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倏忽而去,萧绯云已满十三岁,长了半个头,模样也长开了些,一双大眼越发清亮。她学男子束着长发,穿着长袍,腰间别着碧绿箫管,箫尾坠一条黑红相交的丝绦,不仔细看,真如小爷一般。
“云儿,今天的剑法就练到这,你回去好好参悟,明天再练不好的话,仔细你的手心。”见萧绯云拿着竹剑刷刷乱挥,毫无章法,苏青峰皱眉。
“是,师父。”绯云收剑抱拳,轻移莲步,瞬间移到苏青峰面前。
萧绯云本是有练武慧根的人,但她偏对十八般武艺都无兴趣,只喜轻功,两年下来,刀枪剑戟一样没学好,轻功倒是学到精妙处,在当今武林也算能入人眼,只她尚年幼,内力不足,是不能持久的。
对此,萧绯云不觉得惭愧,反而振振有词,师父,学好那么多功夫有什么用,你不是说过好多武林高手也会败在无名之辈手中?云儿觉得,最厉害的人不是武功最高的,而是手脚最快的。为什么一定要斗到你死我活呢,打不过我就跑呀,那些争一时意气,讲什么江湖规矩的人最是无趣,死了也活该。
话虽然是歪理,不过听上去也有几分道理。苏青峰想,萧绯云正是年少烂漫时,何必逼她走自己的路,纵使一身武艺了得又如何,武林向来不缺英雄。由着她的心性来也好,至少她每天都开心快乐,这样便好。
山风凉爽,萧绯云站在崖边呜呜吹着箫,仿佛在诉说心事。
“绯云。”黑子十八岁了,长得浓眉大眼,鼻梁挺直,唇形坚毅,特别是个头窜得老高,绯云站在旁边还不及他肩膀。
萧绯云吹完一首曲子,才转过脸看着黑子:“找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以前你可不会这么说。”黑子踢着脚下的乱石,语气很是不满。
“以前你也不会这么跟我说话的!”绯云有些生气,黑子近来对她都是怪怪的,可是又说不出哪里怪。
黑子怔怔的看着她,口里喃喃道:“你变了,自从他来以后你就变了。你学他吹箫,学他穿长袍子,学他说话的语气,姑娘家辫子也不扎,却跟他一样束着头发,成天就知道跟在他屁股后面。你哪里还是以前的绯云,绯云才不会做别人的影子!”
“你胡说!谁给你胆在我面前胡说的!苏哥哥是我的师父,我自然是要向他学的。”萧绯云被人刺到软肋,尖着嗓子嚷道。
“我才没有胡说!寨子里的人谁不知道你绯云就是那姓苏的小跟屁虫,你以为跟他学箫学剑,就很了不起了吗?他已经二十三岁了,是个老男人,说不定还讨过老婆,你那么讨好他,不觉得丢脸吗?!”
“你,你!”萧绯云抡起胳膊,拿着萧便向黑子打去。
黑子迅捷的抓住她手腕,接着说:“他不就是会吹箫,会舞剑吗?我会做得比他更好,你等着瞧好了,等我回来的那天,一定要打败他!”
黑子放开绯云的手,转身就走。
“聂山!你站住!”萧绯云情急之下,喊了黑子的大名。
黑子停住,转过头盯着萧绯云:“绯云,我会很快回来的,到时候你就会明白。在这里学不到我想要的,待我历练回来,定不叫你小瞧。”
黑子知道,萧绯云现下还小,对苏青峰还没有生出男女之情,他这么说只是为了激她,让她对苏青峰保持距离。爹爹说过,苏青峰来历不明,保不定哪天就离开寨子,不能对他太信任。而聂家作为萧家世代的家臣,肩负着守护主子的重任,如今萧家子嗣凋零,只有萧绯云一个独苗,更是不能有丝毫大意。他从小就被父亲灌输作为家臣的信念,所以护萧绯云那是比护自己的眼珠子还仔细。
黑子撂下一句狠话,径直自去了。
萧绯云气噎不止。看着黑子的背影,心里反复回旋都是他说的话,难道和师父亲近是不对的?眼前浮现苏青峰俊美的脸,温暖的笑。十三岁对感情还懵懂,她只知道一天不见着师父,心里就空落得很,如果他会自己不会的,她就要去学,他喜欢的颜色、衣食,她也跟着喜欢,他笑她就开心,他皱眉她就难过……这些,难道都是不对的?是会被人笑话的?可是,苏青峰是她的师父啊!萧绯云从未想过复杂的问题,今日黑子所说简直刷新了她的思维空间,她不由得有些想痴了。
我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亲近师父?那黑子呢,黑子要她等他又是何故?还说要打败师父?黑子说等他回来,黑子要走了?
萧绯云猛然醒悟过来,心跳得厉害,急急往寨子里跑。
找遍整个山寨都没找到黑子,萧绯云去了聂家,黑子的父亲聂刚便和声悦色的跟她解释:“绯云,是这样,这几年我经常下山采办,得了一个机缘,遇着当今江湖的一条好汉,便嘱了黑子去寻他学艺。你莫着急,他去个几年就回来,怎么说他年纪也是大了些,恐怕能学的有限,不过多些见识,以后能帮衬些寨子里的事务。”聂家一直管着寨子里的大小经济事务,这个萧绯云是知道了,得了信也不再多说,一溜烟跑去马棚,骑了阿烈,往山下跑去。
黑子,黑子,你怎么可以走,你要去哪里,要是遇到坏人怎么办?你虽然有些蛮力,又没正经学过功夫,轻功也不会,你的马儿也不够好,人也不够机灵,脾气和我一样坏……
萧绯云胡思乱想着,沿途追了很远一段路,不见一个人影。天黑下来,她失神的望着远处,黑子,你真的走了吗,为什么不等我长大,我们一起闯荡江湖,彼此也有照应,说不定师父也会陪着我们,那样不是很好吗。你要学功夫,我也可以央了师父教你的,你是我朋友,我自会对你好,师父也会对你很好。
“黑子!”
萧绯云厉声大喊,林中休憩的飞鸟惊得扑通乱飞。从小到大,她从未失去过什么,直至今日,她才明白,朋友的离去,是这样让人伤心。
回寨子的半路上,遇到寻她而来的苏青峰,萧绯云再也忍不住,窝在苏青峰怀里大哭起来。
“师父,黑子走了。”绯云吸着鼻子,话哽在咽喉。
“云儿乖,黑子会回来的。别哭了。”苏青峰轻抚着绯云的秀发,柔和的说。
苏青峰和萧绯云并辔而行,回了山寨,在他的劝解下,萧绯云终于云开见日,收了眼泪。
寨子里,除了聂家和萧振远,其他都不知道黑子要出门学艺,经萧绯云这么一闹,半日不到就全知道了,见是寨主首肯的,也都没多话。
整三天,萧绯云异常沉默,箫也不吹,剑也不练,只站在崖边发呆。黑子真的走了。她到现在还没法接受这个事实。
“云儿。”苏青峰轻轻唤她。
萧绯云抬头看着苏青峰,鼻子蓦的一酸:“师父。”
“师父知道云儿很难过,黑子虽然走了,但他一定不希望绯云因为他的离开这样不开心。黑子有他离开的理由,他答应过你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苏青峰明白黑子是个有骨气的人,每次他教绯云剑法的时候,黑子都会远远的看着,夜里偷偷练,自己的一套剑法绯云只学到一两分,他却学到三四分。犀牛山寨的天空太小,容不下他那么大的心,他的出走不过是时间问题。等他在外面磨砺硬了翅膀,总有一天会回来。有这样一个人保护绯云,苏青峰觉得安心。
萧绯云心性单纯,但占有欲是极强的,又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所以一但有些人和事不在她的掌握下,就会不痛快,而小黑与她一起长大,形影不离,这一出走大出她的意料,反应自然更强烈。
“黑子一直对我很好,山里的野果,他总是采来最好的给我吃,打猎的时候总让着我,把他猎得的东西分我大半,打劫抢来的东西,他要是分着好的就给我,看我喜欢什么他都千方百计找来给我。我不开心了,他让我打他出气,我开心他就陪着我笑,我好也罢不好也罢他总是让着我,比我爹娘还宠我,如今我脾气这样坏,多半也是他宠出来的。他就像我的哥哥,不,亲哥哥也不见得能比他好,他这么一走,我有气也不知道怎么发,心里堵得慌。师父,有一天,你会不会也丢下云儿?”
萧绯云眼圈红肿,声音发哑,想是他来之前已经哭了一会。
“师父怎么舍得丢下云儿,师父要看着云儿长大,变得漂漂亮亮的,嫁个好人家。”
萧绯云一震,看着苏青峰,后退几步:“是不是我嫁人了,你就要走了?”
“云儿!”苏青峰还没回答,萧绯云已施展轻功跑远。
苏青峰呆呆看着萧绯云娇小的身影快步而去,心里突然一阵失落,谁能守谁一辈子呢。今日有缘在犀牛山上共聚,他日分别也不过瞬息的事,所谓世无不散的宴席。
“柱子,你走开,今天我放哨。”
“绯云,寨主下过令,不许你来做这些事的。”柱子坚守自己岗位。
“走开!你不告诉爹爹,他怎么知道。你知道的,我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你要阻止我么?”
柱子心里叫苦,却不敢和萧绯云继续犟下去,只得提了长枪,离了岗,心里暗道:姑奶奶呀,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萧绯云守在柱子的位置上,盯着路口。
半日不见一个人影路过,阿烈在她不远处啃着青草,阳光穿过浓密的树叶,照射在绯她身上,她想着黑子刚走,师父等她嫁人了也要走,那么她永不嫁人,这样师父就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正胡乱想着,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萧绯云收回神,注视着前方,只见一个锦衣男子骑着一匹大红马飞驰而来,尘土扬了半路。
一个人么?我一个人足够了!萧绯云嘬唇吹声口哨,阿烈跑过来,绯云飞身上马,追了过去。
“阿烈,快!”
那红马想来也是不可多得的好马,阿烈追了半柱香的功夫还差两个箭地的距离。
“阿烈,平日里你那么嚣张,这会怎么了,你今天要是追不上那红马,就不是我的阿烈!”
阿烈本来就心高气傲,很久没遇到对手,今天碰到那红马,速度在伯仲之间,本就激起求胜心,现下被萧绯云这么一说,更是不肯服输,四只雪白蹄子越发更替的快。
两柱香的过后,终于追上红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