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正用一块黝黑的玄厉石将剑磨得更锋利一些,轻声说:“嘲风不见了。”周围都是一等一的杀手,五步内的距离再低的声音也能辨识得一清二楚,她轻声说话并不是怕被周围的杀手听见,而是因为她的嗓音原本就轻缓。
少晗了然,他百无聊赖地看着冬至磨剑,她将青铜剑插在身前的土地上,手上拿着一块巴掌大的黝黑石块,她用这石块仔细而沉着地一下一下磨着刃锋。粗略一看,她姿态柔美就仿佛坐在箜篌前擘弦的仕女。近看就发现她的动作果决而有力,丝毫不输男子。
冬至磨好剑,又拿起身边雕漆弓调试弓弦,接着开始磨箭刃。她看似文静其实骨子里固执清高,因此不愿意收妖族的解药。但危险在即她还是能分轻重,且有几分武痴,对于翻云阁中的武器装备,她持着“能用白不用”的态度。
少晗冲一名身着蓝色衣装的男子叫道:“这位大哥,麻烦借一块玄厉石用用!”
那男子正和同伴说话,听见他的声音回头看来。少晗见他生得朴实宽厚,一点也不像是冷血无情的杀手。男子看了看冬至,朝少晗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他笑起来的时候显得很亲和。男子从腰间的锦囊里摸出了一块玄厉石,抛将过来。
力道不轻不重,少晗一抬手就接住了,道了声谢,然后便帮着冬至磨箭刃。
冬至看他一眼,说:“先生,不敢当,我自己来就好。”
少晗淡淡一笑说:“我现在是闲人一个,正好找点事来做做。”
冬至也不再言语。
将所有箭束打磨好后,冬至抬眸看向少晗道:“现下你有什么打算?”
少晗笑说:“真巧,这也是我要问你的问题。以你的功力一个人突出重围不成问题,你送我到这里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没必要再为我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涉险。我想,你一定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去做吧。你现在还有离开的机会。”他淳淳善诱地劝导着,用平常说话的声调,丝毫不在意那些负责监视的杀手都变了脸色。
冬至平静地说:“我不会走的,我不想半途而废。”
这回答其实在意料之中,但少晗还是轻叹一声,道:“多谢。”
他拿起一枝箭随意地在地面上勾勒,不多时,一副山河地图渐渐成形,冬至看出,这是从姑苏城为起点直至东海的地图,共有六种路线。少晗看似随意挥洒,但这地图细看之下,河流脉络、地形走势无不精准确切,冬至不由得暗暗心惊,这名少年的心胸中自有山河万千。
冬至看到,一种一条路少晗特意加重了力道,刻得较深,令人一目了然。那是一条蜿蜒的路线,越过山峰,穿过松风城,然后再迤逦前行,最终抵达海洋。从这条路走比其余五条快了不止一倍。
冬至一点即透,如果他们能安全通过鬼城,不仅能借此机会摆脱翻云阁的挟持和其余势力的追杀,还能最快抵达东海前往生洲,这是个险招。
少晗在地上描画自然引起了监视者的注意,但他知道翻云阁一定也想到了这一点,因此光明正大地画在地上,任由周围人悄悄临摹。见冬至露出恍然神色时,他用箭身在地上一扫,将所有痕迹抹去。已经画完的人暗自得意,有些没摹完的人顿时恨得咬牙切齿。
冬至拿过少晗手中箭,用玄厉石磨去上面的沙石,道:“我明白了。”
少晗有些担心这样磨下去那枝箭最终会被磨成针尖那样细。
冬至手中的动作忽然一顿,警惕地抬眸看向一人。
少晗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两名身着黑斗篷的人从他们面前缓步走过。
冬至喝道:“站住!”
她的声音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那两人也顿住了身形,不紧不慢地转身看来。
他们微微低着头,头戴兜帽,几乎罩住了半张脸。
冬至不说话,掂了掂手上的箭,谁也没见到她如何动作,只觉一道寒光从她指间射出,朝黑衣人掠去。
那两人也不躲不闪,寒光几乎贴着其中一人的耳边呼啸飞过,凌厉的箭风刮下了那人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年轻俊秀的脸。
那枝箭一直飞出五百步外才噗的一声深深地射入土地里。
冬至微微眯起了眼,盯着眼前的人,戒备道:“季阳!”
季阳身旁的人也摘下了兜帽,赫然是山魅,她媚眼如丝地看着少晗,巧笑着说:“小先生,数日不见,愈发风度翩翩了。”
少晗微微蹙眉,神色冷静地看着他们。
冬至的目光在四近逡巡一周,心中隐隐不安,她质问道:“那三个孩子呢?”
“哦,你说那三个少年人,”季阳的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微笑,“他们死了。”
少晗猛地攥紧了双手,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冬至她握紧了手上青铜剑,沉声道:“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季阳轻描淡写地道:“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山鬼,他们掉进了山鬼的阵法里,我们无法施救。”
冬至眼中震惊与愤怒的情绪交织着一闪而过,脸上面无表情。她的手中寒光一转,猛地纵身朝季阳掠去。
季阳冷冷一笑,冬至忽然感到身后一阵风声呼啸,少晗大喊道:“快躲!”
冬至一惊之下收住身形侧身一躲,锋利的剑刃略微颤抖着从她身前劈过。
冬至往后急退三步,微微抿唇,看着面前手持长剑对准她的少晗。
冬至看出少晗的身上竟连着无数细如发丝的透明丝线,饶是冬至眼力非比常人也极难辨认。这些丝线都对准了少晗的全身穴道,钻进皮肉里,仿佛是从少晗身上长出来的一样。
少晗握剑的手在不断颤抖,似乎在极力抑制身上那些丝线的控制,少晗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汗,嘴角却牵起一道明朗笑意,道:“季阳先生的术法真是厉害,还请赐教。”
冬至的冷冽目光直射季阳:“你竟然修习妖术!”
季阳不以为意地淡笑道:“武功也好、妖术也罢,只要能保全自己就是绝技。”
周围的杀手们忽然齐齐道了声:“少主!”
司魋缓步走来,朝属下们摆了摆手,看向少晗道:“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冬至冷冷道:“你们打的好算盘,先是把我们五人分散,借机害死了那三个孩子。”
司魋淡淡地道:“行走江湖,生死难测。姑娘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山鬼虽然不是仙家,但仙术造诣接近仙人,试问我们凡界中人又怎能与天家较量?姑娘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冬至冷静而锐利地看着他,道:“如果真的如此凶险,你们的人为什么毫发未伤?分明是你们利用三个孩子做诱饵,令他们陷入险境。”
司魋冷笑道:“要怪只能怪他们技不如人,我们即日就要前往鬼城,其中危机四伏,小先生的玄危剑不如就交给我们代为保管吧。”
季阳朝少晗一抬手,虚虚一招。
少晗死死地咬紧牙关,但身体仍是不由自主地朝司魋方向缓慢挪去。
冬至身形一纵,有如雀跃青枝般朝少晗袭去,与此同时,司魋的身影一晃,合身纵去,他的速度迅疾似鹰,伸手去夺少晗手中剑,半途中一道劲风当胸袭来,司魋身似燕穿垂柳敏捷地避开这一击,同时手持玉笛朝来人点去,空中传来一声兵刃相击的脆响。
少晗呆呆地举着剑不能动弹,看着两人一来一往过招。
冬至持剑横扫,司魋身形稍退,忽焉欺身而上,玉笛直点冬至右肩,冬至剑势陡转,反手格挡,司魋忽又收手,一道劲风朝冬至拦腰袭去。
冬至似叶底穿蝶般后掠,身形回转飘然如青衣垂帘,掠向少晗。
司魋举笛追上,冬至手中剑往后一抹,封住他来势,趁机抬脚踢向少晗双手,玄危剑顿时从少晗手中飞出,直飞向高空。
司魋脚尖一点,如白鹤般迅敏冲上高空,少晗不受控制地朝冬至挥去一计手刃,冬至轻巧一躲,飞快地扯下身上素白披风,手腕一转绞作长鞭朝少晗抖去,立时将少晗双手死死缚住,一掌拍向少晗肩头。一股柔劲将少晗推出了数丈远,他站在相对安全的角落里,冬至那一掌封住了他身上穴道,那些缠住他穴道丝线也无法再令他动弹。
冬至立即回身掠向季阳,冰冷剑光直刺而来,季阳往后掠去,剑气紧随而至,季阳手中滑下一柄短剑,在身前一横,格住冬至剑锋。冬至力道稍收,再次飞快蓄力出剑,她将手中青铜剑舞得迅疾,几乎数十剑同时刺出,点、抹、扫、撩、挑、提、绞,招数凛冽奇变令人防不胜防。
鬼魑和山魅见势不妙,立即抢身上前,但却晚了一步,冬至一剑插入季阳右肩,断了他的经脉。季阳忍住剧痛不出一声,右手垂落显然不能再施法。
冬至一击得手便飘然退去,躲开鬼魑和山魅的合击。她掠到少晗身边,手指在他身上疾点三处穴位,少晗的双肩一卸,顿时能行动了。冬至又飞快地解下了他手上束缚,道:“看准机会快跑!”
司魋手持玄危剑上前一步,脸色铁青地看着他们,恶狠狠地将剑扔到地上。
众人微微一怔,司魋冷冷道:“这是假的!”
冬至有些讶异地看一眼少晗,少晗对她使了一个安心的眼神。
司魋缓缓抬起右手,周围的杀手们随着他的手势顿时如伺机而动的猛兽般杀气骤现。
司魋淡淡道:“两位,得罪了。”说罢,他的手决然挥下。
无数刀光剑影犹如天罗地网般朝他们兜头罩下。
冬至手中披风一展,卷走当先数十名的武器,手在一抖,数柄刀剑便被她的劲力震出,贯穿数人身体。冬至剑光一舞,身形飘移若游鱼,寒光护住周身,她剑刃席卷之处,洒下漫天血雨。她同时还要护住少晗,但面对数百一等一的杀手,她的剑法仍是游刃有余,蜂拥而上的杀手就如同被镰刀割断的芦苇那样一丛丛倒地。
眼看着下属们前赴后继地死去,翻云阁的四名头领依然面不改色。
山魅有些骇异地道:“好厉害的剑法!能够独自杀死三百头穷奇兽的人,果然不容小觑。”
鬼魑道:“此人是剑法奇才,况且,她已经活了上百年。”
司魋沉声道:“必须制住她。”
冬至剑如长虹,硬生生破开了一条血路,少晗紧跟着她突出重围。但杀手们紧追不舍,他们摄于冬至剑术威力,不敢直面其锋芒,迂回作战,且站且走,始终都将两人包围其中。
不知厮杀了多久,血腥味在空气中肆意弥漫,季阳一手掩住伤口,淡淡道:“应该有上百人了。”
司魋看他一眼,道:“那么开始吧。”
季阳凝神聚气,单手成诀,大地上忽然传来一阵细微而诡异的粲粲声,仿佛掩埋在地底深处的鬼魂在窃笑。
围住冬至的杀手们忽然同时向后飘去,退出数丈远。冬至收剑凝立,她周围的土地上满是鲜血与尸体,她面无表情站得笔直,宛如一柄长剑。请输入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