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风打量着冬至,说:“在你眼里,我游玩山水、与妖族结交就是大逆不道?你知道,鲛族、羽族多年前也被人族归为异类吗?你们凤凰一族是羽族之首,但你们天生就被封为神兽,又怎么会知道凡界羽族的艰辛?我看,小姑娘,你举止不俗,涉世不深,应该是刚入尘世不久吧,你从小就生活在仙境宫阙之中,这人世间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你口中的妖族,其实未必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再者凡界百姓的境遇,岂是一个龙族,一个仙家就可以改变的?”
“所以你就可以作壁上观?你认为做不到,就干脆逃避,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你觉得你真的逃得了肩负的责任吗?”
嘲风笑道,“天地间神族凌驾于众生之上,仙家也有成千上万,像你这样对天家忠心耿耿的不可计数,可是你真的觉得一味忠心就足够了吗?”
冬至微微蹙眉:“你是说我愚忠?”
嘲风的眼眸深邃,睨着她说:“我是说你太过绝对,天家并不是永远都是对的,天地间并不是只有黑白二色。”
冬至微扬下颌道:“但求俯仰无愧天地。”
言下之意,颇有暗讽之意,似是说他有愧于天地了。
他们两人紧锣密鼓、针锋相对,少晗想说话都难。
嘲风哑然失笑:“你家师傅是什么人?教出你这么个忠心于天的好徒弟?”
听到师傅二字,冬至淡漠的脸上冷了几分:“我师傅怎么教我,与你没有关系。”
少晗知道,冬至对她师傅十分敬重,听不得别人对她师傅有任何不敬。嘲风也看出来了,故意说:“能做凰鸟的师傅,再不济也应该是个人杰,可惜你师傅虽然教了你一身武艺,却没有教你什么是人世造化,你看不穿这些,他就放你出来历练,实在是枉为人师。”
冬至的眼神越来越凉薄,最后幽幽地看着他,眸色阴郁看不出喜怒,她的声线极平,道:“你知道什么?”
而少晗知道,她善于隐忍,越是生气越是不动声色。
冬至不欲再与他多说,转身离去。
“就这样走了?好歹我也算帮了你吧,”嘲风闲闲地道,叫住了冬至。他性情洒脱,又有贵族子弟的汪洋恣肆,见冬至这样冷漠神色,偏生了几分招惹的兴致。
“你待若何?”冬至闻言顿住脚步,微微侧身看他。
嘲风对冬至冷冽的目光视若无睹,微微笑道:“听闻凤凰一族能歌善舞,我们兄弟两个喝酒……”说着他揽过少晗的肩膀,“正无佐酒之物,不如你唱一首歌来听,怎么样?”
面对这样轻佻调戏的要求,冬至也不生气,反而正过身子认真地看着他,说:“嘲风公子不知道吗?凤凰一族从不轻易在人前唱歌,若非天家盛典与祭礼,凤凰氏绝不无故啼鸣。不过,既然我取了你一枚龙鳞,以此报答你也无妨,不如将这首歌寄下,有朝一日公子殇逝了,在下定然奉上一曲祭歌。”
嘲风听到最后,哑口无言。他似乎没料到冬至看起来沉默寡言,还有这样伶牙俐齿的口才。
冬至说罢便回身,点足飞掠,如白鹤般迅捷地飞入高空,身形在高高的树梢叶片上掠过,那一袭紫衣转眼间便融入了黑夜里。
少晗有些担心嘲风会对冬至存有成见,歉然道:“冬至姑娘言语冒犯之处,小弟代为致歉。”
嘲风摆摆手,毫不在意地笑说:“我们龙族的名声有这么差吗?不过是被人说了几句,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随性地往旁边树身上一靠,说:“喜怒由心,敢爱敢恨,挺好。”
虽然嘲风姿态依然恣肆不羁,但少晗知道,他赞冬至的那几句话是真心的。这位龙子表里如一,性格一如他外表洒脱。
嘲风席地坐下,招呼着少晗道:“来来,我们继续喝酒……”
少晗见他两手空空,遂道:“那我去取些酒来吧。”
嘲风笑说:“不必。”说着,他一抬手,手掌上寒气缭绕,便见他手掌上方凭空凝聚起冰霜,最终凝结成了两只晶莹剔透的冰酒樽,悬浮在半空中,他又将两只酒樽拿到月光下微微一摇,酒樽中便盛满了玉液琼浆。
嘲风将其中一杯递与少晗,少晗知道这是仙法中的“化物诀”,是利用仙力将灵气化聚成实物的术法,上古之时盘古神的双目化成日月,因此日月之光中具有无限灵气,就如浩瀚大海般取之不尽。施术者大都引日月之光为己用。看起来随意简单,实则耗费灵力,若非仙法深湛者不能运用。
少晗称谢接过。两人相对敬酒,一口饮尽,少晗只觉其味醇香无比,沁人心脾。
嘲风抬手一指前方,问:“你看那里有什么?”
月光明澈,将苍穹映照得清晰蔚蓝,淡淡的云在天空中缓慢地游移。少晗顺着嘲风手指方向看去,那是远处颜色较为深邃的夜空,乍一看没有异样,仔细看去,就发觉似有一团莫名的黑气在不安分地涌动,有如一条黑蛇在天际不断地翻卷。
少晗大惊:“天啊,这是邪气……”
嘲风点点头,叹道:“这才是真正的邪秽啊……”他仰脖饮尽了杯中酒,将酒樽放在月光下一照便立即又是满满一杯。他微微摇动酒樽,看着琥珀色的酒液在晶莹的杯中轻轻晃荡,缓缓地道:“我平生没什么喜好,最喜欢的就是在天野九州的大好山河间走走。我去过五荒之境、蜃楼海市、四极深渊、中州逐鹿野的血枫林、景山鬼村、昆仑西地……”
少晗心说这哪里是大好河山,都是天家仙人不敢涉足的险境。龙族嘲风公子生平好险,由此可见一斑。
凡界四处游走的巫祝们曾共同编写一部《凡界山海录》,收录了九州陆海的奇山异水,荒野邪原。嘲风所说的那些地方在书中都被称为是险恶之地。其中逐鹿野位列险境排名之首。逐鹿野是万年前黄帝击败邪神蚩尤首级的地方,蚩尤的首级葬在逐鹿野中,最终化成了血枫林,林中邪虐凶险无比,令人闻风丧胆。
嘲风继续说:“这些地方都是出了名的险地,最‘年轻’的鬼村也有一百年的历史,而这个松风城被变成鬼城不过十年前,却一下子把十大险境中排名第七的北极甘渊挤下去了,邪门得不得了。”
嘲风兴致勃勃地说着,有些激动地搓了搓手,大有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去的地方越邪门越危险他就觉得越有趣。
少晗好奇地问:“逐鹿野是凡界第一邪地,你既然连这样的地方都去过了,还会在意一个鬼城?”
嘲风摇摇头说:“说来惭愧,当年去逐鹿野是因为我年轻气盛,非要挑最厉害的地方去闯一闯,结果九死一生,还是被人救回来的,我勉强能说在血枫林的边上走了一遭。嘿,大千万化真是玄妙得很,天地间真有这么邪门的地方,这血枫林我说什么也会再闯一回!”
嘲风笑着说:“很多人都说我是个疯子,闲来无事去送死。”他笑得满不在乎。
少晗淡淡一笑,道:“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高而不栗。公子当如是。”
嘲风闻言笑道:“真人?当不起!对了,你脖子上那是什么?”
少晗愣了一下,想了想,抬手从衣领里取出脖子上戴着的一个挂饰,问:“你问这个?”
“对,”嘲风说着,凑近看了看,那是一个青绳系着的小木牌,木牌大约拇指大小,打磨得光滑,上面用小刀细细地刻出一道规整的符文,符文繁杂若缠枝花纹,十分好看。
灵族巫祝中,祝家主修祈福祝祷之术,巫家主修驱邪降魔之术,巫者在驱邪术上堪称专家。这是巫真特意做的护身符,他们五人各执一枚,有驱邪之效。
少晗说:“这是巫姑娘赠与的护身符,取其平安之意。”
嘲风凑得更近了些,从少晗手里取过护身符,点点头道:“这小姑娘资质不错。”然后他抬起右手,两指合并在虚空中飞快画了一道符,他的速度极快,指尖划过处留下淡蓝残光,少晗勉强看出他是照着木牌上所绘符咒又画了一遍。嘲风最后一笔画完,略微一顿,最后并指点在木牌上,木牌上的符咒忽然发出一道淡金光芒。
“好了,”嘲风满意地笑了笑,又坐回去,也不解释什么“好了”。
少晗心知他应是在护身符上又注入了一道灵力,心下很是感激。
正要道谢时,嘲风对他举杯笑说:“来,咱们继续喝,我给你讲讲我刚去过的南方援翼山。”
他将酒一饮而尽,滔滔不绝地说道:“这座援翼山上多猛兽,多怪蛇、多怪木,多蝮虫,水中长着水中多怪鱼,为了看怪鱼我特地潜入水里游了一遭,发现水中居然盛产稀世的白玉石。可惜敢爬上这座援翼山的没几个人,在美丽的白玉也只能沉寂在深山寒水里。山中有一种蛇,生得十分庞大诡异,长着六只翅膀和四只脚,这种蛇只要一出现在人间就会使人间发生大旱。还有一种野兽,形状像猿猴,但白首赤足,叫做朱厌,人只要见到它就会遭受刀剑之灾,我当时在山上不小心碰到了朱厌,但当时什么也没发生,后来下了山我就碰上了翻云阁打上一场,我的天,这些奇形怪状的鬼东西真的比巫祝的占卜还灵……”
少晗一边听一边心想他不去编写《山海录》真是浪费了。
一行人沿着曾经荒废的山路前行,途中蛊雕、罗鸟、山秵、合窳等食人的猛兽凶禽层出不穷,他们经历了数番波折终于越过了曼联山,并穿过了曼联山脚下一片茂密的树林。
树林外,是一大片荒芜的旷野,又往前行进了五里地,他们才看到翻云阁的队伍,约有三四百人扎营停驻在旷野上。
少晗远远地望去,可以隐约看到前方有一道古老的城墙,萧条而孤寂地伫立在荒野之上,那就是松风城。
少晗与冬至随便寻了一处地方坐下,他们刚坐稳,周围就有四五名杀手暗暗地挪了地方,乍一看没什么,其实是把他们包围在了中央,只要他们一有异动,这些人一定会及时扑上来。
他们两人也暗自观察周围情况,不远处一名下属正站在司魋边上,附耳对他说了什么,司魋的脸色顿时一变,很快又恢复了。
少晗有些好奇,这个狐狸一样的少年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请输入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