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余辉染红了天边的闲云,如同光鲜艳丽的彩带。我悠闲地躺在沙滩上,聆听海浪翻卷的涛声,享受海风温暖的轻抚。一直梦想着在海边安家,如今是梦想成真了么?
美梦总是让人不想醒过来,可惜潜意识里顽固的念头不断残忍地提醒着我这是梦境,终于强行把我叫醒,睁眼看到跟前满地的尸体。
尸体一具一具从地上爬起来,朝我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我吓得冷汗涔涔,如流水一般,挣扎着想要跑开,才发觉自己被五花大绑绑得结结实实,只能拼命扭动,却没有挪动半步。
原来是另外一个梦境,在挣扎之际醒来,眼前并没有什么尸体,只有我要找寻的那个女孩子,面对面和我坐着,手里拿着一根棒球棍,冷冷地看着我,而我却是真的被结结实实的绑着。
“你要干什么?”我惊慌地说道,还没从噩梦中完全清醒过来。
白皙的面容,看着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冷冷的眼神却似看尽沧桑的老者,能洞穿一切。我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心中还担心着她心情不佳再给我当头一棒子。
“干什么?你鬼鬼祟祟跟着我要干什么?”小姑娘拿着棒球棍指着我说道。
“我哪有鬼鬼祟祟,我是正大光明的好吗?而且我哪有跟踪你,我是来找食物的好吗?”我说道。
“来找食物要找到楼里来吗?食物都在操场上,还想狡辩。”小姑娘说道。
“我…”我顿了顿说道,“我进来找地方歇脚不行,总不能在雪地里吃喝拉撒吧?”
“歇脚的地方多得是,要一层楼一层楼地找吗?”小姑娘说道。
“我喜欢这样找,我要看看哪里歇着最舒服不行啊?”我说道。
“哼,还要狡辩,你就这样舒服地歇着吧。”小姑娘说道,转身要离去。
“喂,等等,绑这么紧,怎么能舒服啊?”我连忙说道。
“这你自找的。”小姑娘说道。
小姑娘的绑法很有讲究,像是接受过特别的训练。我的手脚被捆在一起,只能弓着身子直不起来,恰好不方便挪动也不方便翻滚,只能乖乖地靠墙坐着。
房间被她收拾得干净整齐,让我住的出租屋比起来像个垃圾场。橘黄色的小灯将房间染成暖色系,门窗紧闭,外面风雪再大也不觉得冷。江州的基础设施真心不错,水电历经骚乱还能保持供应实在难得,而网络也才刚断不久,在某些地方甚至还能连接上。
我靠墙坐得太久,浑身开始发麻,挣扎着换个姿势,却倒在了地上再也坐不起来,看来只得在地上躺一夜了,心里默默地咒骂着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彪悍的妹子。
清晨迟迟才到来,我醒过来天色还没有大亮,被一泡尿给憋醒,急着要去上厕所,无奈还被绑着,挣扎了半天也只是徒劳。
“有没有人啊?我要上厕所。”我大声喊道。
没有人回应,小姑娘不知道睡在哪里,也不知道能不能听到我的呼喊。我被憋得不行,感觉浑身的知觉全部转移到了一点。
“有没有人啊?我快不行了,快来人啊。”我能做的只有不停地大声呼喊,期望还来得及。
“吵死了,大清早的,瞎嚷嚷什么,让不让人好好睡觉?”小姑娘砰地推门进来说道。
“快…快点给我松绑,我憋不住了。”我说道。
“松什么绑,自己就地解决。”小姑娘没好气地说道,说完转身要离去。
“别走啊,喂,这怎么能行,喂,你怎么…”我看着她的背影急促地说道,忍不住要开始骂粗口了,实际上在心里早已骂了千百遍。
小姑娘拿着棒球棍和一把小刀回来,割断手脚相连的绳索,让我可以直立起来。我使尽力气站起来,靠墙倚着平复一下筋骨。躺得太久,腰背酸痛,腿脚也麻木得根本不受控制。
“还不快去,磨蹭什么呢?”小姑娘说道。
“你试试被绑了一夜的感觉,看看你还能不能活蹦乱跳?”我假装很气愤地说道。
“少装模作样,你爱去不去。”小姑娘说道,丝毫不心软。
“行行,别急,我再歇一会,一会就好了。”我说道。
小姑娘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时不时打着呵欠,催着我赶紧去厕所,大概是想着回去睡回炉觉。我差不多憋到了极限,慌乱蹦跳到厕所,终于畅快淋漓地解决完。
回到房间,小姑娘要把我重新绑上,我自然是十分不乐意,不愿意配合。小姑娘拿出棒球棍来威胁,硬是要强迫我就范。
其实我有好几次脱身的机会,只是没有想要脱身而已。难得在茫茫废墟之中遇见活人,多少能相互为伴,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年轻有姿色的女孩子。
“你至于这么做吗?”我说道。
“谁知道你什么人什么来历,当然要保险些。”小姑娘说道。
“我什么来历,看我身份证啊,就在裤兜里。”我说道。
“身份证有什么用,上面会写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吗?”小姑娘说道。
一句话竟让我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地看着她满脸的不屑。
我又被结结实实地绑着,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很是无趣。窗外大雪依旧纷飞,像是谁抛撒的纸片,让我想起高三毕业那年教学楼里的疯狂,大家把书和试卷撕成碎片抛撒的情形。
是谁在云端疯狂?是在发泄积蓄已久的压抑吗?还是在庆祝即将到来的美好未来?天那么阴沉灰蒙,是因为心情不佳而要发怒吗?不是应该欢呼雀跃相互拥抱的吗?可惜我是一只坐在井底的青蛙,只能看到巴掌大的天空,只能冷眼呆呆地旁观。
世界太大,道理太多,我以为自己见识过很多,也经历过很多,实际上未曾见识过经历过的更多得多,多到我无法想象,只能在脑海里问问那些看见却不知道答案的问题。我不知道天为什么会这么阴沉,不知道江州为什么会转瞬之间从繁华都市变为鬼域废墟,不知道周围的人为什么会纷纷倒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像他们那样死去。
“你在想什么心事呢,这么出神?”小姑娘突然出现在我眼前说道。
“哪有想心事。”我说道。
“都写在脸上了。”小姑娘说道。
“看我脸干嘛?”我说道,“外面的雪下得不错,你怎么不去看?”
“最近天天都在看,看厌烦了。”小姑娘说道。
“那我们出去打雪仗堆雪人啊。”我说道。
“你是想我放了你吧?休想。”小姑娘说道。
“你…你凭什么把我捆住?”我说道,“你这是限制他人人身自由,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谁叫你心怀不轨?”小姑娘说道。
“谁心怀不轨了,我又写脸上了么?”我说道。
“你说对了。”小姑娘说道。
“行,算你厉害,说不过你。”我说道,“我饿了,要吃早饭。”
“早饭?早饭时间早过了,等着和午饭一起吃吧。”小姑娘说道。
小姑娘拿着一块平板,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留给我目不转睛地偷看她的大好机会。柔顺的发丝自然垂下,如瀑布一般倾泻,只露出小半张白皙的脸。弯弯的睫毛细细的眉,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不由地带动我跟着眨眼。
“你看着我干嘛?”小姑娘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这话的意思是你也在一直看我?”我说道。
“谁稀罕看你,尖嘴猴腮胡子拉碴头发乱得跟稻草似的,这么标准的猥琐男形象,我会稀罕看吗?”小姑娘说道,“我警告你,你再看我小心我戳瞎你的狗眼。”
“你是损人不说脏话协会的吗,说得这么顺口?”我说道。
“我只是实话实说,不信你可以照照镜子自己看。”小姑娘说道。
“我被绑着怎么照镜子自己看,你到底要把我绑到什么时候?”我说道。
“看情况。”小姑娘说道。
“看什么情况?”我说道。
“现在还不知道。”小姑娘说道。
“什么叫现在还不知道,绑着我很好玩是吗?”我说道。
“你又说对了。”小姑娘说道。
小姑娘伶牙俐齿,和她说话只有被呛的份,不过不和她说话又太过无聊,只能看着窗外飞舞的雪花发呆。人生路上时常能遇上这样进退两难的境遇,只能无可奈何的选择或是被选择其中之一。
“你在看什么,这么入神?”我沉默了许久说道。
“关你什么事。”小姑娘说道。
“是不关我什么事,只是你这样绑着我让我很无聊你知道吗?”我说道。
“这又关我什么事?”小姑娘说道。
“我说你这人不讲道理也就算了,能好好说话么?”我说道。
“这是你自找的。”小姑娘说道。
这确实是我自找的,抱怨不得别人,有人说话聊天总比独自发呆要好些,不管怎么聊聊些什么,至少不用胡思乱想想到心灰意冷精神低落。
总算熬到午饭时分,小姑娘跑去拿了些饼干和桔子过来,作为我们的午饭。我没去看空投的包裹里有些什么吃的,估计是些饼干和水果之类的,既果腹又营养全面。
在一起待的时间长了,小姑娘慢慢放松对我的警惕,手脚不用一直绑在一起,可以让我蹦跳着四处转转,像给监狱里的犯人放风一样。表现得好些,或许很快便不用被绑了。
我们算是这样相识了,虽然还不熟悉彼此,不过这只是迟早的事。我不停地找话题和她说话,而她总是盯着平板看,随意应和我几句。身为一个理工科男,能想到话题原本便不是女孩子们喜欢的话题,她能应和我已经很心满意足。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我不依不饶地说道。
“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小姑娘低着头说道。
“何以见。”我说道。
“周清湲,清水的清,潺湲的湲。”周清湲说道。
“清流汤汤激潺湲,好有蕴意的名字。”我说道。
“想不到你还是有点文化的啊。”周清湲说道。
“我好歹也是南洋公学的研究生好吗?汉字还是认识不少的。”我说道。
“现在研究生满大街都是,不稀奇。”周清湲不屑地说道。
“你们海归都是这样鄙视人的吗?海归也不少都是啊。”我说道。
“我又没觉得海归稀奇,你自己这么想的。”周清湲说道。
“算我见识短浅而且心胸狭隘。”我说道,“你在看什么呢,这么好看?”
“小说。”周清湲说道。
“什么小说这么精彩?”我说道。
“古桐轩。”周清湲说道。
“哦,我知道,写得不错的。”我说道。
“还行,打发时间还行。”周清湲说道。
“什么叫还行,很不错的好吗?”我说道。
“你激动什么?”周清湲说道。
“你知道作者是谁吗?”我说道。
“难道是你啊。”周清湲说道,“咦?还真与你同名哎,我说怎么觉得听过你的名字。”
“不是同名,就是我。”我说道。
周清湲终于抬起头,看了看我,然后说道:“是嘛?那你说说看,李无中总共救过你几次?”
“几次?这我哪记得?”我想了半天说道。
“麻烦你冒充别人之前把资料备好好吗?这样成功率才会高些。”周清湲说道。
“这谁会记得啊?你问我最后李无中有没有死,雅如有没有和我在一起,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上,谁会在意次数啊。”我说道。
“这种弱智的问题,看过的人都能回答上来。”周清湲说道。
我无奈的低下头,后悔不该把故事写得那么曲折,曲折到时间久了连自己都忘了里面的剧情是怎么发展的。现在不但被说成冒名顶替他人,理工科男的身份大概也要跟着被怀疑,早知道就把电脑带上,给她看看原稿了。
“原稿我都还存着,可惜没带,不然看你还不信。”我说道。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周清湲说道。
“什么问题?”我说道。
“你有女朋友吗?”周清湲说道。
“唔…没有。”我说道。
“我就知道,像你这样,怎么追得到女朋友。”周清湲说道,“除非对方是个傻姑娘。”
这句话一针见血,深深地刺伤如我这样大龄的单身人士,纵然有大好的心情,听到这句话都难免蒙上一层阴霾。平日里同事们讨论美好爱情故事的时候,我都是默默地躲在角落,插不上话,也免得身心受到摧残。不过这个话题很难逃避,因为这是大多数人一生中必须经历的过程,而我这般年纪又是最热衷于讨论这个话题的阶段。
跟不上大家的节奏,我一直都是如此。当同龄人开始学步的时候,我才刚开始爬,他们开始学写字的时候,我还在玩泥巴,他们开始追女孩子的时候,我迷恋上了武侠小说,等到我找寻另一半的时候,他们早已结婚生子。
大器晚成,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虽然连我自己也越来越不相信,节拍晚了很多个,大器却见不到轮廓的雏形,但奋斗的模样还是要保持,至少要在朋友们面前保持,不然真的是没脸出来见人。结识过很多朋友,出身比我富裕,上课比我用功,加班比我出力,浑身上下找不出不及我的地方,每每走在这类人身边,都能感受到莫名的压抑。非常不巧,在周清湲身边我又感受到了这种压抑,唯一不同的只是她是个女孩子,不会在我面前谈论女朋友如何如何。
“那你有男朋友吗?”我说道。
“我的私事干嘛要告诉你。”周清湲说道。
“可是我的私事都告诉给你了。”我说道。
“那是你自愿说的,又没有要求我们交换。”周清湲说道。
“你这嘴巴不去学法律真是可惜。”我说道。
“你再一次说对了,我第二专业修的正是法律。”周清湲说道。
“好,那就不说,我也不是很想知道。”我叹了一口气说道。
周清湲的底细没打听到多少,自己的已经透露得差不多了,尽管她还是不相信我是会写小说的理工科男。她渐渐失去绑我的兴趣,开始差遣我打扫卫生搬运食物,终于可以不用靠发呆和找虐打发时间。
在南方生长,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总有扑到雪里留个全身印记的冲动。小时候堆雪人的记忆只有一两次,而且还是不完整的碎片。我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堆出一个和我差不多高的雪人,请周清湲过去看,结果只得到真难看几个字的评价。
“你堆个好看的出来看看。”我说道。
“我没这么无聊。”周清湲说道。
“每天只会盯着平板还不无聊。”我说道。
“没觉得。”周清湲说道。
想想也是,自己盯着屏幕看的时候也是看得目不转睛,不理会旁边的人。科技这样发展,给人类的自制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而人类却还没能及时适应。
周清湲在师大附中待了大半个月,原本只是打算回来看看母校,找些以前的回忆,没想到会住这么长时间。
“过年的时候我也回了躺学校,发现宿舍楼被拆掉了,旧址变成了花坛。我告诉我同学说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走迷了路,我同学纷纷表示你值得鄙视。”我说道。
“我来报到的时候也迷路了,不过不是在学校里。”周清湲说道。
“看不出来你也是路痴啊,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说道。
“你不会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做导航仪吧?”周清湲说道。
“我…现在知道了。”我说道。
“过几天我准备走了。”周清湲沉默了许久说道。
“去哪里?”我说道。
“不知道,走哪算哪吧。”周清湲说道。
“走哪算哪?你难不成是要去随遇而安地闯荡?”我说道。
“也许吧,在这里待腻了。”周清湲说道。
“这里挺好的啊,有吃有喝,不透风不漏雨也不用挨冻,多好啊。”我说道。
“你喜欢这里就好好待在这里,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不是个爱动的人。”周清湲说道。
我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木讷地来不及开口说话,多么熟悉的场景。很多我倾慕的女孩子都是这样,在我表达心意之前转身离去,留给我一个永不回头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