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我生活的小城也算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商场、步行街、影城等,次第建成并投入使用。
路过,从前在外面世界里才见到的大型超市、高档商场,偶尔会复刻我不够清晰的记忆。我当然可以从它们身上嗅到一点漂泊在外的往日味道,但终究不是真的。
小城的人们日夜狂欢,聚餐吃喝,暴食暴饮。
喜宴是最繁盛的方式之一。并且不只是在小城,喜宴是中国传统价值文化里最本原最绵长的画景,遍布这片土地的每一寸角落。
尽管我一向觉得它过于吵闹,喧嚣,外盛。而当新人带笑,双亲有泪,宾朋杯错时,望向满目大红色的浓艳的俗,又流出一点蛊惑心神的雅。连自己恍惚间也会对这人世无趣之事缱绻眷恋,抛忘此生苍茫无着夜路,一刻懈怠,险些坠出泪来。
成年之前读安妮宝贝的书,那也是她写尽各种阴翳潮湿世间情感的一段时期。但当她写过那么多令人对爱与拥抱充满绝望的句子之后,却心软了,如同这世间每一个寻常的女子那样,躲起来扮相夫教子的幸福妇人状。某种意义上,她对读者而言,是个骗子。
所以有人在微博上这样问她:“女人结婚,到底是件向世情妥协的事,还是自身终究得安分?”这也是我最想问她的事。并且结婚的主体换成女人,男人,以至全人类。
少年时候曾做好此生独自生活的打算,也暗许了孤独到老的定力,这话当然不敢跟妈说。某段时期,跟母亲的通话越发不够愉快。她性烈,我心躁。有诸多不能相互理喻的规划与图景,关乎我的婚姻、工作与整个人生。心知母亲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却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也深知与母亲一路相依为命的刻骨与维系、担当与厚度。只是这爱,也会沉重。
在诸多问题上也会存有争执,毕竟是上世纪与当下社会的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的碰撞。母亲只希望我早早有安稳的生活、婚姻与家庭,像大街上每一个庸常、知足却面目模糊的男子那样。
我自私地揪着那些弱不禁风的梦想而不肯放。很多时候怀疑自己的路是否根本就是错途,而我最害怕,是我一直自负与定义对母亲的爱,最终不过自私自利自以为是。
我怀念孩童时与少年时,与她无话不聊,有无尽依恋,总是很亲密。而这几年,所有我们朝夕相处的时光,餐桌上、临睡前、晨起时、傍晚月灯初上你下班回家时,说得最多的话题,却只剩一行“你的婚娶”。我当然谅懂她的心,如同我们彼此深爱,只是,我面对光阴的改变和胶着黏稠的生活状态,始终惘然与无奈。
我或将终究停渡在这座小城。
婚娶、工作、生子,一系列的普世生存价值观的要求会接踵而来,浇灌于我身。某些时候,我也很想有一个家。对,不止于定格在爱情或者婚姻,而是一个,家。
时至今日,才敢承认母亲的清欢性格对自己的影响。自知因果,相信唯一可做的便是在日后成长中不断修正自己。虽然我知这并不轻易,是要推翻原本,再重塑出一个换骨脱胎、欢喜世间的模样,自有艰难与辛苦。
在外读书时,时常深夜收到母亲短信,叮嘱独自生活要照顾稳妥的饮食起居。回复总是诸事皆好。四年前离家赴宁,就暗下决心,假使付出庞大代价,也要给予母亲岁月静好的人生晚景。
而我须知,婚姻便是其中一道重要命题。
我一直以为自己算是个孝子,也立志要做一名孝子。却也许,原来最终不过是孽子。
每次归家,总想能与母亲坐下来静静聊会儿天,却找不到闲时。母亲总在劳作,为了生计,也为了我以后能够好过一点。终于明白,原来这一生最大的光芒是为那世俗所认同的衣锦还乡。
能有一天使母亲歇息下来,并且有笑容。不知道还要让母亲等待多久。
返回小城后,有长久在一起的时光,也会有不能互让的分歧。
多数,因为我太任性,总要等到伤到她心的时候才妥协下来。后来回想起来,始终不能找到理由来解释那些,那些与最爱的人相依为命的年岁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固执的锋芒,刺伤她,又刺伤自己。或许是少年对于生命的不甘与失望。多年以后我才清醒,这是多么幼稚的浮躁与叛逆。
也许,只有经历过这样的挣扎与破茧,才明白知足,才懂得怎样爱母亲怎样爱后来的人,才可让一切执念的快乐或者疼痛都在时光的断代史里云淡风轻。
这些年,偶尔也会想从勇敢而先行的一些偶像身上借得一分悟到、指引或者力量,每每身陷泅河,或因俗世的压力,或是私人的活法态度,总希冀有人会在源头摆渡。其实是无用的,也越活越会贪生怕死,明明无所恋人,却又复加恋生,每况愈下,再无出路。而我唯一能做的,是过了今晚,世人再次轻放下你的时候,我更念你。
找一个女子,结婚,生个孩子,厮守到老,也未尝不是良好的活法。
傍晚的时候大街上开始刮起冷风,天色暗沉,云层饱满而厚重地堆叠,凝成缺失光泽的琥珀。今夜恐怕是又要下雪了。
彼时,记得祝福我新婚快乐。
深夜他用耳塞听Karen莫文蔚的CD,i,这是他在整个青春时光里最喜欢的一张华语专辑。他蜷缩在单薄的被子里,熄灭了灯,却关不住内心的空城。
他有几段残缺不齐的。爱情。到现在为止,他打出这个词的时候还是心虚得很,仿佛身后有茫茫夜路,长出嘲弄的眼,冷冷地觊觎他这样一个,盗取神火的无知孩童。
Karen的这张专辑的名字叫i,是对他自我的映照,也是“爱”
的同音,他念起来格外心安。
最后你会跟谁在一起。彼时,是因于爱,还是习惯,还是将就,还是为了彼此相互取暖。他问自己,也问别人,爱是什么,为什么最终人们总是心灰意冷,爱着的,深爱的,不爱的,弃爱的,深觉在这世间,好似只剩自己是可以没有负荷地去疼爱。
他很想找一个人,有一天可以牵着手去听Karen的演唱会。
他想有一间温暖的小屋,住着他的全部,他的笑容、悲伤,他的爱人,他的家。他不知道自己可以走多久,走多远,走的路对不对,当迷了路还能不能回到最初的原点,他在乎的是有没有一颗交相辉映的灵魂,给他力量,再累,也会继续支撑下去。世界如果被残酷攻击,只要给他一个沉默而肯定的拥抱,他就可以是超人。
在更年轻一些的时候,他是这样美好地期望。那时他还在别人身上找依赖,找光源,找托付,盛放自己庞大而盲目的爱。而总要等到年纪大了一些,冷却了指尖、头发、手臂、胸腔,直至整个人生,看人看事都涂上苍凉的眼色,才终于熄灭掉所有的希冀与等待,长恨与深爱。
后来他发觉,他连自己都不够疼爱,哪里还有多余的爱抽离出来,用来灌溉另一颗灵魂。他想进化成更好的人,有一天醒来,长出崭新的眉眼、血肉、骨骼与内心。忽然之间,尝试接受,学会去爱,释然旧时光,珍惜枕边人,练习白头到终老,知足相守的幸福。
对他人慈悲,给自己放生。对自己慈悲,给岁月安稳。
他在Karen的歌词里泣不成声。最后他带着泪痕疲惫沉睡。
梦里他终于一个人去听了一场她的演唱会。散场的时候,他回望了一眼灯火通明却曲终人散的华丽舞台,然后转身,抱紧双臂,孤独离去。头也不回。大步流星。
到最后你才明白,
这世间良辰好景,
如同月光与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