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接亮打来的电话,尽管已经成为习惯,但芳仍然禁不住一阵心跳——亮告诉她,每次给她打电话也是如此。
他们每天至少要通一次电话,一天不听见对方的声音就会心神不定;只要能听见,哪怕只说一句话,便像吃了定心丸,做什么事情都精神抖擞。
用长途电话谈情说爱,用流行歌曲的语言来表述,他们是“在空中拥抱”。
通电话可是个苦差事。亮在省城工作,住的是单男宿舍,没有电话,要给芳拨电话,都得到街上去。芳在小镇上,家里没装电话,而小镇的电信不发达,她碰到的困难就更多。至于电话费,是一笔挺大的开支,他们却毫不在乎,用芳的话说:“只要口袋里的钱够一分钟的电话费,就要给亮哥拨一次电话。”
每次电话铃响过,接电话的人必先打一声招呼:“喂!”只消一个字,对方便能辨认出发话的人。亮的回应是饱含爱意的一个字,“芳!”芳的回应则是满含柔情的一声唤:“亮哥!”几多眷恋,几多思念,几多期待,几多祝愿,都凝聚在这一声轻轻的呼唤里。因此,在接电话之前,他们怎能不怦然心动呢?
每一个周末他们都能相聚。可是,只要一分别,便又有无数的话要互相倾诉,这电话像阳光和空气那么重要。即使电话费贵一些,这她全不在意。因为她的亮哥正在电话线的另一头焦急地等着她呢。她还知道,亮哥在等她的电话时,总是在给她写信。他的信是写在本子上的,一天一封,像写日记一样。写完并不寄出,等到相聚时才把这个本子交给她。每次见面,芳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在窗前或者灯下,一封一封地读亮写给她的信。尽管有些话在电话里已经听他说过,她依然感到新鲜和亲切。亮说,他就这样写下去,将来还要争取出版,让全世界的人都来分享这温暖和甜蜜。
芳时时感到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一想起她的亮哥,就无比兴奋,每次都是迫不及待地抓起话筒,就像第一次和他通电话那样,心头“咚咚咚咚”直扑腾。
今天她来到代办点,却一再迟疑,没有勇气伸手去提话筒。心比平日打电话之前跳得更加厉害。
世间的事情竟是这样的变化莫测。仅仅是昨天和今天,相差一个昼夜,通电话时的情绪却无法比拟。昨天7点30分刚过,这是他俩约定通电话的时间,电话铃如期地响了。芳习惯地闭上眼睛,感觉到是靠在亮的怀中,耳鬓厮磨着娓娓交谈。亮对她说:“芳,今天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芳兴致勃勃地问。亮却引而不发,对她说:“暂时保密,下午再公开。”不管芳怎样央求,亮都以“还没最后落实”为理由守口如瓶。还俏皮地劝她:“中餐吃饱,午觉睡好,两点钟我准时拨电话告诉你。”
中午,芳转辗反侧,睡不安稳,干脆到办公室边看报纸边等电话。两点正,亮果然拨电话来,揭开谜底:“……我与家人和单位领导商量好了,就按你的意见,假期安排在10月份,国庆前办结婚登记手续,举行婚礼,然后到华东、华北旅游。芳,你说好不好呀?”
芳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连说三个“好”。亮还呢喃着说:“芳,让我抱起你转一圈,共庆我们的爱情。”芳立时觉得自己当真被拥抱,如痴如醉,飘飘欲仙。
可是今天,她却要给她的亮哥送去一个晴天霹雳。拨通电话,只唤了一声“亮哥飞”便哽咽住了。她拼命捂住话筒,不让抽泣的声音传到电话线的那一头。电话代办点的老头诧异地发问:“哎,姑娘你怎么啦?”芳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好不容易稳定好情绪,继续与亮通话:“亮哥,今天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
亮显得很兴奋,说:“是什么好消息呀?赶快告诉我,让我高兴高兴。”
芳却说:“我还理不清该怎样告诉你,还是让我想好了才给你拨电话,好吗?”
亮认定芳也像他昨天那样卖关子,留下悬念,以便产生强烈的效果。
他觉得,爱侣之间这样逗趣很刺激,很有趣,也就不再追问,对芳说:“我等着,希望你带给我一个惊喜!”
§§§第二章
每一个人,都有许多良好的愿望。可是,客观现实与主观世界之间总是存在着很大距离,现实总是严酷的,往往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下午,芳按着预约的时间拨通电话,亮兴高采烈地劈头就问:“芳,是什么好消息,现在该告诉我了吧?”岂料芳只叫了一声“亮哥!”便泣不成声,一个劲地呜咽。亮一时慌了手脚,一迭连声地询问,“芳,出了什么事啦?”
芳说:“我现在心里很乱,不知道该怎样对你说……”
不祥的阴云顿时从头上罩下来,亮觉得天旋地转。他焦虑地追问芳: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快说呀?”
“不,亮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亮催得越紧,芳藏得越密,末了,竟然不打一声招呼就把电话挂断了。
亮魂飘魄荡,一连串的猜想在脑海中飞旋。芳到底出了什么事?父母反对,还是自己变卦?似乎都不大可能。那么是遇暴?失贞?他往最坏处着想。
“不,绝不!”他忽然挥起拳头猛擂着桌子,像一头发疯的狮子在吼叫。
美好的未来,早已经呈现在他的面前,如锦似绣,绝不容许被玷污、被毁坏!他宁可用生命作代价来保住这一切。他找着顶头上司,称家里来电话,父亲得了急病要立即回去。请准了假,他拦截一辆出租车回小镇。司机说下乡不计程,算包车,开口要200元。亮二话不说,拉开车门坐进去,手一挥,便倒在座位上。
汽车启动了,他像腾云驾雾,芳的形象占据了他全部心灵。
他和芳是在一个短期审计培训班里相识的。芳是学员,亮是专题辅导员。在这以前,亮并不知道芳和自己是同一座小镇上的人,更不知道她和自己的父亲同一个单位,在父亲手下工作。一天,他给学员布置了一道难题——把一个贪污案例的材料复印出来交给学员审计。贪污犯老奸巨猾,手段极其诡秘,连省里的审计工作组都感到棘手。因此,全体学员都一时找不出漏洞。
那天夜里,亮由于赶写一份审计报告半夜未睡,到走廊上活动活动身手时,发现教室里还亮着灯光。他以为是学员下课忘了拉电闸,便走过去关灯,却发现芳独自一个人在那里啃他布置的难题。见她这么辛劳,亮动了恻隐之心,对她说:“大家都没有查出来嘛,你何必这么急呢?明天我详细给你们分析。”
“谢谢您。让我再核算核算,反正我不困,回宿舍去也睡不着。”芳朝他浅浅一笑表示谢意,便又埋头做功课。见她憋着那么一股执着的蛮劲,亮不好强令她休息,只得由着她。
第二天清早,亮刚拉开房门,却发现芳臂弯里抱着一摞材料站在那儿静候。亮一出门,她便迎上去说:“辅导员同志,我把问题找出来了,您看是不是这样?”
亮迅速将她递过来的审计报告审视一遍,从审核到结论都准确无误。
一座凶恶狡诈的暗堡被她一夜的顽强战斗攻破了。当听到亮肯定的回答时,她又浅浅一笑,轻柔地说了一声:“谢谢您!”
刹那间,姑娘走进了他心灵的深处。
在亮的心目中,芳是最好的女孩子。她对事业刻意进取,对爱情也执着追求。她以她的善良和温存,令亮意满志得;又以她的关怀和体贴,叫亮梦绕魂牵。前一段时间,亮由于过度疲劳,出现心脏衰弱的症状。芳四处打听,知道有一种口服液疗效显著,便千方百计地为他购买。偏偏那一段时间市场上这种口服液脱销,使她心急如焚。除托亲友寻访之外,还跑了几座城镇的几十间药店,终于把药买到了。从此,每天打电话,她总忘不了叮嘱:“记住按时吃药啊!”
她知道亮稿审计、整材料,动脑子多,脑瓜子经常发热发胀,每次相聚总是端来椅子,让亮坐好,然后像个按摩师,从双鬓到头顶,再从前额到后脑,用十只指尖轻轻地敲打,然后以指为梳,顺着发势梳理。亮觉得就像扎过梅花针一样舒服,脑筋像大雨洗过的青山那样清新和明净。夏天里,他们一起看电影《蒋筑英》,电影中就有这么一组镜头:蒋筑英工作到深夜,妻子催他休息,然后也用这种办法为他做头部按摩。芳看完电影后对亮说:“亮哥,我给你按摩时,一定是让导演偷看到,搬到银幕上去了。”
一对恋人相视而笑,两张脸庞贴在一处,心头洒遍阳光,灌满蜜浆。
可是,眼下这片阳光就要被黑暗吞噬,这杯蜜浆就要变成黄连苦胆。
难道灾难当真要降落在他们头上么?
“不,绝不!”亮又猛擂座位吼叫,司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赶快靠路边把车停下来,掉头问他:“怎么不走啦?”他这才清醒过来,连忙催司机:
“不要停,赶快开,越快越好。”
§§§第三章
亮找到芳。谢天谢地,他所猜想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不由得深深呼出一口气:“芳,你真吓死我了。”但芳依然一脸愁容,凄婉地说:“亮哥,真对不起,我实在是没了主意啊!”
不祥的预感又袭上亮的心头,他捧起芳的脸庞,眼光定定地端详着,仿佛要从那上面读出掩藏在她心底的一切奥秘。他轻轻地抹去她沁出眼角的泪珠,深情地对她说:“有我在你身边,什么也别怕,都告诉我吧,我给你拿主意。”
芳不言语,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用牛皮纸裹着的纸包:“你看一看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