年垂眼思略半响,便轻声说道,“我亲自去会会这个长殇夫人。”
长殇才用过晚饭,就见得门童手捧一副拜帖进来,她淡笑道,“来得倒快。”
一旁的傛伯眉心轻蹙,“见与不见?”
长殇长袖一挥,步调轻盈的渡到廊外,“来都来了,哪有不见的道理。”
长殇慢悠悠渡步到待客的正厅,还未进门,就已经瞥见客座上的那少年,那样的容貌饶是长殇这样冷淡的性子也忍不住小小的惊艳了一把,后面跟着的傛伯也是难得的对一个人多看了几眼。那少年此刻抬眼扫过长殇,朝她淡淡一笑,长殇敛去眼中的惊艳之色,优雅迈入厅中,落于首座。
少年含着明媚笑意的双眸紧紧的锁着长殇,虽然外界对这个女子的传闻不少,他也做足了功夫,但是现在见到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惊讶,一个富可敌国的商业巨霸竟然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女,难道她真是不老之身?
强压下心中的疑虑,少年起身行了一礼,道,“小生童信,拜见夫人。”
见他如此,长殇也只是轻轻点头算是回应,嘴上却并不答话,童信行完礼之后也不做声,只是随手端起丫头捧来的香茶轻品,甚是惬意。
“不知公子到我府上所谓何事?”他有那个闲心装,长殇可没有,她今天在马车上颠簸了一天,现在正乏着呢。
“夫人何必明知故问呢。”童信淡淡开口道。
“哦?”
童信慵懒的往后一靠,右手叠于左手上,道,“我想与夫人做一庄生意,如何?”
长殇秀眉一挑,不动声色道,“我若不想呢。”
童信不以为意的笑笑,眸光瞟向长殇身后站立着的傛伯,依旧一副淡淡的语气道,“夫人刻意做了这一手,不会只是为了让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方便行事吧?夫人还是考虑清楚为好。”
“童公子年纪不大,谋略和手段倒是齐全的很。”长殇冷冷开口。
“夫人过奖了。”
“你们所谋之事若是失败,那么我长殇府想必也难逃干系,”长殇漫不经心的分析道,“这么大的厉害关系摆在那里,童公子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与你合作。”
童信抬头,明明是一脸的温和笑意,却让人忍不住心头一冷,“既然夫人熟知其中利害,为何不选择上报官府,反而反其道而行呢。在这个世上,以夫人的财力想得到什么都是轻而易举,但唯独一样东西不可。”
他话音才落,一阵劲风便横扫过来,当泛着寒光的匕首架在童信细嫩的脖颈上时,这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少年依旧是一脸云淡风轻,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他身后的随从意想不到的,反应过来要出手保护主子的时候自己已经倒塌在地上了,脖子上的那条细小的血线就是他死亡的证明。
首座的长殇一边优雅的研究着自己的兰蔻,一边不在意的说道,“童公子日后出门还是带个有眼力的仆从为好。”
“再好的仆从也敌不过夫人身边这位。”童信含笑睨了一眼自己脖子上的匕首,只要力道再进一分,下一个倒在地上的恐怕就是他了,“夫人可否让这位把刀拿开,这寒光晃得我不安啊。”
“阿傛,回来。”长殇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刚才瞬间横扫过去的那阵风可不就是一直呆在她身后佝偻着背脊的傛伯,除了长殇,谁都料想不到一个平日里枯瘦的老头会有这样的手段,真可谓深藏不露了。
傛伯收起匕首走回长殇身后,看都不看一眼地上的尸体,好像那里躺的不是人是一头猪一样。
“夫人身边这位恐怕在世上难找对手了。”童信重新靠坐在椅背上,完全不在意刚才的一幕。
“童公子倒是一副好胆量,仆从惨死匕首架于眼前都可以面不改色。”长殇语气中带着一丝揶揄。
“正如夫人如说,这样没眼力的仆从死了便是死了,作何表态。”
长殇不语,让傛伯出手只是为了那件事不被太多人知晓,而留下眼前的少年一个原因是因为长殇确实要借他的手拿到她想要的东西,另一个原因则是,傛伯杀不了他,眼前的少年实力不容小觑。
“夫人觉得这桩生意可行否?”过了片刻,童信的声音悠然响起。长殇抿嘴一笑,朗声道,“我可是做了十二分的诚意了,童公子。”
“好。”
一锤敲定,童信便起身告辞了,临走时还不忘交代一句这仆从就请长殇夫人替我收拾了吧。
渐近深秋,夜间的气息颇凉,园子曲折的青石路上,长殇白色的长衣还时不时沾到一些露珠。她慢慢渡着步子,似自语又似诉说,
“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毕竟我们之前尝试过很多办法,都没有成功。”
身后的傛伯垂下眼帘,轻声说道,“从你说要来帝都的那刻起,我就说过,这不可能的,你总是不听。”
“可是我不死心,”长殇抬头看着空中挂着的那轮皓月,目光沉远,“阿傛,我不死心。”
一只干枯的手抓住长殇的衣袖,她回头定定的看着他,看着那张已经日渐衰老的脸,心中隐匿起来的痛楚逐渐漫开,长殇一手抚上自己的心口,未开口,却已泪流满面。她慢慢的蹲下身去,把脸埋进臂弯,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她小小的身板,显得那样哀伤。
“阿傛,是我害了你,是我……”长殇低泣着重复道。
“长殇,我从未怪过你,”傛伯也随着她蹲下来,轻声说道,“这也许是天意,我们本就不该存在这世间。”
长殇抬头,红着眼失神的看着傛伯,不该存在吗?
深秋过后便是初冬,帝都靠北,未到深冬便开始飘起了雪花,长殇是最喜下雪的,视线所及处全部都是银装素裹。这日天才微亮,她便兴趣高昂的命仆人捧着瓦罐去摇寒梅枝上的落雪,说是这初雪融化的雪水在夏日泡茶是最清凉的,她自己也着了一件素白裘衣手中煨着暖炉倚在廊下看仆人们忙碌。
“夫人惯会折磨人,自己躲在这里煨暖,却打发仆人去扑雪受冻。”自那次两人正式确定了合作关系,童信就时常往府园跑,久而久之,长殇便习惯了,说到底他们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虽然各怀目的,但是所做的事情却是想依附的,从前的种种可以暂不去计较,所以便许他可自由出入这府园。这不,他一进来就看到了现在这副景象,少不得打趣几句,长殇也不恼,反而笑道,
“童公子有所不知,我虽喜雪,但自身却是沾不得雪的,一碰到就感觉十指钻心疼痛,要不然,我岂会放过这般好玩事情。”
她虽然说的夸张,童信却也不质疑,反倒颇为赞同的点头,叹道,“喜雪却不能碰雪,实是可惜。”
“倒不尽然,”长殇沿着回廊漫步,一些雪屑随着风落在她的肩头,“雪是这世上最圣洁的一物,我这样的手还是不要去玷污了为好。”
童信上前帮她拣去肩上的雪屑,听到她这样自污的话语,不由一笑,道,“若夫人都是这样了,那我岂不是要死了也不得碰这圣洁的雪了。”
长殇不答,沿着回廊的阶梯下到仆人们忙碌的寒梅树下,府园的仆从都知道长殇不能碰雪,所以早早的便有丫鬟撑了一把油纸伞替她挡住了那些还在飘飞的雪屑。长殇回身看了一眼后面的童信,见他早披上斗篷,看着毛茸茸的还挺暖和,所以果断放弃了要仆人也给他撑伞的念头。
“墨色倒是配你。”长殇见他一身墨色斗篷,衬得他肤色更是晶莹,淡笑说道。
童信展颜一笑,长殇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如果忽略他的身份不计,这个拥有明艳容颜的少年应该会是另一番景象,也会是另一种人,不管是哪种,想必都会比现在这种过得自在一些。
长殇绕着梅树转了一圈,见地上已经放了许多装满落雪的瓦罐,便吩咐道,“差不多了,把瓦罐抬到东阁楼去,搁在壁洞里封起来。”
“是,夫人。”
交代了仆从该注意的细节,长殇便带着童信一直走到了府园那汪湖泊处,湖面上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长殇静立在岸边,寒风吹起她白色裘衣的一角,长发也随着飘飞起来,不懂为何,童信忽然觉得这个女子有一种让人折服的世外之气,她不美若天仙,但是那种强大的气息却让人挪不开眼。
正无言之际,傛伯佝偻的身影出现在湖的另一岸,长殇的目光从傛伯出现的那一刻便一直定在他身上不曾挪开。
半个月前,童信手下的人便已经行动,无形之中这股力量已经渗透到了它该到的地方。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长殇还是派傛伯去了一个地方取了一件东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