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平安京不过半天脚程的官道旁,那青翠连天的山上。
如果你是勤勉于砍柴和养活穷困潦倒的家庭的普通老百姓或是夸耀自己狩猎的本事的皮毛猎人的话,那么定然会有在这荒山野岭目击到奇怪的剑道服少女的诡异经历。
虽然这些绵延的山脉依旧属于靠近平安京大结界的范围以内,但也没人敢保证就真的不会遇上野怪山精这种不令人愉快的小生命,而它们……或许你是身手矫健的猎人、久经风霜的樵夫,那自然能说一句“我才不怕它们”,但对于现在体质不过十二、三岁少女的平均水平,身高不过140的缇欧·提斯卡托尔来说。
就不是那么令人心生轻松的情报了。
“真不敢相信,那只浑身上下就像个毛球一样的山精竟然敢对我丢胡萝卜!”
【仔细想想也许是它觉得你很可爱,然后试图用这个方法讨好你呢?要知道,山精并不是都能学会人类的语言和处世方式的。】
“但是这萝卜也太大个了吧,怎么看都比我人还要大了耶。”
【是啊,比人都要大的萝卜——这绝对能卖个好价钱,你为什么不把今天采到的蘑菇放在一边,然后把这山珍海味运回平安京抛售掉呢?至少这么做的话,咱们在这剩下的27天里就不用一日三餐吃蘑菇了。】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该怎么把它搬回去?”
缇欧摘下长在枯树干上的蘑菇,把它丢进了身后的竹篓里——这是她在那栋暂时歇脚的破房子的阁楼上发现的,唯一可以用来装东西而不用担心它会漏出来的容器。
“再说了,你真的能昧着良心,把这来历不明的超大号萝卜卖给行人吗。
我是这样想的,虽然咱们确实是缺钱,但也不至于要靠这种失去信誉的手段来活下去吧?”
【你的意思是,摘蘑菇然后把它们磨成各种涂在刀刃上的有毒粉末,拿去在东城区那个乱到从奴隶到珍兽都有得卖的市场上摆摊出售,这样的行为就很光明正大了吗。】
缇欧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至少,我是在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挣取正当的金钱,而不是通过来历不明的山精们的施舍……你懂我在说什么话吗?”
【不懂。】
“那你看我现在像是什么?”
【落难公主、雾都孤儿、灰姑娘、钟楼怪人。】
“明明你什么都明白……还有,把最后一个去了,我既不心灵美,也没那么长得令人不敢恭维。”
负责进行天之声形式的毒舌与互相毒舌的锡瓦——叫做芝或是别的什么名字,交给缇欧·提斯卡托尔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在第一个星期内,赚够能让你自己在平安京活过一个月的钱”,而现在缇欧在山上所做的事情,正是在努力着给这张试卷上补上一个A+的答案。
对于毒药的知识,是身为一个骑士必不可少的。
当然,不是说自己要用这“堂堂正正”的淬毒行为像个“太阳骑士”一样去跟人一决胜负,但至少你可以保证,你在和各种各样的敌人交战的时候,不会因为花样百出的毒物而被焦作人。听说过“神农尝百草”没?这是缇欧在读完那本骑士小说之后,亲身在魔法之森那种类繁多的蘑菇身上体验过的感觉。
而这些不怎么“美味”的经历,反而成就了她现在这对于蘑菇学问上的火眼金睛。
“这个有毒。”
“这个是食用菇。”
“这个……噢一看到她的伞盖是这个形状我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隐隐作痛。”
【呃,你经历过什么?】
“它的功效是让接触到其孢子的人出现全身性的肌肉痉挛,你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我可以现在给你演示一下。”
【请不要糟蹋你现在这个来之不易的身体,我并不保证她会像是“缇欧”大人那般结实。】
你说的话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中听”。
像这样你一言我一句地攻讦了一个多小时后,女孩终于是把最后一个蘑菇丢进篓子里,填满了所有的空间。
“搞定,趁天色还算早就回去吧。”
【那么,放在那边空地上的萝卜怎么办?】
“你觉得我拿的回去吗?就算把这篮东西全放下来,再把你这除了碎嘴和做梦之外什么也不会的怨灵丢出去,就凭我现在这毫无肌肉的双臂,把它砍成4段都搬不走。”
【你这句话可是伤到我了喔。】
“那还真是我的荣幸了——稍微等等。”
望着天外正缓缓落下的夕阳,女孩皱着眉头询问道。
“你第一次和我在关于超巨型大根的问题上产生分歧的时候说过什么话来着?”
【钟楼怪人?】
“不,还得往前推一推——嘿,你怎么就记得了这个最磕碜人的形容!”
【忘了它吧……难道是“采蘑菇?哈哈哈哈哈哈,你脑子里张蘑菇了吧”这句……嗷!?】
“这是你昨天嘲讽我的时候说过的话,再往后推一推。”
龇牙咧嘴的女孩收回了踹在树根上的左脚。
【还得往后,那不就只剩下山精觉得你很可爱那段了吗?】
合掌。
“就是这个。
听好了锡瓦。”
【芝。】
“随便你叫啥,我刚才生出了一个计划,它可以帮咱们把这萝卜运回去。”
【利用那群天真善良的山精?咱们的白发公主,我开始觉得你可爱的外表之下有一个可怕的心灵了。】
这不过是被生活所逼迫想出来的……
微笑着的女孩清了清嗓子。
“山精们~偶明白你们在观察咱家啦。”
权宜之计罢了。
【我只会觉得恶心。】
我也是,所以闭嘴。
——
身为西行寺家大小姐的首席护卫,又是个模范妈妈,还兼职了一大堆在闲暇时间要去处理的工作以养活靠穷酸的俸禄根本不够钱去照顾儿子的魂魄女士,目前正肩负着盘查来往行人的守卫的职责。
而她之所以能够接任这么严肃的工作,而不是像平时那样扫扫街市通通水道,这原因和原本的守卫先生之所以会离开这么赚钱的岗位这事儿有莫大的关系。
她看向贴在街边墙上的告文,上头画着一个打扮怪异的武士。
像是把自己装在铁盒子里一样披挂着严丝合缝的黑铁盔甲,戴着和“天盖”差不多样貌的深草笠——当然也是铁做的。
他的身后背负一个大木匣,里头应该还装着之前那乐观开朗的守卫先生一直很珍惜的那把小太刀……可惜了,明明是个还有两天就能退休的大好人。
“在一个月前出现于平安京,乃是猖獗作案的杀人狂。”
“自称‘来自遥远的东方国度’,前来‘寻求最锋利的兵器’,而你,是唯一活下来的目击者。”
“在一个月里头连续作案二十余起,几乎每天晚上都会重复其杀人夺刀的行动,两天前与魂魄流当代家主,魂魄归尘女士在罗城门口进行过一场殊死的搏斗,为了保护西行寺家的大小姐而抱憾负于罪犯的归尘大师在战斗中被砍伤,虽并未致命,但也被夺去了魂魄家一脉单传的名刀【白楼剑】。”
身穿巡捕服的男人将蘸着墨水的毛笔丢到一旁,带着玩味的笑容看着眼前这位,每当他说完一句话,脸色就黑上一重的少女。
“发生这种事,我很抱歉。”
“你知道,咱们当时为什么要分手吗。”
“我知道,这是因为你知道本北条大人身为一介名门贵族,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你在在下调侃话语当中的脸色变化了。”
我当时就是吓了自己看彻幽明的灵眼,才会爱上你这么一个自称名门望族的混球。
来说一下之所以会发生这段话的起因经过吧。
众所周知的,魂魄归尘在成为平安京第一“女剑士”之前,有一段时间也算是追求过正常人的生活。因为性别的缘故而天生与刀剑无缘的她,本就对这打打杀杀的活计没什么兴趣,在当嫁之年通过自己老爹——也就是上代家主的推荐认识了眼前这位蓄了一下巴胡渣也不知道刮一下的“名门望族”北条家……的旁支的旁支的旁支的亲戚,姑且也姓北条的皇室成员。
后来嘛,接受不了其风流本性的归尘差点亲手结果了自己丈夫的性命,带着年仅满月的儿子就穿着个睡衣一路风风火火地踏过半个平安京,于魂魄本家的比武场上将自己婚姻不顺的满腔愤怒发泄了出来……当时还很年轻的她,一举靠着惊人的天赋,将包括自己老爹在内的所有流派成员打了个落花流水,拔出白楼剑就一刀把面前的木人砍成了17段。
“然后你就在平安京成了一段传奇。”
“谢谢夸奖。”
“关于讲述一个先穿着睡衣夜行半个平安京,后把自家老爹气进坟头的女强人的传奇。”
“我收回之前夸你的那段话,别拦着我,我要去执行盘查工作了。”
她试图从他的身边走过去,却被他上前一步给拦住了去路。
归尘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说真的,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在这里和我浪费时间,而是找个地方和你的小情人亲亲热热地过你的‘皇室生活。’”
“不行,因为我现在是巡捕之一,所以有权在浪费你的时间的同时告诉你,我和藤原小姐的事儿也吹了。”“所以在你伤心寂寞的时候就想到我了?哇喔,明天我就把这件事挂到横幅上去,好好庆祝庆祝。”
身为男人,就要明白当自己的前妻(而且还是单身)在这愤怒的当下,自己应该要表现出何等的雄姿。
“听我说,归尘。”
明晃晃的刀刃架在他的脖子上。
“……我明确地告诉你,这是袭警。”
“我管这叫正当防卫。”
收起兵器,梳着银色短发的武士少女微笑着从被吓出一头冷汗的男人身边经过。
身为男人,就应当明白什么时候要学会大度地妥协。
“我还是更怀念你长发时的样子……是因为我才剪短的‘烦恼丝’吗?”
“是又怎么样?”
“是又怎么样?
说明咱们之间还有希望……”
“安静,那边有情况。”
一拳把扑上来的男人打翻在地,不顾周围人千奇百怪的视线,魂魄踩着北条的肚子朝着不远处那混乱的城门中心走去。
“北条大人,您没事吗?”
“没事,没事……
魂魄她向来都这样,真是一‘尘’不变啊。”
还说明。
我这个人就是那么的欠揍。
——
“这个萝卜!是我的正当财产!”
“所以说,不知名的小女孩,既然你说这么大的萝卜是你的,那么你总得证明给我们看你是怎么把这个萝卜运到城门口来的啊。”
“你们!在侵犯我的个人权利!”
“您并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在原则上并没有什么‘权利’……再不说的话,我就要把萝卜充公了。”
怎么办芝,这个白毛守卫明显不吃这套啊,我能把山精们供出来吗。
【不行,绝对不行,这样他们会把你当成深井冰的!
这样吧,你按照我说得做,接下来就如此如此……】
“这可是我已故的爹娘托梦给我的遗产啊!”
“……就给个萝卜?”
【不管用?换这招】
“其实我是个哑巴!断了一条腿,精神还有些不正常。”
“看出来了。”
【快,装疯卖傻!】
“噫嘻嘻唔呼嘿嘿!”
“把萝卜带走吧……对了,来个人把这丫头也给我带走。”
芝,贵样!
【……好吧,我没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