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双也不拒绝,她知道,等她离开之后,她在院门前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转告给老夫人,作为老夫人判定她值不值得一帮的依据。
她算是看明白了,宁家的人骨子里都少了一根名为感情的筋脉,与其与他们谈感情,不如谈利益更为妥当,所以这一次,她来福寿院就是要让宁老夫人看到她存在的价值,不至于当成一枚废弃棋子,可以随手就扔。
伤心吗?
宁无双垂头微微的勾唇,若是曾经的自己,必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但此刻,她却觉得半点都无所谓,因为在内心中她对宁老夫人同样没有亲情。
当鲁嬷嬷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个丫头手忙脚乱的为宁无双扇风,而正主子却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心下又是满意一份,是个沉得住气的,想必老夫人知道了,也会多两分满意。
鲁嬷嬷领了宁无双进门,两个丫头依旧被挡在外面,宁无双拉着鲁嬷嬷的手,娇娇的说道:“好嬷嬷,你看两个丫头热的一身都是汗,你就让请位好心的姐姐带她们去小偏厅休息一下吧!”
她纯黑和纯白相互会赢的美眸,清澈纯粹得令人不敢直视,又密又长的睫毛,上下翻飞,忽闪忽闪,如同振翅的蝶叶,仿佛只要被这么一双眼睛看着,哪怕她要天上的星星,你都会满足,更何况只是要求小偏厅休息呢。
于是鲁嬷嬷吩咐了丫头,领着两个满头大汗的小丫头去了偏厅,而她却带着宁无双去了小佛堂,心中因为三小姐善待丫头的举动,又对她生出一份好感来。
宁无双垂首恭敬的进了小佛堂,对着宁老夫人盈盈行礼:“无双给祖母请安。”
宁老夫人从宁无双进了小佛堂,眸光就没从她的身上移开,先是瞧见那短了一寸的衣衫,眼中眸光一沉,却不动声色的掩了下去。
见宁无双行动规矩,半点礼数不错,宁老夫人心里微微点头,面上却半点不显,淡淡的点头,只说了一句:“佛经抄的不错,看着是个信佛的,先给菩萨磕头吧!”
宁无双恭恭敬敬的跪下,给菩萨磕了三个响头,又给宁老夫人磕了三个响头。
宁老夫人心中满意,眼里就有了一份浅薄的笑意,温和了许多:“起来吧,自家祖孙,哪里需要这么客气?”言语中,已经有认同她的意思。
宁无双似是极为感动,眼眶红了起来,抬头孺慕的看向宁老夫人:“谢祖母!”
宁老夫人看了她的脸一愣,随即面色一变,隐隐怒气闪过,又极快的恢复正常,仿佛没有看出她脸上的不妥,淡淡的说道:“你既然极有向佛之心,今儿个这早课,你陪祖母一起做吧!”
宁无双欢天喜地的应了下来,却没错过宁老夫人给了鲁嬷嬷一个眼色,鲁嬷嬷不着痕迹的退了下去。
——应该是让鲁嬷嬷弄清楚她脸和衣衫的事情了。
宁无双等的就是这一刻,却垂下眼帘,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
待鲁嬷嬷离开后,宁老夫人脸色一沉,目光森冷地喝道:“跪下!”
宁无双愣了一下,十分干脆的往地上一跪,也不问宁老夫人为何让她跪下,只是垂着头,恭恭敬敬听训的模样。
宁老夫人瞧着她恭顺的样子,眼神微微柔和一点,说出来的话还跟刀子一样锐利:“女儿家温良柔顺,在家里受点委屈也是寻常,舌头和牙齿还打架呢,更何况是人呢?你心有不甘,穿了旧衣也就罢了,居然为了告状,将一张脸弄成这副模样,你小小年纪,心思太过了。”
竟是看透宁无双所为训斥她:“为了一己私利,却不顾宁府的名声,三丫头,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此事传扬出去,别人会如何看待宁府?”
宁无双垂着眼,脸上浮上几许红云,似是羞愧不安:“是孙女的错,只想着在老夫人面前,为自己和姨娘讨个公道,不曾从大局考虑。”
抬起脸,眼中豁然已经含泪,欲滴未滴,说不出的可怜,却咬着唇,不然眼泪落下,硬是生生的忍住,倔强的说道:“祖母,孙女受教了,日后再也不敢了。”
说完,却似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祖母,孙女出此下策,搅了祖母的清修,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姨娘,姨娘身子弱,又……但不管如何,姨娘生了双儿,养了双儿一场,双儿可以不顾自己,但却不能不顾姨娘,这么热的天,母亲却要断了姨娘的冰,若非春妈妈……祖母,双儿是心疼姨娘啊!”
宁无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直视着宁老夫人:“祖母,孙女做错了事情,任凭祖母处置,但请祖母看在双儿一心为母的份上,帮一帮姨娘,双儿也奢求什么,姨娘如今疯魔,留在府里,也不过徒惹话题,双儿但求祖母,寻个庵堂,将姨娘送过去静养,虽说清苦,但也好过……”
宁无双哭得似是不能自制:“祖母,您中年丧夫,这么多年一直为了大伯和父亲而活,自然最知道慈母心思,难道这世上只能有慈母,就不能有孝子孝女吗?求祖母成全孙女的一片孝心。”宁无双说完,就重重的磕头,身子伏在地上,全然不肯起身。
宁无双的这番话正中了宁老夫人的软肋,宁老侯爷英年早逝,留下她苦苦撑着一个家,母子三人相依为命,还要不时应付庶子姨娘麻烦,日子过的苦,那份慈母心思,除了身边的几个老奴,谁能知道,如今却被宁无双喝破,心中难免生出些共鸣。
而宁老夫人心中最盼,不过是儿子纯孝,但老大外放,老二自从张氏扶正,张家得势之后,就更亲近张氏一些。
张氏从她手中接过内宅,隐隐有凌驾她之上的姿态,而她为了儿子的仕途,一直隐忍,如今听得宁无双的一番话,却挑起心中最隐晦的不甘。
三丫头一个小小的女子,却还知道纯孝,怎么她这个儿子,却看不清她这个娘为他所做的退让?不肯站出来,为她这个做娘的说句话!
难道他还不如三丫头这个小小的少女不成?
宁无双恭恭敬敬,战战兢兢的趴伏在地上,似是不敢抬头窥视一眼宁老夫人的神色,却能感受到宁老夫人身上的气息有了丝变化。
她眼中闪过一道笑意,这可是她翻来覆去想了一夜,想要救戴氏,唯一的法子,就是让她脱离张氏的控制,而春妈妈,只要脱离的张氏的掌控,不过是个下人,她有的是法子除去。
而她想要与张氏在内宅抗衡,想要让戴氏脱离张氏之手,就需要宁老夫人的支持,所以如何勾起宁老夫对张氏的不满,就是头等大事。
宁无双看了一眼伏住的光滑如镜的金砖,再想想一路而来的繁华景象,唇却微微勾了起来:想必老夫人会站在她这一边的。
宁老夫人半响不语,眸光深望着眼前伏地的少女,似是要穿透她的身体,看到她的心里。
她以为自己喝破宁无双的心思,这丫头会百般抵赖,谁知道这丫头不但不抵赖,还一五一十的吐露心声。
她能说这丫头说不得不对吗?若是连生养之恩都不顾,那才是要好好的处罚呢?
宁老夫人年岁大了之后,看见孝顺的,也容易生出几分好感,而戴氏,宁家总是亏待了一份。
宁老夫人长叹,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三丫头,你虽然用计,却也是为了姨娘,此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起来吧。至于你所求之事,却是不行,戴氏乃是我宁家的妾室,不管是好,还是疯魔了,都是宁家的妾,谁敢说三道四。”
宁无双似是十分失望的起身,挺直的脊背都弯了三分,显得没精打采,心里却是满意一笑,她也没想过一次所求,就能得宁老夫人应许,不过是向宁老夫人表个态。
如同她的计谋盘算,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瞒过宁老夫人,她也知道一个中年守寡,却能将宁府管理的井井有条的老夫人,绝对不是个简单的,她这点小计谋也绝对瞒不过她,所以被揭穿后,她就老老实实,不遮不掩的吐露出来。
她真正要得不过是宁老夫人对张氏不满,再送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让宁老夫人教训张氏——张氏扶正之后,小人得志,有些事情做的太急了些,惹得宁老夫人不快,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宁老夫人为了宁德海的仕途,一直装聋作哑,但心中又怎么会半点怨气都没有?
宁老夫人一心借助张相爷势力助宁德海在仕途上高升,但是若是张氏刻薄妾室,庶女的名声传出去,尤其她娘之前还是正室夫人,对父亲宁德海的官声大大不利,甚至牵累张相爷家教不好,宁老夫人就有足够的理由教训张氏。
现在宁老夫人既然不罚她,宁无双就知道,她所盘算的事情已经成功了百分之八十。
祖孙二人的一番官司刚刚说完,鲁嬷嬷就回了小佛堂,宁老夫人留了宁无双在小佛堂替她做早课,自个儿随鲁嬷嬷回了主卧外间,屏退了丫头,对鲁嬷嬷说:“张氏又做了什么?”虽然鲁嬷嬷什么都没说,她的语气中就带了几分先入为主的意思,显然如宁无双所料想的那般,面上再不显,心里却已经生出了嫌隙。
鲁嬷嬷想到张氏做的那些事,心里难得升起一股子怒气,她半辈子在内宅周旋,狠心的主母不知道见过多少,可如同张氏这般阴狠的却还是第一次遇见。
“老夫人,刚刚老奴走了一趟,问出了些事情,喜儿将大姨娘的份例一减再减已经所剩无比,这个月夫人更是打算再减去一半,还要全断了大姨娘的冰,是大姨娘身边的春婆子,要闯去老爷书房,才恢复上个月的份例和冰,嗯,就是如此,份例比老奴还要少上一半。而三小姐这边,份例也减少了一半,冰已经全停了,听下人说,一年四季的衣服,也早就断了,三小姐至今身上穿的,都是旧年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