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院内的众大臣,听说太子死去都很吃惊。于是,安伽佗的鬼也不祛了,便提着剑无精打采地走下法台。这些大臣和内相们,便让人撞响丧钟,开始在宫内悬幡挂起纱来。
正厅内,炀帝和萧皇后都伤心地扑在昭儿身上大哭;太子妃韦福荣、大刘良娣、小刘良娣和三个小皇孙,都扑在灵前哭得死去活来。
这时,杨素、高熲、虞世基也跑进宫来,见太子真的死了,便都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炀帝哭了一会儿,便止住哭,让萧后也止住。看太子妃福荣、大刘良娣、小刘良娣和三个小皇孙大哭不止,劝道:“三位贤媳,人死是哭不活的。只怪他命短,今年才二十二岁,谥他为元德太子,不再立嗣,太子妃仍是太子妃,良娣仍是良娣。三位皇孙听封。”
大子妃和大、小良娣听说给孩子封官,忙抱过自己的孩子,让他们跪了,自己替孩子们呼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三个孩子,就福荣生的杨侑最小,还不到一岁,大刘生的倓二岁,小刘生的侗三岁。
炀帝看着这三个不懂事的孙儿,不禁鼻子一酸,眼泪流出来了,便含泪说道:“封皇孙——侑为代王,邑三千五百户。”
太子妃福荣,忙按着侑的小脑袋,在地上叩了三个头,并替他谢恩。
炀帝看她拜罢,又说:“封皇孙倓为燕王,侗为越王,各邑三千户。”
大刘和小刘,也和太子妃那样,用手按着王爷的小脑袋,在地上叩拜三下,又替他们呼道:“谢万岁!万岁!万万岁!”
炀帝朝三位夫人道:“三位皇媳,这三位皇孙是我朝的希望,望尔等以大业为重,将他们抚养成人,有功不小。”
她们三位听了,忙跪下拜道:“请父皇宽怀,我等是会尽心的。”
炀帝上前道:“都快平身,平身回话。”
她们三位又拜,这才起身,继而将自己的孩子抱过来。
炀帝由衷地:“都快换上孝服,在这里守孝百日。”
她们三位叩拜,换衣去了。
炀帝对杨素和高熲道:“丧事由你二人主持,要用太牢,要请和尚道士,与他做百日道场超度亡魂。”
杨素和高熲跪拜,然后匆匆地安排去了。
炀帝看他二人走去,对内史侍郎虞世基道:“虞爱卿,你的文笔好,可与他作一道哀册文。”
虞世基说:“遵旨。”
炀帝让下人把笔墨端来,对世基道:“虞爱卿,就在这里入作吧。”
虞世基执笏道:“遵旨”。于是坐下,提笔铺纸,不禁含泪写道:
维大业二年七月二十三日,皇太子昭薨于行宫,终年二十二岁。于明年三月二十三日,将灵柩迁于庄陵,礼也。
……蜃基峻极,帝绪会昌,体元袭圣,仪耀重光。气秀春陆,神华少阳,居周轶诵,处汉韬庄。有纵生知,诞膺惟睿。性道嶲日,几深绮岁。降迹大成,俯情多艺。树亲建国,命懿作藩,威蕤生路,舄奕渠门。庸服有记,分器惟尊。风高楚殿,雅盛梁园。睿后膺储,天人协顺。木茂条远,基崇体峻。改主参墟,奄有唐、晋。在贵能谦,居冲益慎。封畿千里,阊阖九重。神州王化,禁旅军容。
……永隔存没,长分古今。去荣华于人世,即潜遂之幽深。霏夕烟而稍起,惨落景而将沉。听哀挽之凄楚,杂灌木之悲呤。纷徒御而流袂,欷缨弁以沾衿。呜呼哀哉!九地黄泉,千年白日。虽金玉之能久,终天壤乎长毕。敢图芳于篆素,永飞声而腾实。
写毕,他又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自我感觉良好,这才捧给炀帝道:“哀册写毕,请陛下过目。”
炀帝接过,看了一遍,说道:“甚善,可让文官抄写一万纸,晓于全国。”
“遵旨。”虞世基又拜,退了出去。
再说这位年过古稀的杨素,他已经主办过几个丧事了(包括秦王俊、独孤后和宣华夫人)并且还有个很会办事的高熲帮忙,所以到第二天下午,不但将灵堂搭好,而且棺木、纸麻、和尚、道士、乐工和司炮也安排就绪了。就在第三天早上,也就是大业二年七月二十五日辰时,将杨昭的尸体入殓抬进灵堂开始吊祭时,杨素被这几天的忙碌给累倒了,竟累得他躺在床上不能动了。
提起杨素,再将他的家庭情况交代一番:
杨素字处道,弘农华阴人,他祖父叫杨暄,在西魏时任辅国将军、谏议大夫。他父叫杨敷,在北周时为汾州刺史,第一次破齐时战死在疆场。第二次伐齐,杨素为了报父仇,竟拦着武帝的马头请战。开始帝不许,激怒了杨素,骂武帝是无道昏君。谁知武帝不但不生气,反而答应他的请求,让他作为先行官。
破齐后,武帝看他功高,便封他为车骑大将军、议同三司,宣帝时,袭他父临贞县公。杨坚为相时,杨素深自结纳,杨坚甚器之,便封他为汴州刺史,恰遇相州总管尉迟迥作乱,并且荥州刺史宇文胄在武牢以应迥,杨坚拜他为清河公,发河内兵击胄,大获全胜,迁徐州总管,进位柱国,邑二千户。
杨坚即位后,拜他为御史大夫,平陈之战,他和擒虎、若弼功劳最高,所以进爵越国公,邑三千户,又把陈叔宝的二妹叔彩赐他为妾,并且全家人都有封赏。
俄而江南李棱和高智慧聚众作乱,命他率兵讨之,帝看他功高,封他为尚书右仆射,与高熲执掌朝政。十八年突厥犯塞,以他为灵州道总管,出塞讨平之,因功封他儿子玄感为清河公,玄奖、玄纵、积善并为上义同。为废立太子,他出力最大,故而代替了高熲的尚书左仆射,成了朝内的大丞相。
炀帝即位后,汉王谅聚众造反,命他为并州总管和河北安抚大使,率众数万,一举破之,又封他为尚书令和太子太师之职。
他夫人郑氏早就去世,给他留下五个儿子:长子玄感,今年四十五岁,拜清河公、宋州刺史,现和他妻、子在宋州任上;二子玄奖,今年四十岁,官拜大将军之职,妻、子在东京,也同炀帝南巡来了;三子叫玄纵,今年三十八岁,任淮南郡公,现在妻、子都在淮南;四子叫积善,今年三十六岁,任仪同,妻、子在东京,他也伴驾来了;五子叫玄挺,今年三十一岁,已过继给他叔父杨约了,也任仪同,也同他们来了。
他妾陈叔彩,今年二十八岁,从无生子,仍是花容月貌,玉骨冰肌,杨素特别喜欢他,所以这次南巡,杨素也让她跟来了;他的异母弟杨约,今年六十六岁,任大理少卿,只因杨约幼时,为爬树摔坏了****,不能成亲,所以收养他兄长的小子玄挺为后,这次南巡,杨约作为大臣,当然也同他们来了。
另外,杨素还有两个堂叔:
他二堂叔叫文思,字温才,今年六十岁,现任民部尚书;他三堂叔叫文纪,字温范,今年五十六岁,曾任荆州总管,因多病,便辞官为民,同妻、子回到华阴养病去了。
文思的夫人叫王氏,今年五十岁,与他生下一男一女,男的叫杨义,曾任过车骑将军,平陈时战死在疆场;他的女儿叫杨叶,已许配吏部尚书牛弘之长子、现任内史舍人的牛方大为妻;眼下,王氏夫人和一些丫环在东京居住,这位堂堂的民部尚书杨文思,也跟着炀帝和众大臣南巡来到了扬州。
扬州刺史王世充,为了讨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丞相杨素,特意把自己的一所新宅院献给杨家住。
此宅院距江都宫很近,在新宫南边不到半里处、御街北边,门朝南开,老远看去,周围百顷左右,围墙一丈多高,院内是琼楼秀阁,古树参天。再看门楼,既高且大,红墙丽瓦,门楣上悬着一块金字大匾,上写“杨府”二字——这是王世充临时换的,台阶下,有一对石狮镇座;大门两边,一边有一位披挂整齐、手持兵刃的武士守在那里。
再说院内,该院是分前院、上院、后院和花园四大部分,而每所院内的厅阁,都是朱栋雕梁,飞檐铁翅,花格门窗,七步台阶,整个院里,砖铺路面,路两边有花草,非常雅致。
杨素的两个儿子——上仪同玄奖和积善在上院住;杨素的二堂叔——民部尚书杨文思在后院住;杨素和小妾陈叔彩在上院正厅里居住;杨约和他的义子,也就是杨素的小儿子、现任仪同的玄挺在上院东阁居住,当然院内又住了些兵卒守卫,不在话下。
却说这天晚上,也就是大业二年七月二十四日,杨素和高熲为太子昭的丧事忙了两天,在昏天地黑时,他们总算安排完了,然而,杨素也累出了一场大病。
这时,高熲看他满面彤红,流着虚汗,忙上前问:“杨大人,你是怎么了?”
杨素有气无力地:“心里难受。”
高熲用手摸一下他的额头,觉得烫手,惊叫道:“天哪!你的额头好烫,你是病了。”
杨素苦笑笑说:“主要是累的,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高熲忙说:“我让他们送你回府。”遂要来二人小轿,让杨素坐在里边,高熲亲自把他送到杨府。
他府上人等,听说他有病,宫内派人把他送回府时,无不惊慌,忙来到上院观看。杨素走下轿后,朝众家人一笑,说:“各位,请不要担心,我主要是劳累过度,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他们全家人听了,也就深深地舒了口气。
高熲也一笑,说:“但愿你是劳累过度。杨大人,你要好生地休息,明天上午,还要给太子办丧事呢。”
杨素握着高熲的手,说:“放心吧,明天辰时,一定赶到。”高熲自信地:“我相信你会去的。杨大人,告辞了,明天见。”
杨素一扬手,道:“明天见。”于是,高熲和二轿夫匆匆走去。一些下人见杨素无事,便也离开后院,各自休息。
杨素看他们走去,几个亲人还担心地守在身边,朝他们一笑,道:“你们也去休息吧,我无事的。”于是,他们几位也放心地各自去了,休息不提。
杨素看他们也去了,这才对身边的小妾叔彩道:“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进屋休息吧。”
陈叔彩点头应“是”,便朝旁边站着的两名侍女,道:“扶你家大人到房里休息。”
“遵命。”二侍女应罢,便来到杨素跟前,一左一右地扶着杨素。杨素只是点一点头,也没言语,便跟着她们走进正厅。
陈叔彩也跟了进来。这时,天已大黑,厅内的灯架上,上下七盏灯全部点着,亮如白昼。借着灯光,见厅内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墙壁上还有几副名人字画,非常雅致。
虽说正厅内有竹椅,长几,而且几儿上又放了杯香茗,但杨素浑身委顿,不愿再坐,继而朝内室里一指,道:“不坐了,进室里休息吧。”
所以,这两名侍女和叔彩,便径直地把他扶进左边的卧室里。进门一看,纱灯、小几、雕床、绣帐,朱漆圆桌上,摆着几件精制的玉雕;书橱内,从上到下都是书;一边还挂着一口宝剑——真像个一品丞相之所在。
却说杨素走进内室后,因天热,就迫不急待将他的相帽取了。一侍女忙接过,放在柜上。那一侍女也忙着与他脱衣解带,刚一脱毕,他就像散了架似的倒在床上,不能动了。
二位侍女又把他的朝靴脱了,放在一边。
叔彩看他如此模样,忙把他的双腿抱起,放在床上,继而轻声问:“老爷,我看你像是有病,让他们请个医官来,与你瞧瞧,好吗?”
杨素不耐烦地:“我是劳累过度,瞧的什么?休息会儿就会好的。”
陈叔彩不敢再说了,只有拿一把扇子,坐在床边,与他轻轻他扇风催眠。谁知他一躺下,确真的躺出一场大病——头痛、恶心,直想呕吐。
叔彩看他如此急躁,忙放下扇子问:“老爷,我看你定是有病,让他们请个医官来,好吧?”
杨素是个虎将,很有毅力,一般的小病,不想吃药,听她如此说,便起身坐在床上,朝叔彩一笑,道:“头痛心烦的,算个什么病?吃碗茶就轻松多了。”
叔彩听他说要吃茶,忙让侍女把茶碗端来,然后亲自送他面前,说:“老爷,茗茶已端来了,快请用吧。”
杨素因心烦,便接过碗一口气用了。
这毕竟是茶水,怎么能治病?他刚将碗放下,只觉得心里上让,直想呕吐,片刻,只见他“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就在这时,杨约提着纱灯来了,见他呕吐,埋怨地:“你这是病,怎么不请医呢?”
陈叔彩嗔道:“我说了几次,可他不让。”
杨素一边理着美髯,一边笑道:“为太子的后事,忙了两天,我想,准是累的。”
杨约道:“这些天天气很热,莫不是中署了?我去请医官来瞧瞧。”说着,他又提着纱灯匆匆地走去——还不到一盏茶功夫,就把府上的一位老医官请来了。
这位医官叫韦长发,字君祥,本是洛阳人。他父叫韦雄,曾经在齐国当过医官,北周破齐时,他不幸中流矢身亡,那时,韦长发也精通医道。齐国被平后,他便投在杨素的部下,至到如今。他今年五十六岁,生得既矮又瘦,但眼睛和嘴巴都长得很大,并且下巴上还长了一把山羊胡。
闲言少叙,却说韦长发正在睡觉,听杨约来唤他,说是老丞相有病,不敢怠慢,忙穿衣起床,跟他来了。走进门后,见杨素吐了一地,定知有病不轻。他忙来到床边,借着灯光,看他满面通红,浑身虚汗,暗道:莫非是中署了?忙将手指按在他的手脉上,片刻,只觉得脉跳洪大无力,对杨约和夫人道:“没什么大病,主要是伤暑,吃两付药就好了。”
杨约催道:“那就快开方子吧。”
韦长发看几儿上有纸笔,忙过来坐下,提笔铺纸——先写一味石膏,又写一味知母,再写一味麦冬,跟着写天花粉、粳米……
写毕,他想了想,继而把每味药的剂量也写上,对下人说:“你跟我来取药。”说着,他拿着方子头前走去。
侍女不敢怠慢,便跟着他取回来了药,然后生火煎上,煎好后让他用下。
这付药也确实管用,用下后,他心里似乎轻松许多,便安安稳稳地睡到天明。
这天早上,杨素的小妾陈叔彩,为了给他熬参汤,天不亮她就起了床。熬好后,她看杨素也醒来了,忙用热手巾将他的手脸擦一擦,继而端过汤碗,坐在床边,甜甜地喊:“老爷,参汤熬好了,快坐起来喝了,补补身子。”
杨素听了,便微笑地坐了起来。当他伸手欲接汤碗时,突然想起:“不对!今天宫内大丧,我怎么能坐在屋里喝参汤呢?”说着欲起。
陈叔彩忙拦道:“不!你还有病,怎么能去?”
杨素边起身边说:“我是大丧主持,不去怎么能行?”说着便准备下床。谁知他身子仍然虚弱,就在他弯腰欲下床时,突然两眼一黑,“嗵”的一声,便一头栽到地上一命呜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