炀帝的一句话,竟把个隋朝的大丞相——左光禄大夫、房国公苏威和苏威之子、现任越王司马的苏夔二人削职为民了。
本来苏威年高,早就想交印,安度晚年,他对这次削职并不生气,反而感到轻松许多。
他的儿子苏夔就不然了,感到无颜见人,忧愁成疾,不几天就一命呜呼了,终年四十九岁,留下二子,不再一一细表。
自从炀帝把苏威父子免官后,朝里再没人敢多话了,于是,当天就下发了一道诏书,决定第四次御驾亲征,发兵二百万,踏平高丽。
这次仍由左翊卫大将军、兼兵部尚书宇文述为水、马、步兵大总管;左武卫大将军来护儿为副总管,就在洛阳集兵。
然而,不但各地都在平贼无兵可发,而且,民部尚书樊子盖,率领的三十万讨贼大军,竟在城父全军覆没;先锋官、原右御卫大将军张寿被反王朱粲战死;而讨贼大帅的樊子盖,身中数箭,也为国尽忠了!
宇文述得知这不幸的消息后,竟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也看出若再对外,国家将亡的局面。可是,就为此他把苏威参垮了,岂能再改口?他仍然顺着炀帝,报喜不报忧。
转眼到了春暖花开的三月,西苑中海风光,格外明媚。炀帝召集群臣,至西苑水上会宴,特让大学士杜宝撰水师图经,采古水事七十二种,使朝散大夫黄衮、督率伎士,演剧水中,作傀儡戏——人物俱能自动,击鼓敲钟,不烦人力,并且能成节奏。然后让妓航酒船,往来穿梭,老远看去,画浆齐飞,绿波似织,真是赏心悦耳,游目骋怀。就这样,他们玩到夕阳西下,灯火齐明时才命停罢,尽兴而归。
这天晚上,炀帝和萧后并没回宫,打算在西苑过夜。
王义和几个宫女引他们刚上岸,十六院夫人和众美人一齐迎上来,她们手里都提着一只特殊的风灯。
炀帝第一个发现此灯特殊,问:“这灯奇妙,是什么做的?”说着,便接过一只灯观看。
八岁的赵王杲,同他养母沙夫人也来了,手里也拎一只风灯,看圣上在问,忙说:“父皇,这是萤火虫做的。”
“什么!萤火虫做的?”炀帝过细一看,确是萤火虫,赞道:“这是谁做的,妙极了。”
李夫人道:“这是文安院狄夫人做的。”
萧后也接过一只萤灯,看了看道:“狄夫人真有巧思。”炀帝也夸道:“原来是狄夫人做的,真是慧心巧手,出神入化。”
文静而高雅的狄玄蕊,听圣上皇后夸奖,忙道:“多谢陛下、皇后夸奖。如果陛下和皇后感兴趣的话,我编排了个萤灯舞,请陛下、皇后到文安院一观。”
炀帝和萧后听说有萤灯舞,都很感兴趣,便乐哈哈地同她们来到文安院,众夫人和众美人也说笑着走进院门。
他们刚一进门,就见院内的假山上、水池内、道路边和花草丛中,到处都摆着精制的、闪闪发光的萤灯。
其实,院里这些灯还有内容,这是狄夫人早就安排好的。当炀帝、萧后、赵王、沙映、众夫人和众美人都在院里临时摆的看台上坐下后,只见狄夫人一人走上场,然后将中间放着的一盏精制的萤灯拿起来,做了个起舞的样子。
就在她起舞的同时,院内十几盏萤灯下突然奏起了优美动听的乐器声。这一举动,使炀帝、萧后、赵王、众夫人和众美人都感到惊奇。
原来萤灯下是吹拉弹打的美貌女子,按狄夫人提前安排的地方,让她们抱着乐器,蹲在那里,头上戴着精制的萤灯。特别在黑夜,外人不细看,只能见灯,不能见人。当他们看狄夫人起舞时,这才一边奏乐,一边慢慢地站起来,踏着舞步,把个手拿萤灯、翩翩起舞的狄夫人围在中间,跳起舞来。
像这样的萤灯舞,炀帝和萧后都是第一次看到,非常开心,不住拍手,不住叫好。就在这时,忽听有人喊:“陛下,不好了!”
这一声喊叫,使看舞的和跳舞的人都是一怔,乐器声和舞步也停下了。
炀帝震惊地起身,看是矮子王义,问:“出什么事了?”
王义上气不接下气地:“皇宫内失火了。”
众人听了又是一惊,向东边一看:只见东天一片火海,“噼啪”作响,还能听到人喊声,都感到不妙。炀帝不知烧的何处,忙对王义道:“快,火速回宫。”
王义应“是”,遂把炀帝、萧后引到龙船上,然后同内相、宫女一道,急如星火地回宫去了。当他们又换上辇,进了皇宫后,方知是显阳门失火。多亏人多,有的端盆,有的挑桶,不多时,便就扑灭,使炀帝虚惊一场。
次日早朝,炀帝命工部尚书何稠,选能工巧匠重建显阳门。何稠领旨,不到一个月,一座雄伟、壮观的新显阳门全部完工了。
却说这天早朝,炀帝问宇文述道:“宇文爱卿,东征的兵马,可曾集齐?”
这几个月内,因外地大乱,除了京内有十几万兵马外,其它郡县均未来兵。但宇文述不敢实说,只是想了想,道:“回陛下,东征的兵马,已集了些,但还不够。”
炀帝正色地:“火速招兵,越快越好。”
宇文述忙说:“遵旨。”
就在这时,令狐达忙出班,朝上边跪下叩拜道:“臣开河副使令狐达,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炀帝看是开河副使令狐达,喜道:“罢了,令狐爱卿平身回话。”
“谢陛下。”令狐达再拜起身,站在一边。
炀帝问:“汴河开的怎样?”
令狐达执笏道:“回陛下,汴河全部开通,特来禀报。另外,开河都护麻叔谋,受贿百万,任意改道,使睢阳段弯曲太甚。”
这次挖汴河的目的,就是挖睢阳的天子气,他麻叔谋敢私自改道,炀帝岂能不气?然他没有发作,只是说:“晓得了,待朕查明后再作处理。”
令狐达忙拜道:“圣上英明。”
炀帝突然改变了主意,遂下诏,让工部赶制龙舟,准备南巡——这一,他要同萧后领着他的十六院夫人和满朝文武,在新开挖的汴渠上巡视一遍,看这道渠规模如何;其二,他要亲自看一看睢阳段,若是麻叔谋真的因受贿而改道,他打算要亲自审理,斩麻与睢阳;第三,春去夏来,天气渐热,准备去江都避暑,凡四品以上之要员,可带家小;关于东征之事,就在江都集兵,待秋高气爽或春暖花开时出征。
圣旨一出,上上下下都忙碌开了,特别是何稠——他带着云定兴和封德彝,日夜在工地上指挥,终于与本年七月十四日完工,报与炀帝。
炀帝闻之大喜,遂下诏:大业十二年七月十九日南巡,仍由越王侗留守东京。
炀帝得知樊子盖阵亡,故封检校韦津为民部尚书,在京辅佐越王。
又改封右翊卫大将军段达为左光禄大夫,同武卫将军皇甫无逸、太府卿元文都、右司都郎虑楚等也在东京为辅官。
这次南巡以避暑为主,所以,除了萧后,十六院夫人和众美人伴驾外,皇室成员大多都来了——齐王暕、赵王杲,观王雄、蔡王智积、郇王庆、秦王浩、燕王倓,就连已经废为庶人的杨秀也来了。
这次南巡,还是左翊卫大将军、兼兵部尚书宇文述为大总管;吏部尚书卢恺、刑部尚书卫玄、礼部尚书许善心和工部尚书何稠为副总管;内史侍郎虞世基为总管府长史;太仆卿宇文化及和御史大夫裴蕴为副长史;金紫大夫裴矩为总管府司马;右光禄大夫云定兴和驸马宇文士及为副司马;谏议大夫萧怀静为纳言。左武卫大将军来护儿为前导,同右武卫大将军李景、虎贲郎将司马德戡、直阁将军裴虔通和武勇郎将赵行枢,率精兵三万在前边清道;特封已故的大将军宇文庆之子宇文协为右翊卫大将军,让他同光禄大夫麦孟才、正议大夫陈棱、虎牙郎钱杰、千牛宇文协之弟宇文白等,率精兵六万为后护,以防不测。
就因为这次是去江都避暑,所以,被削职的苏威和一些家属也跟着来了。出了皇宫后,前边是浩浩荡荡的仪仗队,跟着是炀帝和萧后并坐的一乘金围玉盖的逍遥辇;挨着是众王爷的玉轿、十六院夫人和众美人的香车;再后是骑马或坐车的众文武和家属了。
来护儿的前导在前边清道,宇文协的后护在后边保卫安全。就这样,他们一行很快就来到汴河岸边。
宇文述是这次南巡的大总管,就连坐船的规格也由他安排:炀帝和萧后乘的龙舟是最高大最豪华了;十六院夫人和众美人的龙舟略次;王爷和一、二品要员的楼船再次;五品以上的官员,可乘一般的大船;九品以上和一些家属们,那就在这些船的中层居住或在岸上夹护;来护儿的前导和宇文协的后护,都在两岸骑着马紧紧跟随。
行不到两天,江都丞王世充,听说炀帝一行乘龙舟来了,大喜,遂将他早以挑选的一千名越女和一千只肥羊献给炀帝。
炀帝看这些女子,吴妆越束,十分可爱。但又看到那么多肥羊就不理解了,问道:“王爱卿,你这是何意?”
王世充神秘地一笑,说:“这叫‘殿脚女’;这些羊就叫‘殿脚羊’吧,是弄来为陛下拉纤的——明天你就清楚了。”
炀帝听说用美女和肥羊拉纤,感到很新鲜,但天已黑,无法观看,只好等到明天。
这天晚上,炀帝在中舱排宴,招待王世充和文武大臣。众臣散后,又摆上宴席,这才同萧后、十六院夫人和众美人吃酒,半夜以后方才休息。
次日早饭后,就要开船,忽一流星马来报:“荥阳城被贼师杨仲绪击破,郡丞战死。”
炀帝听了一怔,遂写了两道诏书:一是让郇王杨庆去荥阳任郡丞;二是让右武卫大将军李景为讨贼元帅,在前导和后护中抽出一万人,去荥阳一带讨贼。
他二人不敢怠慢,便点齐人马,匆匆去了。
炀帝看他们走去,于是传旨,道:“击鼓,开船——”
王世充早就派人安排好了:把前边的十只大船上,在船桅上系上彩缆,然后每只船分一百名女子和一百只肥羊拉纤。
这些女子和肥羊都是提前演习过的,上了岸后,每个船上的女子把自己的羊按规定的缆绳上套好,而且一个美女赶一只羊,当他们听到鼓声后,众女子一边赶羊一边着力。
那些羊带着缆绳向前奔跑,这些女子一手扶纤一手扬鞭——那十只大船,早被那一百条彩缆悠悠漾漾地扯上走了。
炀帝和萧后,就在船楼上观看,见两岸锦牵绣挽,玉曳珠摇,百样风流,千般嬝娜,看得炀帝欢喜不尽,把荥阳丢失也全忘完了。
他正在兴奋地观看,突然见那殿脚女,走不上半里远,已经是香汗淋淋,娇喘吁吁了。炀帝看到此,遂让船头上去鸣锣。
两岸的这些殿脚女,一听到锣声就停一下了。当他们听到二声锣时,都把自己的肥羊拴了,当听到第三声锣响时,她们便把缆绳一收,走上船来。
萧后不解,问炀帝道:“陛下,才走几步路,怎么又止住了,这是为何?”
炀帝道:“难道你看不见她们,才走了一会儿,就娇喘起来。若再走一程,岂不满头大汗地像个什么光景?朕想,恐怕是天热,日照之故,所以朕叫她们暂住,想一个妙法。”
萧后笑道:“原来你心疼她们,怕她们晒坏了。那就想个办法,既能拉纤,又能让她们遮荫。”炀帝想了半天,也没有计策,于是宣群臣前来商议。
众大臣很快就到了,当他们听说为殿脚女、怕日晒与他们想妙法时,都很感兴趣,但都想不出好法子来。
还是内史侍郎虞世基奏道:“陛下,此事不难,只将两岸堤上种了垂柳就可以了。这样,不但她们能遮荫,而且这树根长开了,使这新筑的河堤盘结起来,免遭崩坍;这柳叶摘下,又可喂羊,岂不是一举三得?”
炀帝听了大喜,道:“此计甚妙,可是,这河堤太长,一时怎能种那么多?”
世基道:“尚若分地方让郡县栽种,恐怕你推我捱,耽误时间。陛下可传道旨意,不论官民人等,有能来种一棵柳者,赏绢一匹。这些好利的百姓,肯定连夜来种,臣料几日便成。”
炀帝听了非常满意,遂传旨,着兵、工二部,速写告示晓谕百姓:有来种柳一棵者,赏绢一匹。又让内相督同礼部,装载无数的绢匹银两,沿堤照树给绢。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些百姓们,听说一棵树能换来一匹绢,高兴坏了,他们不分昼夜赶来种树,往往来来,络绎不绝。近处挖完了,他们跑三十里以外挖树来种。
炀帝在楼船上,见两岸种柳人蜂拥而来,心里十分畅快,对众臣说:“昔周文王有德于民,民为他起造台池,如子事父一般,千古以为美谈。你看今日这百姓,个个争先,赶来种树,何异昔日光景?朕也亲种一株,以见君臣同乐的盛事。”说着,便同众臣走下船,来到岸上。
众百姓看皇帝来了,忙跪地叩拜,高呼万岁。炀帝一抬手道:“都快起来,都快起来。”
众人又拜,这才起身,便好奇地看着炀帝。
炀帝激动地:“你们这么远来种树,朕心里真是过意不去,今天我要亲手栽一棵,以见恤民之意。”说着,他在一老人手里接过一棵。当他将此树刚拿到手时,早有许多内相就上来了,挖了一个坑儿,栽将下去。
炀帝只是用手扶着,也算他种了。
群臣和百姓,看他种完,齐呼万岁。
炀帝种罢,众大臣也每人种了一棵。
他们刚种完,不知是谁突然喊着歌谣来:
种柳树,大家来,又遮荫,又当柴,天子亲自栽,官儿也要栽,百姓更应该。
开始只那一人说,后来看听着怪有意思,都跟着说。
炀帝听了满心欢喜,又取了许多金钱,赏赐百姓,这才引众文武上船去了。
这些百姓得了厚利,格外踊跃,百十里的人都跑来种树,不到三天,这一千里长堤,早已是绿柳成行,清荫覆地了。
炀帝和萧后凭栏观看,见两岸青枝绿叶,碧影参天,炀帝喜道:“垂柳之妙,一至于此,竟是一条漫天的青幔。”
萧后也激动地:“青幔哪有这般风流潇洒。”
炀帝动情地:“朕要封它一个官职。”一想道:“不对,与众宫女杂行在一处,殊属不雅。”又想了想,道:“我赐它国姓,姓杨好了。”
萧后赞道:“陛下重赏草木,世上少有。”
炀帝命内相取红缎一方,又要来笔墨,在红缎上写“杨柳”两个大字,递一内相道:“速将此挂在柳树上,以为旌奖。”
“遵旨。”内相接过,下船去了。
炀帝看着他把红缎挂在柳树上,然后一扬手道:“击鼓!开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