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萧绯云显现出异状,萧振远对她的管教严厉许多,还特特的请苏青峰教她断文识字,从小调养心性。
寨子里本有个能识几个字的先生,但萧绯云那脾气,哪里坐的住,成日里便是漫山遍野的抓鸟捕兔,下河摸鱼,加上父母宠溺,寨子里又基本都是文盲,自然无人对她的文化课有要求,所以到了十岁,斗大的字她都识不得一箩筐。
萧振远见她亲近苏青峰,便央了他教授自己的顽皮女儿。苏青峰听闻,自是不推脱,爽快的应了。他身上奇毒,只刚开始的七日,每日医一次,之后改成七日一次,过了二个月,又改成一个月一次,如此医了近一年,他体内的毒才全部清除干净。
碧血蛭虽是世间难得的东西,但其毒性太邪,又吸了苏青峰身上的剧毒,留着只是祸害,所以萧振远将其弄死,风干研成齑粉,留了备日后做药引。
一年下来,朝晖夕阴,转眼又是金黄秋季。犀牛山寨依旧做些刀口上的买卖,苏青峰毒素已清,却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继续每日教寨子里的壮汉和男童基本的功夫,又开设书堂,教寨子里的人认得一些基本的大字。因此,他虽双十年华,寨子里的人十个里面倒是十个都对他又敬又佩的,尊称他为苏先生。
“苏哥哥,苏哥哥!快来,这里好大一只蝴蝶!”十一岁的萧绯云身量已高了些,此时她正秉住呼吸,悄悄儿的跟在一只巴掌大的彩色大蝴蝶后面,寻机捉拿。
“云儿,慢些,小心溪边石滑。”苏青峰着一身普通的青布长衫,翩翩立在溪旁看她扑蝴蝶。
“抓到了!抓到了!”萧绯云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大蝴蝶的翅膀,高高举着,小脸粉红,说着就往苏青峰这边跑来。
“唉呀!”溪边的石卵湿滑,萧绯云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上一跤。
苏青峰连忙施展轻功将她拦腰接住,跳上一块干燥的岩石上,笑道:“你看,叫你小心些,还这样毛躁。”
“蝴蝶没了。”绯云看着指上残留的彩色粉末,委屈的看着苏青峰,想是她刚才着慌,手一松,大蝴蝶趁机逃了。
苏青峰把她的手擦干净,温柔的说:“没了就没了,我再帮你找。”
“真的?我就知道苏哥哥对我最好!”萧绯云立马收了委屈样,笑眯眯的看着苏青峰。
“好了,别装这副样子出来。小心我告诉你爹爹,你不跟着我好好学箫,出来尽想着玩了。”
“知道啦!”萧绯云拿出竹箫,眼睛却盯着苏青峰的白玉萧。
苏青峰知道她垂涎自己的玉箫良久,但一直装作不知,看她能忍到何时。萧绯云见苏青峰笑得好看,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吹箫的情景来。
那是一个月圆之夜,月亮很美,月光清明,苏青峰身上的毒已无大碍,寨子里的人都很高兴,晚饭的时候萧振远破例端出陈年佳酿和苏青峰喝了个痛快,酒到酣处,萧振远最后不省人事,由冯氏伺候着睡了。
萧绯云本来也睡下,但高兴得实在睡不着,于是就偷偷的跑去找苏青峰。远远看见一个身影从他屋子里出来,走出寨子,萧绯云早将苏青峰的身影牢记在心,只一眼便认出此人是苏青峰,心里好奇这么晚了他要上哪去,于是偷偷跟在了后面。
只见苏青峰不急不缓的走到一棵大树下,脚蹬着树干几下就到了树顶。跟着的萧绯云见此,愈加兴奋。躲在一棵树后,探出脑袋看他要干什么。
苏青峰在树顶上站了一会,隐约能听到他长长的叹气声,然后一阵美妙的萧声传来。萧绯云不懂得音律,只觉得苏青峰的箫吹得极好,箫声低沉婉转时觉得心里堵得难受,箫声高亢激扬时又满心欢喜起来,听着听着她不由得从树影下走出,怔怔的看着月光下那修长的身影,偶尔吹来的风带起他衣袂飘飘,月光下,他玉身独立,不似凡人,怕是月宫中的仙人见了都要羞惭。
这是我的苏哥哥呀!萧绯云心里欢喜极了。怕惊扰苏青峰,没等他吹完,萧绯云就溜了回去。萧振远在萧绯云六岁时便辟了一间小隔间给她住,不过她经常会跑到父母房内蹭睡,一年里大半年都不在自己房里休息,直到学了些礼仪后,方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安心睡了。
萧绯云回到屋子,坐在床沿上,又是叹气,又是轻笑,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这悲喜从何而来,也许只因为知道了苏青峰的一个秘密,他会吹箫,他还会武功和读书,他和寨子里的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萧绯云想着这个典故的时候,苏青峰想的却是另一个典故。
月圆那晚,苏青峰知道萧绯云跟踪他,不过没有点破。第二日萧绯云看他的眼光有了更多的仰慕之意,他也装作平常,并不提昨晚的事,只等这好奇心十足的小丫头来问。谁知这小丫头脾气真真倔,这一憋就是三天,还是只字不提,看她忍得那么辛苦,苏青峰只好再献艺一把。
这次苏青峰故意临水吹箫,吹完见那个小身影没走掉,也没走出来,就咳咳嗽:“是绯云吗?”
“呃,苏哥哥,你怎么在这?我在找黑子,你看到他了么?”萧绯云情知躲不过,就从灌木丛后走出来,讪讪笑道。
“我没看到黑子,就看到一只小兔子刚才一直躲在灌木丛里偷听我吹箫。”苏青峰一本正经的说。
萧绯云平日脸皮也是厚的,不过在苏青峰面前才有些女孩儿的自觉,只见她面额泛红,糯糯说道:“有兔子吗?在哪里,我打了晚上开荤。”说着四处找起来。
“别找了,早就跑了,还是只会脸红的兔子呢,可惜你没看到。”苏青峰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笑出来。
“真是可惜啊。”萧绯云叹口气,指着苏青峰的箫,惊讶的说,“咦,苏哥哥你会吹箫吗?”
“是,你想学吗?”终于切到正题,这丫头什么时候也学会转弯抹角的说话了,苏青峰暗笑。
“想是想,可是我没箫,寨子里也没人会做。”萧绯云低头对手指。
“这个简单,我帮你做一个,不过得找上好的竹子,颇费些功夫。”其实苏青峰早有教授萧绯云吹箫的
意思,礼、乐、射、御、书、数六艺,若要全学,基本是不大能的,但萧技他本是极熟,自己会制萧,且看萧绯云也有兴趣,于是顺水推舟,决定在乐艺上指点些。
“那没做好之前,我就借你的箫吹两日吧,等你帮我做好,我再还给你。”萧绯云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苏青峰。
苏青峰笑着把箫递给绯云,告诉她基本指法、音调和吞吐气法,萧绯云架好姿势,信心满满吹起来,只听得“呼呼”声,一个音调都没成。萧绯云尴尬的看了苏青峰一眼,又接着“呼呼”几下。
苏青峰见状,笑着说道:“使不得!”
萧绯云停下来看着苏青峰,问道:“怎么了?”
苏青峰无奈的看着她:“你看看箫。”
萧绯云低头一看,哎呀一声,箫里面都是她的口水,都快滴出来了!她连忙把箫放在溪水里晃荡几下,看着苏青峰快绿了的脸,嘿嘿笑:“干净了,干净了,苏哥哥。”
“哈哈!云儿,我算是服你了!”苏青峰不顾形象,大笑起来。
萧绯云着魔似的日夜练习吹箫,也顾不得正经吃饭。不仅是她没正经吃饭,连带着整个山寨都没吃好饭,每当绯云凄厉的萧声响起,寨子里就开始鸡飞狗跳,儿哭孩闹。然后就会有人陆续登门造访萧寨主,先是极力称赞萧绯云一番,结束语都是:望女成凤人之常情,绯云已经吹得很好了,她还小,别逼紧了累坏身子。萧振远也是受害者,却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求苏青峰赶紧教会这个徒弟,烧香拜佛,在所不辞。
如此折腾了一个月,萧绯云的技艺有了进步,总算可以让人舒心吃口饭了!苏青峰顺利寻到好竹子,帮她做了一管箫。冯氏又打了个五彩的丝绦坠子挂了,看着倒是漂亮。自此,萧绯云便有了一把都属于自己的萧,自是开心不提。
这年中秋夜,萧绯云正式拜苏青峰为师。冯氏担忧之色减少,拜了师父就不是外人,况且苏青峰还答应教会绯云自己平生所学再走,这样绯云多了保护自己的能力,将来要是发生什么意外之事也好应对。
十五月亮十六圆,又一日,苏青峰站在屋顶冥思,萧振远轻轻来到他身旁。
“萧寨主。”苏青峰打了个招呼。
“别叫我寨主了,听着生分,既然你做了云儿的师父,你我就是同辈,以后叫我大哥吧。”
“是,大哥。”
两人默默地看着月亮,谁都没主动开口。苏青峰叹口气,说:“大哥,我本该将身世都说与你知,但实在有难言之隐,我当过去的自己已死,只愿在这宁静之所安渡余生,你就放心吧!”
“我知你心中对我也有所疑惑,如你所说,一句‘难言之隐’道尽。今后就是一家人,不要再说两家话。”
两个男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均释怀而笑。
“大哥,今晚月色正好,何不痛饮达旦?”
“贤弟说到大哥心里去了,正是要大喝一场才痛快!”
两人飞身下屋顶,大笑着取酒畅饮去了。
圆润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空,清冷的光笼罩着犀牛山寨,安详,美好。绯云睡着,嘴角带笑,梦里的她一定很快乐。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