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魑的手中一道寒光飞快地一旋,骤然停住,赫然是一个圆环状暗镖,轻薄灵巧,边缘处锋利阴寒,缓缓地流下一滴鲜血。
仿佛得到了暗示一般,所有翻云阁杀手骤然发难,他们身形迅猛,兔起鹘落一般,一时间刀光剑影,鲜血四溅,那些虎背熊腰的强盗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断肢残骸散落了一地。
一阵急促的风从冬至耳边掠过,削下了她几缕青丝,冬至回眸看去,便见一名强盗痛苦万分地捂住自己的脖颈,目眦欲裂,不多时就颓然倒地。尸体的后面,一根手掌长的细针钉在树身上,针上面滴滴血珠滑落——这支长针一下子就洞穿了人的喉咙,余势不减,深深地没入树身,可见蕴含着怎样强劲狠厉的力量。
冬至立即回头看去,便见司魋正将手收回。
一名杀手将刀刺入强盗的胸膛,翻腕一绞,听着那刺耳恐怖的惨叫,杀手的脸上竟溢出一缕冷冷的笑意。杀手飞快地拔出刀,任鲜血溅上脸,神色快意地地朝对方脖颈砍去,就在这时,他的胸口受到一计重击,往后踉跄地退出几步。
待得他看清来人,登时大怒道:“他娘的,你这个女人!”他怒不可当地朝冬至挥刀冲去。
彼时冬至瞥见空中又有几道寒光射出,她纵身上前,宽袖一卷,紧接着她的身形化作一道迅疾光影。
下一刻,杀手猛然停住,瞪大了眼睛,他的眼前,三根尖锐的银针几乎就停在他瞳孔前,针尖上闪烁的冷光几乎刺痛他的眼。
冬至手捻长针,面无表情地看他。
“快放手!”少晗惊呼。
“还不快退下!”司魋斥道。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发出。
杀手连忙稳住身形,往后退去。冬至也立即丢了手中长针,但已经晚了,她的手上传来一阵刺痛,只见莹白的指尖转瞬间变成了诡异的黑色,这片黑色很快就蔓延到了掌心。
少晗极其冷静地盯着司魋问:“解药在哪里?”
司魋有些惊讶地发现,少年文雅平和的眼眸里实则掩藏着无尽的锋芒与沉着气品。司魋不多话,很快从袖中摸出一个青瓷小瓶。
趁这个机会,剩下的几名强盗慌忙逃之夭夭。杀手们目视鬼魑,似是问是否赶紧杀局,鬼魑见只是寥寥几人,不足为惧,便摆了摆手。
少晗取了解药,抢身过去。冬至已经飞快地点住了心包经、三焦经两处穴道,避免毒素蔓延。
少晗从药瓶里倒出一粒药丸,先看了看,然后递与冬至:“姑娘,快把解药服下吧。”
冬至微微抿唇,看着他摇了摇头。
司魋走过来,有些不解地问:“姑娘你,何必……”
冬至的眸光一闪,正视他道:“你的手段太过阴狠,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的阴狠所伤。”
司魋微微一怔,大约是平生第一次听到这样似斥责又似讥讽的话,他的眼中掠过一道凛冽的光,他有些不屑地笑了笑,说:“针上涂的都是剧毒,姑娘虽然内力深厚,恐怕也难以将毒素尽数逼出,还是请服下解药吧。”
冬至并不接解药,漠然转身离去。
司魋有些讶异地看她一眼,旋即冷冷一笑。
嘲风事不关已地悠然说道:“这小姑娘,倔得连命都不要了。”
冬至步履不停地转过了一片树丛,身影很快便消失了。少晗匆忙跟上去。
少晗行走在昏暗小径上,穿过扶疏树影,拂开重重摇缀的枝蔓,眼前缓缓转出了一片滟滟水光,那是一处不大不小的湖泊,月色澄明,水平如镜的湖面上淡淡的雾气萦纡飘绕。桂魄飞来光射处,清辉徘徊,被枝桠切割成斑驳碎光,散落在树下少女身上。
少晗看到,她随意地坐在树下,沉静地看着湖水,桔梗色的裙摆如水般流曳在满地落叶之上,神色平淡,仿佛一点也不在意中毒的手。
少晗迈步走近,冬至偏头看他一眼,目光便又淡淡地转开,说:“我看不惯他们行事的手段。”
少晗和言说:“前路险阻未知,你伤了一只手,会更加艰难。”
冬至不言语。
少晗无奈地看她,摇了摇头。他一手从袖中摸出一柄匕首,拔出利刃毫不犹豫地在手腕上一划,鲜血顿时涌出来。
匕首上反射出的寒光引起了冬至注意,她回首一看,起身惊愕地看着他:“小先生这是做什么?”
少晗勉强笑道:“我服食过神丹,血液有百毒不侵的功效,你喝我的血也能解毒。”
冬至的眸中掠过一缕奇异的光,她脸上的动容一瞬即逝。她伸手轻轻握住少晗递过来的手腕,取出一条丝绢覆上他鲜血直流的伤口,淡紫的绢纱顿时被染得通红,她动作柔和,细细包扎。
少晗微微蹙眉,有些担忧:“姑娘,你……”
冬至淡淡地说:“小先生的好意,冬至心领了。如果我真的饮用人血,和杀人如麻的妖魔又有什么区别?”她的右手已经无法动,于是她低下头,左手拉着丝绢,用牙齿咬住另一边,打好了结。月色下,她眼眸半垂,眼睫纤长微卷似墨蝶,那样暧昧的距离,她的气息仿佛透过了重重丝绢,吹拂在手腕的伤口上,似有一片柔软的羽毛在上面轻轻拂过。
这奇异的感觉令少晗有一瞬的怔忪,以至于他来不及收回手,“我自己来就好……”少晗的脸上泛上了微灼的温度,仿佛有人在他耳边点起了烛火。
冬至已经抬头,她似乎并没有觉出此间暧昧,眸色平静如水,她侧目看向一片树丛,道:“阁下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
少晗微微一怔,只见茂密披拂的枝蔓间走出一名少年,正是嘲风,他带着贵族子弟特有的轻佻,说:“是你叫我出来的,可不是我故意打扰你们花前月下。”
他看向有些尴尬的少晗,笑说:“我们的酒还没喝完呢,知道你不放心这小姑娘,我有这个——”说着,他随手抛来一物,朝向冬至。
冬至下意识地伸手接了,见是一个被打磨得光滑的淡蓝贝壳。
嘲风说:“这是我们龙族才有的灵丹妙药,能解百毒,和兄弟你的血一样有效哦。”他笑吟吟地攀住少晗的肩膀。
少晗尴尬地笑了笑。
冬至淡扫嘲风一眼,打开贝壳,里面是一片淡金色的鳞甲,她有些惊讶:“龙鳞?”
嘲风得意地笑说:“没错,我刚从身上拔下来的……”见冬至脸色不善,他连忙改口说:“开玩笑,开玩笑,这是我大哥给我的,你放心,他是仙家,很爱干净的。”
冬至略微犹豫了一瞬,拿起龙鳞含在嘴里,鳞甲入口即化,在唇齿间弥散开一股微微苦涩的清香。她抬起手在眼前端详,便见黑气迅速地退去,露出莹白的肌肤。
少晗不由得惊叹道:“果然神妙。”
“当然,”嘲风有些得意地笑说,又油嘴滑舌地道:“少晗兄的血你不敢喝,龙鳞你倒是真不客气,龙族和你没仇吧。”
冬至淡淡地看他,问道:“你被世人尊为神兽,为何坐视妖族肆虐?他们那样残忍的手段你难道看不见?”
没料到冬至非但不道谢,还有如此诘问,嘲风一哂:“那些强盗伤天害理,绝非善类,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百姓,他们死不足惜,命里本来就有这场劫难,我何必要插手。”
冬至微微抿唇,不置可否,眼中却是明显的不以为然。
嘲风看出她眼中的不屑,他挑了挑眉,说:“姑娘认为我说的不对?”他看上去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实则已经两千多岁,面对这样一个年纪轻轻,脸上却一副老成持重的小凰鸟,心底里有几分好笑,也存了几分逗弄的心。
冬至也察觉到他的戏谑,她不动声色,缓缓地道:“向闻嘲风公子倜傥洒脱,寄情于山水之间,侣鱼虾而友麋鹿,世人皆道神龙之隐,往来莫测,不知去所,公子虽无仙籍却胜似神仙,果然如是。”这话听起来是褒奖,但她语气清淡,殊无欣赏之意,倒似隐含着几分暗讽。
嘲风施施然地听她说下去。
“天之五野,地之九州,信仰神龙氏族的人比比皆是。凡界百姓更是日日供养,月月祈祷,行祭礼祝祀之道,祈求神龙之明。公子流连忘返于山水风景,可知在你吐息之间,已接受了多少苍生的虔诚供奉?神龙之灵,隐匿于天地万化之中,乘云化雾,以天下苍生为念,才不愧为三大神兽氏族之首。而公子——”她加重了语气,“你身怀仙术奇法,不为凡界百姓降福禳灾,却一味纵情游玩山水,你可配得上你的族名?妖族乃邪异之物,魑魅魍魉嗜血而生,滋生魔秽,侵扰百姓,天家常派兵驱逐,你贵为龙族,非但不驱除妖邪,反而助长其火焰,你对得起你效忠的君主吗?凡人作恶,你为何不施法降服他们,以刑律制约,天家所在之处,怎能容妖族肆虐?”
嘲风活了两千多年,这么不领情的人也是少见,他好心好意来帮忙,反而被人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心里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请输入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