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一阵乱箭,把那百十名弥勒佛射死大半。齐王和他的六名护卫——乔令则、刘虔安、裴该、皇甫谌、库狄仲奇和陈智伟都跳下马,拔出腰刀,率领他们那百十名兵卒,扑上去又是一阵砍杀。不多时,这些想杀进皇宫的百十名“弥勒佛”,除了两名被活捉外,其余的不是被乱箭射死,就是死在刀下。
齐王也不狩猎了,便同他的六名护卫和众兵卒,把被抓的两名僧贼押到刑部,见了刑部尚书卫玄,并向他报告了擒贼的过程。
卫玄闻之大惊,说:“幸亏齐王去狩猎,不然的话,岂不要闯出大祸来?”于是升堂,让齐王暕为陪审官。
齐王然之,便同卫玄升帐于刑部大堂。两边的差役、校尉,随着三声鼓响走上公堂。卫玄看一切就绪,遂抽出火票,喊道:“来呀!”
二差人出班,拱手道:“在。”
“速将二叛贼押上堂来。”
“是。”二差人应罢,接过火票,便匆匆地退下堂去。不多时,就把二贼僧押上堂来。差人让二贼僧跪下,交了火票退在一边。
经过审问,方知这一闹事的首领叫翟汉忠,家住韦城翟村,因家里连年大旱,颗粒不收,无法生活,所以才扮作弥勒佛,欲反大隋。
他为了想减轻自己的罪刑,特意提出:东都法曹翟让是他大叔,并且很近。
这一提不打紧,使卫玄和齐王吃了一惊,暗道:原来这伙叛贼和翟让有关。于是先将二贼下到狱内,写一奏章,上疏皇帝。
炀帝看了也非常吃惊,遂下了两道诏书——一是让刑部尚书卫玄去捉拿东都法曹翟让;二是让光禄大夫段达,率兵去抄杀翟府。
翟让确实是韦城翟村人,也确是那位弥勒佛的首领翟汉忠的亲叔。他一家六口人,有父母、妻子和一双儿女。他今年三十五岁,生得神气爽朗,冰心玉骨,气宇轩昂,虎步龙行,能文善武。
他的父亲是个商人,既不识字,又不懂弓马。翟让的本事,是跟着他家请的那位管帐先生学来的。功夫上身后,他在朋友的介绍下,便在杨素的帐下当了兵,曾参加过平陈战斗,多次立功,被封为绿事参军。南北统一后,就封他为豫州司马,镇守洛阳,洛阳建都后,就拜他为东都法曹,至到今日。
闲言少叙,却说这天晚上,也就是大业六年正月十五日夜晚,翟让全家,正说笑着围着圆桌用饭,忽听外边高声喊道:“圣旨到——东都法曹翟让听旨——”
翟让以为有什么公事,便放下碗筷出来。他刚走出厅门,就见院里灯火通明,人山人海,心里一怔。又看刑部尚书捧着圣旨,在众多持枪提刀、杀气腾腾的御林军前边站着时,感到有些不妙。但他又不敢多想,忙走下台阶,朝捧着圣旨的卫玄跪地叩拜,高呼万岁。
卫玄看他拜毕,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据刑部奏知:东都法曹翟让,有纵容侄儿翟汉忠,于大业六年正月十五日巳时,引反贼百名,自称弥勒佛,于建国门夺枪、杀人,欲闯宫杀驾,已经犯下了不赦之罪。为了早正国法,以警将来,特着刑部尚书卫玄赍旨前去,将罪犯翟让锁拿归案,钦此。
话音刚落,便从人群中闪出几人,将翟让的纱帽去了,官服脱了,这才把他绳之以法。此时此刻的翟让,才知道汉忠犯上,连累了他,忙叩头求道:“大人,此事与我无干,望大人明查,小人冤枉!”
卫玄哪听这些,一摆手道:“把他带走!”
“是!”又上来几人,便抓住他拖出大门,然后奔上大道,刑部而去。
再说翟家人等,他们都以为是公事,所以翟让去接旨后,都坐在厅内,仍然吃着。就在这时,一家人进来报道:“不好了!翟大人被刑部抓去了。”
就这一句话,把个翟家人等都吓傻了,老半天,他父亲翟山呼道:“天哪!他法犯何罪?”
家人说:“听说是你家汉忠,在建国门夺枪杀人,欲闯宫杀驾,被齐王拿了。”
老人听罢,全清楚了,心里也凉完了,一边摇头一边说:“原来是他办的好事!你有多大本事,竟敢闯宫杀驾?这下好了,不但害死了你大叔,就连我家老少也难脱干系。”
话音未了,只见一群御林军冲进门来。为首的是光禄大夫段达。他看翟家人等都在,掏出圣旨,说:“翟山全家听旨!”
六十岁的老翟山,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含泪冲着已经吓傻了的老伴、儿媳、孙儿和孙女说:“我们一家人到时候了,快跪下听旨吧。”说着,他第一个跪地。他的老伴、儿媳、孙子和孙女也先后跪下,含泪叩拜,高呼万岁。
段达捧好圣旨,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现据刑部奏称:翟汉忠谋反,证据确凿,殃其翟家人等,罪在不赦。特着光禄大夫段达前去,抄杀完案。钦此。
念毕,还不等他家喊着谢恩,便上来六个持刀的大汉,一刀一个,将他全家砍死完了。然后又清理了家产,上交了国库,不再细表。
再说死囚犯翟让,眼下已把他打进了死牢,他一人坐在潮湿的黑屋里,想起了父母、妻子和一双儿女,禁不住落下泪来,暗道:一定得设法申诉,洗刷自己,好出监养活父母,把儿女抚养成人——那怕是回家务农也可!
三更时分,翟让仍是睡不着,只是坐在那里痛苦地想着。就在这时,忽听牢门“吱”的开了,跟着走进一个人来。
翟让先是一怔,轻声问:“谁?”
来人也压低了声音,说:“大人不要怕,我是狱使黄君汉,来跟你送吃的。”
翟让一听说是黄君汉,不禁心里一阵激动。
提起黄君汉,笔者稍微交代一番:
黄君汉字文生,就是洛阳人,他父母早年去世,打鱼为生。他今年三十五岁,五官端正,仪表堂堂,就因为他家境穷困而没有成亲。
在大业二年十二月十日,因冬天下大雪无法打鱼,可屋里没有吃的,无奈,只有冒雪沿街乞讨。正好东京法曹翟让为一案子路过此处,见这人冒雪讨饭,不禁怜悯之心油然而生。他忙下马,将他拉到屋檐下,问:“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为什么冒雪讨饭?”
黄君汉就把他的情况说了一遍。
翟让看他可怜,说道:“这样吧,我司狱处人手不够,你可去当个狱使——保你吃穿不愁,不知黄老弟愿否?”
黄君汉求之不得,忙跪地叩头,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连连叩拜。
翟让将他扶起,引他回衙,到他公署后,先让他换了公衣,饱餐一顿,便就提刀上岗了。从此,他吃的是公家饭,穿的是公家衣,每月还能给他发些饷银。
前年三月,山东一个逃荒的小媳妇来到洛阳,正好又遇上翟让,经过盘问,方知她家因大旱遭灾,父母饿死,夫君病亡,也是无奈,便背井离乡逃到这里。
翟让听了后,突然想起至今未婚的黄君汉了,经过撮合,他二人都很满意,便亲自与他俩办了婚事。
他二人都是贫苦出身,成了家后,相亲相爱,相敬如宾,第二年,便就得了一子,取名叫根儿。
翟让在他二人的心目中,视为再生父母,救命恩人,常恐不足以报高厚。谁知他家因谋反连坐,判了死罪。
自从翟让被打进死牢后,他第一件事想到的——就是救他。正好他夫人前天带着孩子回娘家了,没后顾之忧。所以,他的家产也不打算要了,牵了两匹马,拴在城南娘娘庙后边那座破屋内,待三更鼓后,便弄了一壶白酒,二斤牛肉,将牢门打开进来了。
绝望中的翟让,听说是君汉,心中突然升起一线希望。他急忙过来,问:“君汉弟,可知道我家小怎样,明天能审问么?”
黄君汉低声说:“大人,你家已经抄杀,明天午时就要拿你斩首示众,我是来救你的。”
翟让听了,心如刀绞,便跪下哭道:“爹爹、母亲,我的一双孩儿,你们死的惨哪……”
黄君汉道:“大人,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将酒肉递上道:“快吃些咱们走吧。”
翟让接过,将肉放在地上,然后把酒倒于地,朝他家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低声说:“爹爹、母亲、夫人、孩子们,我总有一天要杀了炀帝,与你们报仇!”说罢又拜了三拜,这才和黄君汉一道,不声不响地离开牢房,城南而去。
他二人来到娘娘庙后边那座破屋里,牵出马儿,骑上后,他拼命打马,不住加鞭,如飞地正东而去。天亮时,他二人怕一起行走招眼,于是分手——黄君汉去了山东他夫人家,后来就改名埋姓,在那里落户,再不提他;翟让便跑到淮北,在运河岸边剽行舟,掠商旅,以此度日。后来他的人马越来越多,便在山东瓦岗寨占山为王了,这是后话。
却说次日早朝,炀帝封左光禄大夫苏威为监斩官,刑部尚书卫玄为法场主持,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为巡事大将军。
苏威接过圣旨和天子宝剑,就要发人去安排法场时,忽有人来报:“死囚犯翟让越狱,不知去向。”
炀帝闻之大惊,就要说话,又有人来报:“陛下,昨夜守狱的黄君汉,突然失踪。”
炀帝又书一诏书,道:“兵部尚书段文振听了。”
段文振出班执笏:“臣在。”
“速发兵捉拿逃犯。”
“遵旨。”段文振接旨,匆匆去了。
炀帝又道:“翟让越狱,并不影响我今天斩人。可将反贼翟汉忠二人斩首示众。”
监斩官苏威,法场主持卫玄和巡事大将军宇文述,一同出班执笏道:“遵旨。”
炀帝一抬手,道:“都下殿安排去吧。”
众文武跪拜,然后退下,便各自按旨行事,忙碌去了。
先说监斩官苏威,他下殿以后,先派人到南关搭法台;又着了些人去街上张贴斩首反贼翟汉忠等的告示;又让人拉来囚车,把二囚犯打入车内,由刑部尚书卫玄率兵,让囚车在东京的各个街上示众,到了午时,正好囚车来到法场,这才让他二人下车。三声炮后,将他二人都砍头示众了。
再说兵部尚书段文振,接到通缉翟让和黄君汉的圣旨后,遂让右武卫大将军李景、左武卫大将军来护儿、右屯卫大将军麦铁杖和右御卫大将军周罗睺,各率骑兵三百名,分东、西、南、北四路,缉拿罪犯翟让和黄君汉。谁知他们寻了几个月,连他二人的影子也没看见,空手而回。
眼下,又到了春暖花开的三月,是各国的国王来给隋朝进贡的时候了。
炀帝为了夸富,传下旨去,不论城内城外,所有的酒馆饭肆,如有番人来饮食,俱要将上好的酒菜招待,并且不准要钱;又命地方在端门街上,一个接一个搭锦棚,一个挨一个支绣帐;凡是城内城外的杂戏都集于东都,热闹十天。
三月初,突厥启民可汗第一个到来,跟着是吐谷浑的浑主——顺,紧接着,西突厥可汗处罗、赤土王利富多塞、高昌王伯雅、康国王代失毕、安国王设力登、女国王苏毗末羯,焉耆王龙突骑、龟兹王白苏尼至和疏勒王阿弥厥都率众先后赶到了。
炀帝受了各国国王的朝拜和贡物后,非常高兴,便设宴于显仁宫,又让美女或歌或舞,与众贵宾助兴。快要散席时,炀帝对众客人道:“诸位!近几天可到市上去玩——想看就看,想吃就吃,保你们满意。”
“谢陛下。”众客人又拜,这才离去。
这些客人们,本来也无事可干,便就出了宫门,来到市上。此时,整个街上人山人海,人声鼎沸,熙来攘往,好不热闹。两边的锦棚、绣帐鳞次栉比,五彩缤纷。这些锦棚绣帐下,有经商的,有唱歌的,有变戏法的,有耍皮影的……并且街上有唱杂戏的、耍长杆的、打把式的、划龙船的、蹴圆球的、放烟火的,还有几处打秋千的,应有尽有。
这些客人们,虽说大多都是国王,但他们毕竟地处偏远,没见过世面,今日看到这如此场面,真是大开眼界。他们好奇地这里听听,那里看看,不知不觉日落西山,天黑了。
谁知到夜晚就更好看了,到处都挂起了各种各样的彩灯,再加上一个接一个的烟火,真是火树银花,另一个世界,竟看得他们忘了回宫,忘了吃饭。好在街上的酒馆饭肆多,于是走进酒店,打算随便吃一点,夜里继续看。
这些外国人的衣着与众不同,一走进店门,主人就热情地迎了上来,让他们坐进雅座后,便就与他们端来了上等的酒菜。
这时,大隋朝的炀皇帝也在市上。他是布衣小帽,白袜青鞋,完全像个市井百姓。
他今晚暗自出宫有三个目的:一是想看看老百姓的生活怎样;二是想了解一下番人对大隋朝倒底有什么看法;第三,他也很想到市上去看看热闹,开开心儿。
他让光禄大夫段达和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也换了便装,暗地保护。然后,他让矮子王义打扮个农家孩子,父子相称,手拉手儿出了皇宫。
他二人来到市上后,看到这如此状观,如此热闹的情景高兴坏了。王义是个南楚人,也很少见过这繁华的情景,他拉着炀帝的手,激动地喊:“皇……”他想喊皇帝陛下,却被炀帝把他的嘴巴捂住了,继而轻声说:“喊爹爹。”
王义这才想起,冲炀帝做个鬼脸,喊道:“爹爹,你看这边。”说着,便拉着炀帝在人群中挤来挤去。
就在这时,听几个外国人边走边说:“真不亏是****,富饶,发达,聪明人多。”
一人说:“是呀,哪个国也不如****。”
炀帝听了心里一喜,看有些人进了饭店,说道:“义儿,我们到酒肆去吃上几杯。”
“好嘞!”王义高兴地应着,便拉着炀帝走进一家店内。
这家店主叫杨才,就是本地人,今年四十八岁,生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杨才见他二人进来,便热情地把他俩让到里间,笑道:“你父子吃点儿什么?”
炀帝坐下道:“四个小菜,一壶白酒。”
杨才喊道:“这里要四个小菜,一壶白酒——”。
“来了——”堂倌应着,很快就把酒菜端来了,刚一摆好,有几个番人走了进来。
杨才特意把他们让到雅座,并端来了上好的酒菜,摆好后,问:“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番人说:“这就可以了。”于是,他们就边吃边谈,皆说****如何繁华。在另一雅间内的几个外国人,酒足饭饱后,便拿出十两银子,道:“老板,算算帐吧。”
杨才拦道:“既然贵国和我国往来,我们都是朋友了,吃一顿便饭,算了什么?快把银子收下,欢迎你们下次再来。”
一席话,使几个番人非常激动,忙握着杨才的手,说:“难怪****昌盛,原来你们上下一条心。看来,****的朋友是交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