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寺叫永福寺,建于西魏大统三年,虽说古老,但台基仍是那么坚固,山门还是那么雄伟,殿宇还是那么峥嵘,门窗还是那么绮丽,并且香火也旺盛,每天来朝山拜佛者不计其数。
该寺主持叫五空,今年七十二岁,生得身高体胖,方面大耳。他头戴僧帽,身披袈裟,脚穿云履。他正在后院闲步,忽然有人来报:“当朝唐公要到寺内借宿。”
五空闻之大喜,遂让一些和尚打扫禅堂,收拾厨房,又命人撞钟擂鼓,然后他手执信香,率领全寺僧众迎出了寺门。
这时,李渊让车马在门外的空场上停下了,看方丈迎出门,忙上前拜道:“下官李渊,同家人路过此处,想在贵寺借宿一晚,不知寺内方便否?”
五空忙合什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莫说你这位堂堂的国公到此,就是一些过路的平民,本寺也会行方便的。快请进吧,禅堂已经打扫好了。“
李渊说“谢”,遂让家丁把东西搬到寺里,将车马拉进偏院,这才在方丈的带领下,来到禅堂。双方见了礼后,宾主落座,众和尚匆匆献上香茗。吃茶中,五空问李渊道:“老纳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否?”
李渊忙道:“哪里话,下官今日到此,大师待我家如亲人一般,有什么问不得的?”
五空道:“像你堂堂国公,怎么不在朝内为官,却带着家眷离京为何?”
李渊叹道:“唉!一言难尽哪!”于是,他就把文帝做梦,误杀李浑全家,又听谗言,不让李氏在朝内为官,途中被宇文述的卫兵所截,幸亏一位姓穷“琼”的大汉相救的事情讲了一遍。
五空听罢非常震惊,说道:“文帝统一南北,平息战机,减税减役,称为名君,怎么现在也昏了?看来,他的气数已尽。唐公你大难不死,有人打救,说明你久后必有大贵。”
李渊就要说话,只见众和尚端来了斋饭。于是,他们和五空共进晚膳。饭后,五空一笑道:“尔等鞍马劳顿,一路辛苦,还是早些休息的好,明日再谈,老纳告辞。”说着走出门去。
李渊和建成,忙起身相送。双方话别后,李渊让建成和道宗,引着所有的家丁到前边僧房里睡了,他和夫人住在禅堂的东间,让女儿建英和几位丫环住在西间。
安排完毕后,所有的人都休息了,只有李渊毫无睡意,便在禅堂里坐着,想着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宇文述派这么多人来截杀我,说是我和清宫有仇,想来想去,我和杨广有什么仇?难道十二年前平陈时,为斩张孔二妃之事?不!张孔二妃都是狐狸精,败了陈朝的江山,都怕她们到长安后缠住文帝,坏了隋室,所有的大臣都提出要杀她们,并非我一人的意思,这是他杨广知道的。那么,他到底为什么恨我呢?想了半天,恍然大悟:原来是废太子时,我提出给杨勇封一小国,不可囚禁。本想着他们是亲骨肉,一片善意,谁知跟杨广结下了仇,竟差这么多人来截杀我。幸亏那位姓穷的大汉救了我家,不然的话,我李家岂不完了?想到此,他起身朝秦琼去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说:“穷恩公,我以后一定要找到你,感谢你,即使我找不到你,我要为你修座穷爷庙,天天上香,天天叩拜。”说毕又拜了几拜,这才起身。
他刚站起,忽然闻得异香扑鼻,认为是炉中的香味。他走近一看,炉中的香火早就息了,并且室内有团团紫气,满室馥郁,更加奇怪。
他急忙步出天井,抬头一看,只见景星庆云,粲然于天,祥霞烁绕,瑞雾盘旋,一道红光从天而降,直射禅堂,暗道:这不是紫微星临凡么?就在这时,一丫环来报:“大人,我家夫人分娩了,与你生个二世子。”
李渊闻之大喜,遂跑进室内,见夫人果真生一男孩,惊喜地:“今夜紫微星临凡,我儿突然出世,看来,我儿以后肯定大贵。”
窦夫人有气无力地:“他贵也好,贱也罢,反正他生在世上,以后就是圣上的臣民,还能望他成龙?就叫他世民吧。”
李渊然之。他们进寺院时,本是八月十五日,世民是后夜子时所生,所以李世民生于仁寿元年八月十六日子时,未来的皇帝。
一夜无话,次日晨,当寺院方丈得知唐公生一贵子时,遂率全寺的僧人,捧着红手本前来贺喜。
李渊非常感动,忙向众僧施礼道:“多谢各位!下官寄居分娩,污秽了如来清净道场,有罪不小,何喜可贺?”遂命家丁取来十两银子,递给主持道:“请买些香表,各殿焚烧,以除血光污秽。”
五空接过,遂让几个和尚前去办理。
李渊又道:“我本来今日起身,怎奈夫人分娩,只有借你寺中再住几日,不知……”
五空笑道:“敝寺荒陋,不堪贵人居住,若唐公不嫌弃的话,可住到满月,完全可以。”
李渊说“谢”,遂吩咐家人,不得外出,不得生事,便在寺内长住下来。
一日,李渊和五空闲谈,说道:“我观此寺,虽说壮丽,但不免坍颓处多,可望重新整理?”
五空叹道:“本寺早有此意,但小修也得千金,重整不下万两,怎能遇到大施主?”
李渊道:“我来做个大施主吧,也不必你催,我一到太原,就派人送来。”
五空大喜,遂拿来笔墨和一本红面册页。
李渊将册子展开,提笔写道:
信官李渊,喜助永福寺白银万两,重整寺院,再塑金身。口说无凭,立字为证。
仁寿元年八月二十日。
众僧见了,非常高兴,遂收了册页不提。
这些天来,五空整日和李渊闲谈,当他得知唐公有个女儿尚未许人时,对李渊道:“我寺内住一书生,本是汾河县柴老爷的公子,名叫柴绍,表字嗣昌,今年刚满二十。他生得一表人才,文武皆通。只是他父母早亡,现寄居寺内习文练武。若是唐公不嫌弃的话,老纳我愿执伐柯之斧。”
唐公听了甚喜,便让五空将柴绍引来一见。当他看柴绍神气爽朗,气宇轩昂,姿容美秀,虎步龙行,并且善文能武,非常满意,当下就让他去说亲。经五空的双方说合,又让他二人见了面。这一对文武双全的美男俊女,也可以说是一见钟情,并定于回太原后成亲。
到了九月十六日,窦夫人也满月了,唐公一家,告别了五空和众僧人,同柴绍一道回到了太原。于十月六日,柴绍和建英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十一月九日,李渊让贤婿赍银万两,到永福寺去重修寺院;又于本年十二月六日,请人修了座“穷”爷庙,唐公的全家人等,准备在每年的八月十五日,要到庙里去上香、朝拜,感谢救命恩人。
虽说秦琼是白虎星下凡,但他怎能经起紫微星、未来唐朝皇帝的朝拜,不到一年,他被拜得穷困潦倒,病魔缠身,竟卖了他的铜锏和黄骠马,这是后话。
再转来说说劫杀李渊的一伙“强人”:
这群“强人”是宇文述的卫兵所扮,首领是宇文述的长子宇文化及。化及今年二十二岁,仍然是那么风流,那么潇洒。但他文武精通,才智过人,能率动千军万马。这次,他父让他率兵劫杀李渊,他就引了几百名卫兵,扮作响马,来到楂树岗,藏在暗
处。当建成、道宗一行走到此处时,他们大喊一声,蹿了出来,把建成一行围在中间。突然见李渊率众杀来,都是一怔,又见不过二十多人,他们便大杀大砍起来。就在李家败阵,束手待毙时,谁知竟杀出来个黄脸大汉。这大汉匹马双锏,来势凶猛,不多时,就杀得他们七零八落,死伤过半。宇文化及看势不妙,打马便走,引着他的一些残兵败将,回京报信去了。
再说尚书右仆射杨素,听说褒公派人去杀李渊,心中大喜,遂骑马来到宇文府探听消息。这时,太子右庶子、给事黄门侍郎张衡也在宇文府内同宇文述等候信儿,忽听门官来报,说右仆射杨素来了。
他二人听说杨素驾到,忙整衣迎出府门,见杨素下马,二人同时拱手笑道:“不知杨大人到此,有失远迎。”
话音未了,杨素摆手笑道:“哪里,那里,我是来打听事的。”
宇文述问:“何事?”
杨素看左右没人,便低声问道:“听说你派人杀李家去了,可有此事?”
宇文述压低了声音笑道:“杨大人真是消息灵通!本打算将他处死后再去报你,可你竟知道了。”朝杨素一拱手道:“杨大人,外边耳目甚多,请到府内谈。”
于是,他们三人走进府内,步入客厅,分宾主落座后,丫环急忙献上香茗。
杨素吃了一口茶,又将他的美髯捋了捋,似乎担心地:“李渊是名虎将,你差谁去领兵,又带好多人马?”
宇文述笑了笑道:“虽说那小子了得,但他只带几十名家丁。我派化及前去,领了三百卫兵,还怕杀不了他全家?”
杨素就要说话,突然见一人闯进门来。只见他浑身是血,衣帽不整,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都是一怔。老半天,才认出他是宇文化及,都惊慌地起身问:“你这是怎么了?”
化及看杨素也在,忙跪下拱手道:“爹爹和二位大人,晚生遵父命,率众三百,扮作响马,前去劫杀李家。我等提前埋伏在楂树岗,待他们路过时,我等蹿了出来,杀得李家措手不及,死伤大半。眼看就要把他家杀光时,谁知来一黄脸大汉,这大汉,力大无穷,武功过人,不多时,就把我等打得焦头烂额,死伤不少。我看抵挡不住,便就率残部逃了回来,特来向爹爹和二位大人请罪。”
这三位听了,都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座上。老半天,宇文述问:“李渊一家呢?”
宇文化及仍然跪着,听他父问,叹道:“他家大小,一人未伤,只伤了一些家丁。”
宇文述不再问了,只是长叹。
张衡自言自语地:“这小子真是命大,几次都害他不死。”
杨素怒道:“不是那个小子高熲多话,早就把姓李的杀完了。”张衡道:“这小子处处与我们作对,若不除了他,以后对太子不利。”
宇文述听了,对杨素道:“杨大人,你是圣上的爱臣,何不参他一本,拔掉我们的眼中钉!”
杨素虽说官高,但还低高熲一级,人家为尚书左仆射,他为尚书右仆射,早就想把他参掉,自己好登上左丞相的宝座。听他一说,想了想道:“好吧,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不说他们怎样密谈,怎样离去,再说说当朝皇后独孤伽罗,她今年已经五十三了,发也苍了,脸也皱了,不是以前像花儿一们的独孤伽罗了。再加上前天她害死了尉迟红,气走了皇上,使她心中整日不快,很少进食,又觉得苍老不少。这些天来,她也和杨素一伙一样,最恨高熲——就为了她气走了皇上,杨素和高熲追上劝说,而高熲只有一句话:……岂可以一妇人而轻看天下。
就为这句话,独孤后气得咬牙切齿!暗地骂道:“姓高的,当初我把你视为亲兄,封你为相,又把永乐公主许配你儿,可你小看我,说我妇人之见!妇人怎么了?我是皇后,你是丞相,我为君,你为臣,君叫臣死,你不敢不死,总有一天,你老姑奶要置你于死地。”
然而,她知道文帝还在生她的气,更知道朝内事情繁多,不便说出,只是天天闷闷不乐,不想进食,豪无精神。
六十一岁的隋文帝,本来就到了老年,为了皇后杀了红儿,又为了他做的那个恶梦,杀了不少人,使他心里非常沉闷,郁郁寡欢,也好像老了不少。
这些天来,他看见皇后就生气,不想理她。当他又看到皇后那个孤独、可怜的样儿,禁不住怜悯之心,油然而生。他看皇后独自躺在龙床上,便走近问道:“御妻,你是怎么了?”
独孤后看文帝问他,禁不住流出了泪来,说道:“只要你还像往日那样体贴我,我的心里就不难受了。”
文帝看她说出此话,忙坐在床上,抬起手,在她那泪脸上擦去热泪,亲切地说:“你说到哪里去了!我俩几十年的夫妻,恩恩爱爱,难道你不知?眼下只是朝务太忙,委屈你了。”
皇后听到此,感到心里热乎乎的,但她并没有说话,只是委屈地抹着眼泪。
文帝看她仍然哭着,甜甜地说:“爱妻,不要哭了,时已近午,我让杨素来陪膳,你看可否?”
皇后听说让杨素来陪膳,倒也乐意,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文帝看她答应了,就一边派人去安排御膳,一边差人去请杨素。不多时,酒菜也安排好了,杨素也匆匆来了。
那杨素头戴相帽,身穿红袍,腰系玉带,足登朝靴,满面带笑地走进殿门。他看文帝和皇后在座,忙上前跪下拜道:“臣杨素叩拜皇上万岁!娘娘千岁!”
文帝笑道:“罢了,今日我二人心里不适,特请爱卿前来陪膳,快平身入席吧。”
杨素听了,忙拜道:“多谢陛下,多谢娘娘。”这才起身,在下沿坐了。
三杯酒后,文帝对独孤后道:“你我都老了,以后少生闲气,保重身子为妙。”
独孤后恨高熲,没机会参他,听文帝如此说,故意气道:“朝里若没有高熲,我的身子是不会坏的,只要他在朝,恐怕气就气死我了。”
文帝听了一怔,问:“为什么?”
皇后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地:“相当初,你我视他为亲兄,封他为丞相。可他,自恃功高,目中无人,根本没把咱俩放在眼里。”
文帝不解,忙问:“朕怎么就看不出来?”
皇后慎道:“满朝文武,谁人不知。”
文帝把视线移向杨素,问:“杨爱卿,你可知高熲有哪些不敬之事,与朕讲来。”
杨素求之不得,忙起身道:“回陛下,要说高熲,确实有反意,就拿废立太子来说,你二位决意想废掉无智而又贪色的太子,立德才兼备的晋王。可他偏说:‘谁长谁幼,便有次序,怎能轻易废立太子?’岂不是反对圣上和皇后吗?更可恶者:天下歌谣,到处传说:‘桃子李,有天下;杨氏灭,李氏兴。’就连安伽陀也说:‘臣观天象,李氏当为天子,正应乡里之歌谣。’陛下传旨要杀完朝内的李氏,可高熲却说:‘不可,自古天意隐微,难以预测。要想搀回天意,只有修德,不可用刑。’这岂不是在教训陛下吗?”
文帝听了,沉思良久,说道:“自古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朕认为,他讲的很有道理。”
独孤后听杨素所说,暗自叫绝,又听圣上说他讲的有理,急了,慎道:“有理,有理,你就知道他有理!你不把他杀了,总有一天,我杨家的江山,会坏在他的手里的。”
文帝犯愁了,半天才说:“他和你我的父亲早就要好,并且为平相州和陈国出了大力,我能忍心把他杀了,这岂不……”
皇后就要说话,杨素接道:“陛下,可免了他的官职,给他个四品的俸禄,岂不两全?
文帝无奈,只有说:“好吧,明天早朝,朕就免了他的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