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林看他面有难色,一笑说:“平时杨公办事爽快,今日怎么了,竟犯起难来?”
杨坚苦笑笑,说:“我何尝不想为民办事!但这减税、免役和修改皇律就不好办了,一旦被圣上得知,岂不杀头?”
李德林听了报之一笑。
提起李德林,笔者也要交代一番:
李德林字公辅,博陵安平人,他父李敬族,在齐国任太学博士和镇远将军。他今年四十七岁,高挑个儿,长乎脸儿,一副美髯,颇有风度。他自幼就聪明好学,博闻强记,像那《蜀都赋》只有十日,倒背如流。高隆之见了,在朝内大夸其人,说他以后必成大器!从此,好多官员登门看他,车马不绝。他十五岁时,就开始读《五经》、《四书》和古今文集,每日千言。任城王高谐重其人才,便引他为州馆,朝夕同游。在齐国天保八年,以举秀才入京,撰《春思赋》一篇,颇得赏识,封为员外散骑侍郎。隆化元年,授义同三司,平齐时,他才投奔北周,授内史上士,后转为御正大夫。
他看杨坚权势日重,并且又有异相,所以他对杨坚很感兴趣,但他无法交心。武帝驾崩后,他看宣帝为了玩乐,竟把大权交与杨坚,暗忖,北周的气数尽矣!取而代之的——杨坚也。所以他要找杨坚,替他出谋划策。当他说出那段话杨坚有些为难时,他一笑说:“杨公,我早就看出你大贵,但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掌了大权。我想,恐怕你也看出来了,北周的气数将尽,以后取而代之的,就是杨公你了。”
一席话,说得杨坚又惊又喜:喜的是,眼前的局势明摆着,并且很多名家都说他大贵,登基在望;怕的是,一旦事情败露,岂不送死?于是一笑,说:“不管李大夫怎样抬举我,但我想,眼下时候未到,不可操之过急。”
“此话也是。不过,自从宣帝即位以来,乱杀大臣,整日玩乐,使朝内文武人人自危,离心离德。况且宣帝更忌宗室大臣,怕他们挟制。所以,你应该借此机会,施展你的权力,只要民心所向,众望所归,一旦登基,水到渠成,何乐不为?”
杨坚道:“这我清楚。不过,像这减税、减役和修改皇律之事,若没有圣旨,怎么施行?”
李德林笑道:“最近好多圣旨,不就是你代写的吗?如果你想弄张空白御纸,易如反掌!然后一填发于下司,哪个知晓?即使宣帝知道了也是他的过,谁叫他不亲自执政,让给它人?最多他生你的气,将你换了,但是,你已经受到文武之尊敬,得到了民心。”
杨坚笑道:“好吧,十天以内,一定办到。李大夫,我能成事与否,还全凭你这位大谋士呢。”
“请杨公放心,在下不但为你出谋划策,而且暗地里还要与你拉一帮大臣呢。”
杨坚闻之大喜,道:“一言为定。李大夫,我们也该分手了,我下午还有很多事呢。”
于是,他们二人就此分手了。
杨坚回府后,便草草地用些膳食,就骑马上朝办事去了。他在临光殿刚一坐下,前来找他的不下十人——这个为兵马拨银的,那个建议伐陈的,还有几个在朝门外唱戏的班主,也来找他要戏钱的。
他先把几个唱戏的打发走,然后给军营里大笔一挥,所给的银子比以前多有几成。当然他们满意地走去,不必多说。然后,他写了一道军令:让郧国公韦孝宽为行军元帅,杞王宇文亮和郕公梁士彦为总管,率兵六万前去平陈。
军令写毕,便让传令官传令去了。他这才坐下喘会儿气儿,谁知他刚刚落座,就见一内相来报:“杨爷,突厥国派使臣来了,快去迎接来使。”
这一禀报使杨坚心里一怔,暗道:嗯!突厥国突然来使,为着何来?但他也顾不得多想,就整一整衣帽率众去迎。
原来突厥国的来使是帐下的一位特勒(官名)阿那尹。阿那尹四十来岁,又矮又胖,满脸的络腮胡子,着突厥国的一品衣帽,骑着大马,后边还跟着二十名牙将,确也威风。
杨坚走出宫门后,一眼就看见来宾了,忙上前紧走几步,朝马上的特勒一抱拳说:“贵特勒大驾光临,在下迎接来迟,还望特勒多多海涵。”
阿那尹看杨坚迎来,忙下马一拱手笑道:“哪里,哪里,我突厥乃一个小国,贵国属于****,像****的一个大臣来迎接我特勒,我阿那尹确实感激得很,三生有幸。”
杨坚一笑说:“贵特勒鞍马劳顿,一路辛苦,快请宫内小憩。”
“一同请。”
于是,杨坚同阿那尹一道,还有他的一行人来到临光殿,分宾主落座后,众宫女忙用三峡水泡上龙团香茗。
这一举动,竟使阿那尹和众来宾受宠若惊!且不说这龙团香茗何等珍贵,就这三峡水也够贵重了。看官,你道此水贵在何处,稍有交待:
三峡位于夔州以东(今四川省奉节县)原是一道峡分为上、中、下三峡,上为西陵峡,下为归峡,中为巫峡,此峡全长七百多里,两岸连山无阙,重峦叠嶂,悬崖峭壁,水如瀑布。虽说三峡相连,从上流下,但所烹之茶味各不同:上峡水急,茶味过浓;下峡水缓,茶味过淡;惟独中峡缓急相半,所烹之茶,浓淡相间。这是蜀人与皇上进贡的珍贵之物。只因巫峡险峻,一般的人很难取来,所以此水就格外珍贵。
阿那尹感激地:“像这贵重之物,莫说我一个特勒从未尝过,就连我国佗钵可汗也吃它不来。今日我等到此,贵国竟如此厚待,我真是十二万分感谢。”
杨坚笑道:“哪里,我们两国是近邻,唇亡齿寒,曾经多次联合伐齐;况且我朝内的皇太后,又是贵国的阿史那公主,既是邻邦,又是近亲,当然尔等是贵宾了。”
一席话,把个阿那尹说得乐不可止。本来佗钵可汗让他来斥责****的,说贤婿去世然何不给突厥报丧,不然的话,他们就把阿史那公主领回突厥,再发兵攻打中原。谁知杨坚很会办事,使他不但无法说这些不愉快的话,而且又改口道:“这次可汗派我到此,主要有三件事,一是为已驾崩的武帝、也就是可汗的贤婿吊唁;二是为新即位的宣帝庆贺,第三么……”
杨坚道:“有话直说,放痛快些。”
“以前为了和****和好,我国王木杆可汗曾把女儿许配给武帝。为了你我两国好上加好,能否把宣帝的公主许配我佗钵?”
杨坚一听就笑了,继而一边笑一边说:“宣帝今年十九岁,莫说他没有公主,既是有,你算算能有几岁?怎么能和贵国的国王成亲呢?”
阿那尹失望地:“看来,此事还不好办呢?”
杨坚爽快地:“很好办。”
“你是说……”
杨坚笑道:“我太祖儿子甚多,虽说几个都去世了,但越王、滕王、赵王均还健在,我想,他们三位中,总会有一个使佗钵满意的公主,不知特勒意下如何?”
阿那尹满意地:“好极!一切由你安排。”
他们又吃了会儿茶,阿那尹便差人去市上买了祭祀之物,在杨坚的引导下,来到乾安殿武帝的灵前。(皇家规矩,帝王死后,百日后方才出殡,此谓小样)所以武帝的棺木还在乾安殿里置着。此时,殿里仍是悬幡张幔,设坛祭奠——和尚还在诵经,道士仍在作法,乐工不住地奏着哀乐,亲属除了整日玩女人的宇文赟外,都要轮番前来守灵。
这天恰巧是贵妃阿史那在此守灵,见家乡的阿那尹叔叔到此,少不了要问长问短地寒暄一番。当她听说自己的父亲木杆可汗已死,他二叔佗钵即位时,不由得感情系之大哭起来。
阿那尹安慰她一番后,这才祭奠焚纸,跪地叩拜。拜毕,杨坚又把他们引到临光殿,重新上茶,闲话起来。
这天晚上,朝内设御宴于临光殿,凡四品以上的文武大员都来作陪。杨坚提前跟宣帝打过招呼,并提出与突厥和好,还有公主的事儿。
宣帝对杨坚这些天的朝务处理非常满意,又听说佗钵可汗想娶****的公主,突然想起赵王宇文招的女儿宇文兰了。
如今宇文兰十四岁了,生得高雅、秀丽,花儿一样,并且也有点儿学问,这是最好不过的人选了。正好宇文招也应邀前来,宣帝先把宇文招请到永安殿,说明了原委,并封兰儿为千金公主。
宇文招听说封女儿为千金公主嫁于突厥国王,非常高兴,当时就答应了。宣帝这才同宇文招一同来到临光殿,在杨坚的介绍下,阿那尹和宣帝、赵王一一见面,然后把阿那尹和宣帝让到上首,杨坚和赵王宇文招作陪,越王宇文盛和滕王宇文迴便在下首坐了,其它大臣,然后分官职的大小,依次就坐。
顷刻间,山珍海味,琼浆佳肴都端上来了。
宣帝亲自向来宾敬酒。阿那尹非常感激,连饮三杯。接着,杨坚和众大臣都先后向众客人敬酒。当然阿那尹也要回敬几杯,就这样,他们玩到子时方才散去。
次日晨,宇文招的全家卯时就起床了。他们精心地将女儿打扮一番后,让两名丫环陪同,往香车上一坐,由司卫长孙晟前去送亲。长孙晟率领了六十名骑士,同阿那尹的一行奔上古道,往突厥而去。
一路上,他们是饥餐渴饮,晓行夜住,非止一日,便就来到突厥境内了。
金山牙帐内,早有流星马来报:阿那尹返回,并带来****的千金公主。
佗钵闻之大喜,遂派人前去接迎。
他们很快就来到牙帐。阿那尹便热情地把长孙晟等迎到牙帐去招待。一些女官们,便把千金公主引到内帐,并按****的习俗同佗钵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公主进了洞房后,才把佗钵看清了——原来是个六十多岁、又矮又胖、满脸胡子的老头子。
此时,公主的心里凉透了,不禁暗道:难道我真的和这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子成亲吗?然而,已经来了,并且又拜了天地,入了洞房,这可怎么办呢?于是又想:宣帝让我来和佗钵成亲,目的是为了和突厥国修好,如果我不愿,岂不给朝内找一些麻烦!罢罢罢,再好的丈夫也是生儿育女,就随他去吧。
莫看佗钵六十多岁,但他是个色鬼!才当可汗不到一年,也不知道玩了好多突厥女子,这次送来个****的公主,况且才十四岁,既嫩又美,魂都给他勾上天了。
晚饭刚罢,他就把房门关了,见公主像朵花儿似地在胡床上坐着,他的欲火“腾”地燃起来了,他急忙把自己的衣服脱了,向她走去。
公主看他满身黑毛,像一头野猪,不禁吓得往床里边挪着。然佗钵哪管她这些,忙上床扑她身上欢乐起来。
且不说佗钵是怎样玩乐,也不说公主是怎么难受,更不说长孙晟一行是怎样回朝,咱们转来说说北周帝国,自从韦孝宽领兵去伐陈后,不到月余,便就凯旋而归了,眼下江北一带,全归北周。
就为此事,宣帝竟高兴得手舞足蹈,朝杨坚一伸拇指道:“你真是我朝内的大功臣,有了你,总有一天会统一华夏的。”
杨坚一笑道:“在家孝敬父母,在朝忠于皇帝,不然的话,怎么能称起忠孝两全呢?”
从此以后,宣帝对他格外信任。
这天上午,杨坚仍在临光殿处理朝务,突然,只见申公李穆闯了进来,朝杨坚一拱手道:“大左辅李穆,拜见杨大后丞。”
杨坚看李穆来了,忙起身笑道:“原来是李公,真是稀客。”说着与他让座。
李穆坐下后,宫女急忙献上香茗。
杨坚也落座,问:“李公公务繁忙,怎么今日得暇,上朝来了?”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杨坚爽快地:“不管是公事、私事,只要在下能办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在下岂能为私事上朝。”
“那你是……”
“我是为黎民叫苦来了。”
杨坚听了,颇感兴趣地:“请详细说来。”
六十岁的李穆,将长满银发的头摇了摇,道:“自从我任大前疑、掌管朝外的时务后,我便到各州县去体察民情、走了一遭。到了洛阳后,才发现那里干旱严重,田蚕欠收,然而,税赋过高,徭役太重,好多百姓背井离乡,鬻儿卖女……”说到此,他的眼泪也流出来了。
杨坚听了也非常难受,继而问:“李公,你的意思是……”
李穆严肃地:“如今杨公是朝内的重臣,你可以跟宣帝说说,让他减几成税赋,免几成徭役,或许黎民的日子好过一些。”
杨坚赞道:“难得李公一片爱民之心。你是清楚的,当今的天子整日玩乐,喜怒无常,我还不知能办个什么样儿。”
李穆长叹一声,道:“这些我何尝不知,他连他亲叔的话都不听,何况别人?不过,他眼下是很相信你的,也或许……”
杨坚起身道:“这样吧,你先回府等候,我这就去永安殿,找他参奏。”
李穆闻之大喜,忙起身一抱拳,道:“多谢杨公帮忙,告辞了。”说罢,他高兴地与杨坚分手,离开了皇宫。
再说永安殿内,十九岁的宣帝,头戴通天冠,身穿绛纱袍,腰系金龙带,足登龙头凤尾靴,坐在龙椅上,优哉游哉地听着曲儿。他的左边是天元帝后朱满月在座,右边是天左皇后陈雪儿相陪,后边是二宫女打着双龙团扇。
前边是八名歌女,披着轻纱,袒胸露臂,在那优美动听的乐器声中,一边唱一边舞着,把个年轻的宣帝看得入迷,连连拍手,不住叫好。就在这时,只见一内相跑进来,朝宣帝拜道:“启奏陛下,大后丞杨坚有要事求见。”
宣帝听说杨坚来了,忙道:“快快请进。”
“遵旨。”内相应罢,施礼告退。
宣帝朝众歌女一抬手,让她们退下。当歌女尚未退完时,杨坚就进来了,朝宣帝跪下拜道:“大后丞杨坚,拜见陛下。”
“罢了,爱卿平身,有事请讲。”
杨坚来时,看一些歌女并不标致,突然灵机一动,说:“陛下,我看宫内的歌女并不娇艳,我想,差人去广采美女,不知陛下……”
正中下怀!宣帝高兴地起身道:“甚善,甚善。”忙拿来一张御纸,递给杨坚,道:“快替朕写一道诏书,让于智前去。”
杨坚接过,道:“谢陛下。”这才笑了笑,说:“陛下,臣还有一件事,向您禀奏。”
“有事请讲好了。”
杨坚一笑道:“方才大左辅李穆所讲,城东一带干旱严重,田蚕欠收,除了税赋,所剩无几;再者徭役又重,使黎民不得不背井离乡,鬻儿卖女。”
宣帝想了想,说:“那就各减三成吧。”又去拿一张御纸,递给杨坚道:“这道写完交与民部。”
杨坚接过,拜道:“谢陛下。”拜罢欲走。
宣帝看他要走,忙喊:“爱卿留步。”
杨坚忙转身,拜道:“恭请陛下指教。”
宣帝又拿来十几张御纸,说:“朕看你很会办事,一般的事,你自己做主即可,无大事不要找朕,快接过下殿去吧。”
杨坚求之不得,忙接过拜道:“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