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智藏看秦王死去,便急忙离开王府,与文帝复旨去了。
文帝和皇后听说阿祗去世天,不禁伤心地落下泪来,老半天,文帝道:“从明日起,罢朝三日,宫内宫外,悬幡挂纱,与他做百日道场超度亡灵。”
圣旨一出,皇宫内外很快就悬幡挂纱的忙碌起来。秦王府也很快搭起了灵棚,又很快请来了和尚、道士、乐工、和司炮手,开始与死去的秦王杨俊吊祭,追荐,做起水陆道场来。毫无疑问,朝内的众文武都会带着祭品前来吊孝,不在话下。
却说道场圆场后,文帝率文武百官和秦王府的大小人等,把杨俊的灵柩送于秦陵。下棺后,文帝看那三个孩子哭得死去活来,也动心了,回到宝殿后,便让十岁的杨浩袭他父秦王之爵位;封崔氏为秦国夫人,邑三千户;封兰儿为永丰公主,邑二千户,又封杨湛为安王,邑二千户。
秦府的家小非常感激,急忙叩拜,高呼万岁,然后退朝回府去了,不再细表。
自从杨俊去世后,文帝确实难受一阵子。但是,他心里很佩服瘐季才——他去年年底预言,说今年三、四月有战乱,想不到突厥国闹腾了几个月;他说六月间朝内有大丧,根本想不到,刚满三十岁的杨俊竟会死了。当他又想到,让他十月九日废太子时,他暗下决心:到时不管有再大的障碍,一定要废掉他!
这天早朝,也就是开皇二十年十月九日,文帝和独孤后在暖阁里坐下后,众文武跪地叩拜,高呼万岁。帝赐平身后,文东武西站立两边。文帝道:“自古太子,关系到臣民之命运,社稷之安危。如今东宫失德,决定废黜……”
文帝就要下诏,只见太平公史万岁出班执笏道:“陛下,废立大事,不可草率!要说太子,性属中人,可以为善,也可以为恶,只是陛下选的辅官不当,造此结果。像那唐令则,陛下封他为太子左庶子;还有邹文腾,陛下封他为太子监。而他二人只会谄媚,引导非法,太子怎么不败?臣认为,这是圣上自误,不能怪罪太子。”
文帝听了大怒,击案道:“放肆!你竟敢在众臣面前指责寡人,”向两边道:“左右!”
几个御林军出班拱手:“在!”
“速将他推出去斩了!谁若讲请,与此同罪。”从御林军应“是”,遂将他的纱帽摘掉,蟒袍也扒了,将他一推,向外走去……
史万岁并不害怕,继而仰着头,挺着胸,哈哈笑着走出殿门。在两边站着的大臣们,见到这个阵势,身上的冷汗都吓出来了,不敢言语。在暖阁里坐着的独孤后,看要杀史万岁,便轻声对文帝道:“陛下,虽说万岁鲁莽些,但他是员虎将,能轻易杀的吗?”
文帝突然醒悟,就要说话,一内相端着个人头走上殿来,打个千道:“万岁已杀。”
文帝见了,心里顿凉,只是一抬手道:“下去吧,将他厚葬。”
内相应“是”,退下不提。
文帝定了定神,对旁边的一位内相道:“速去东宫,召杨勇来见。”
“遵旨!”内相领旨,匆匆去了。
以前看守东宫的元胄,为了凉州总管王世积犯科,免了官职,眼下在东宫看守的主将,本是尚书右仆射杨素的长子——清河公杨玄感。
杨玄感今年三十九岁,身材魁梧,容貌轩昂,丰姿英迈,智勇双全,并且也和他爹爹杨素那样,生了一副美髯,再加上盔甲和腰间挎着的宝剑,真是飘然有凌云之气。
他已接替元胄三个多月了,每天就守在宫门口,不许人随便出入,除了向里边送些水米外,并没有什么大事。这天上午,他刚让人向宫内送了几担水,就见一内相匆匆跑来,朝玄感一拱手道:“杨将军,陛下有旨,让杨勇上殿问话。”
玄感应“是”,遂吩咐几位将士严加看守,便引着那一内相来到后边东阁。
现在东阁里的杨勇,和以前的杨勇判若两人——自从文帝下旨,将他们软禁起来后,他定知大势去了,整日哭泣,几天不愿进食。若想用,那就是吃酒,每次都是一醉方休,并且他不愿见人,包括他那些夫人和孩子们。眼下,他衣帽不整,面容憔悴,真有十二分的可怜相。
阿云看到他这个样儿,非常难受,也不管他是否乐意,便端着膳食,走进门来,含泪说道:“殿下,你多少进点食吧?”
杨勇看是阿云,并没有发火,只是摇了摇头,道:“不用,以后你也不要来了,我不想见人。”
阿云端着饭碗,向他跪下求道:“殿下,圣上又没有下诏废你,你为何要自己折磨自己呢?你一旦有个好歹,我,我可怎么办哪……”说着,她竟放声大哭起来。
杨勇看她大哭,怒道:“老子还没死,你哭的什么?你给我滚,你给我滚——”
就在这时,杨玄感和内相走进门来。
杨勇看他二人突然出现,竟吓得他向后退了几步,问:“你们,你们二人来干什么?”
内相将圣旨一亮道:“圣上有旨,让你上殿问话。”杨勇听说传他上殿,大惊,半天才问:“莫非圣上要杀我么?”
阿云忙向他二人叩头道:“他没有罪,不要杀他,千万不要杀他。”
内相道:“圣上是传你去问话,怎么会杀你呢?快跟我走吧。”
杨勇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跟他们去了。他进了殿门后,见阶上阶下兵甲森列,暖阁里坐着满面煞气的皇上和皇后,不由得心胆俱碎,忙跪下拜道:“儿臣叩拜父皇万岁!母后千岁!”
文帝看他拜罢,并没理他,只是朝阶下的薛道衡道:“薛爱卿,宣诏。”
薛道衡出班拜道:“遵旨。”说罢,他向阶上一站,捧好诏书,朗声读道:
太子之位,实为国本,苟非其人,不可虚立。自古储副,或有不才,长恶不悛,仍令守器,皆由情溺宠爱,失于至理,致使宗社论亡,苍生涂地。由此言之,天下安危,系乎上嗣。大业传世,岂不重哉?
皇太子勇,地则居长,情所钟爱,初登大位,即建春宫,方冀德业日新,隆兹负荷,而乃性识庸暗,仁孝无闻,昵近小人,委任奸佞,前后愆戾,难以具纪。但百姓者天下之百姓,朕恭膺天命,属当安育,虽欲爱子,实负上灵,岂敢以不肖之子而乱天下?勇及其男女为王公主者,并废为庶人,顾维兆庶,事不获己,兴言及此,良深愧叹!钦此。
薛道衡读毕,说道:“如尔罪恶,人神共弃。然而,你父皇念起父子之情,不要汝命,长期监禁,还不叩拜谢恩。”
杨勇将太子冠取下,哭着拜道:“谢父皇不斩之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帝正色道:“将他禁在大理狱中,赐他五品的俸食就可以了。”一抬手道:“带他去吧。”
杨玄感再拜,便带着他去了。
他二人刚走,李渊忙出班执笏道:“陛下,太子已黜,当会自新,可免他牢狱,封一个小国……”话未说完,文帝拦道:“多话!”
幸亏李渊和文帝是近亲,不然的话,他也像史万岁那样——砍头示众。文帝看是李渊,无法发作,只是起身怒道:“退朝!”
众文武跪拜,高呼万岁,然后退下。
不说众大臣下殿后是怎样回府,怎样议论废勇之事,却说文帝和独孤后,似乎都带着怒气离开宝殿,又带着怒气登辇回到了后宫。他二人刚刚坐定,只见一内相进来拜道:“陛下,清河公杨玄感,说有要事面见陛下。”
文帝知道玄感是为东宫而来,说道:“让他晋见。”于是,内相就把杨玄感引到了寝宫。
文帝看他拜罢,问:“方才早朝,不见你参奏,现在到此为何?”
杨玄感掏出一封信道:“长宁王听说东宫被废,怕殃其家小,故与陛下写信,求臣转送。臣说不敢,他苦苦哀求,声泪俱下,无奈,臣才答应与他转送,望陛下恕罪。”说着,又向文帝拜了几拜。
文帝长叹一声道:“恕你无罪,呈上来。”
“多谢陛下。”玄感将信递与文帝。
文帝接过,遂手展开,只见上写:
长宁王臣、孙儿杨俨、顿首、再拜,致书于大隋天子、皇爷陛下:我父违法,理当黜职。然孙儿循规蹈矩,一向守法,万不能因父罪而殃及晚辈,故欲哀求陛下,恩宽一线,给孙儿留条生路,不胜感激!
文帝看罢,沉思良久,就要说话,独孤后道:“他写的什么?让我过目。”
文帝将信递给皇后。
皇后接过,看了一遍,继而自言自语地:“要说俨儿么,确是个好孩子,就把他留下得了。”
文帝听了点一点头,对玄感道:“明天辰时,东宫除了杨勇外,全部到广阳门外,听候发落。”
“遵旨!”玄感又拜,退下不提。
次日早朝,文帝谓杨素道:“今日广阳门事,由你代办,要按诏书行事,该留则留,该黜就黜,该杀的一定要杀。”说着,拿起一口宝剑道:“特赐你天子宝剑一口,如朕亲临。”
“谢陛下。”杨素接过宝剑,站在一边。
文帝拿起两道诏书,道:“内史侍郎薛道衡听了。”
薛道衡忙出班执笏道:“臣在。”
“这两道诏书,少时由你宣读。”
“遵旨!”薛道衡接旨,退在一边。
文帝又道:“褒公宇文述听了。”
宇文述出班执笏道:“臣在。”
文帝道:“你可领三千宿卫兵,一来守卫,二来听用,万不可出错。”
“遵旨。”宇文述拜罢,退过一边。
文帝起身道:“时间不早了,快下朝到广阳门去吧。”
众大臣跪拜,然后退下。
广阳门是在大兴殿后边的大宝殿西边,本是进后宫的西大门。此门楼高大,古色古香,七步台阶下是个大广场,场内可容一万多人。台阶上是个平台,台两边各有根粗大的红柱,红柱距大门外有两丈宽,将大门一关,酷似舞台。
眼下,广阳门关闭,并且又拉起了一道红色的底幕,底幕下的正中,放了把太师椅,椅子前边,放了张条桌。杨素看一切就绪,便将天子宝剑挂在底幕中间,然后在太师椅上坐下。
此时,满朝文武和宿卫兵已经到齐,文东武西站立两边;这三千宿卫兵,分东、西、南站了道人墙,个个手持兵器,耀武扬威。
台阶上,杨素左边站的是褒公宇文述,右边站的是内史侍郎薛道衡。道衡字玄卿,河东汾阳人,他祖父薛聪,在魏时就任齐州刺史。他父薛孝通,曾任过常山太守。道衡六岁而孤,但聪明好学,十三岁就能讲《左氏传》,见者奇之。他以前任过齐国司州牧、北周中书侍郎,文帝为相时,从元帅梁睿战过王谦,任陵州剌史。文帝即位后,他被封为散骑常侍。八年伐陈,他授淮南道行台尚书吏部郎,随军南下,后来授内史侍郎,加上仪同三司。
他今年六十四岁,身高体瘦,须发皆白。只因老迈,这些年很少出面,这次废立太子,需要有才华的大臣拟草诏,所以又请他出来。
闲言少叙,却说看守东宫的杨玄感,他看时辰已到,便就把东宫的人等,除了杨勇外全部带到广阳门前的广场上了。玄感让他们来到中间,并按长、幼和官职的大小跪了一地。
在前排跪着的是,杨勇最宠的妃子、曾封过昭训的阿云和她的几个孩子——长宁王杨俨,俨的妻子韦英儿,二子平原王杨裕和三子安城王杨筠。挨着是高良娣和她的两个孩子——安平王杨嶷和襄城王杨恪。跟着是王良娣和她的两个孩子——高阳王杨该和建安王杨韶。挨着是成姬和她的孩子颍川王杨煚。跟着是后宫和两个孩子——杨孝宝和杨孝范。再后是太子左庶子唐令则,太子监邹文腾,左卫司马夏侯福等所有的东宫官员和百十名歌妓、美女;另外,和东宫有牵连的外地官员也在其中。
杨素看人已到齐,起身说道:“各位!我奉旨代办东宫之事,并且圣上又赐我天子宝剑,若有人不服,或现场捣乱者,不论你官职大小,格杀勿论。”
在下边的文武百官和东宫的所有人等,听他一说,都是吓得要命,大气也不敢出。
杨素大声道:“由内史侍郎薛道衡,宣读第一道诏书——”
薛道衡在案上拿起一道诏书,来到中间,继而清了清喉咙,朗声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东宫杨勇违法,干连家小。然长宁王俨为人忠厚,循规蹈矩,可留原职,报效朝廷。其余人等,废为庶人,打进牢内,钦此。
杨俨夫妇听了,非常感激,连连叩拜。
杨勇的几个夫人和众多的子女们,听了后心里顿凉,便都哭着拜了圣旨。
杨素道:“长宁王杨俨听了。”
杨俨忙拜道:“下官在。”
“与你无事,你夫妇回府去吧。”
杨俨和韦英儿同时叩拜,然后回宫去了。
杨素看他二人走去,喊道:“左右听了!”
两边的宿卫兵上前拱手:“在!”
“将这些东宫家小,打进牢内,长期监禁。”
“是!”众宿卫应罢,便上来三百多人。将杨勇的这些夫人和孩子们,赶着去了。
杨素看把他们赶走,又大声说:“由内史侍郎薛道衡,宣读第二道圣旨。”
薛道衡又拿起一道诏书,高声读道:
自古以来,朝危国乱,皆邪臣佞媚,凶党扇惑,致使祸及宗社,毒流兆庶。太子左庶子唐令则,身为辅官,位长宫僚,谄曲取容,音技自进,躬执乐器,亲教内人,赞成骄侈,导引非法。太子监邹文腾,专行左道,偏被亲昵,心腹委付,钜细关知,占问国家,欲害圣上。左卫司马夏侯福,内事谄谀,外作威势,凌侮上下,亵渎宫闱。点膳监元淹,谬陈爱憎,开示怨隙,妄起讪谤,潜行离阻,进引妖巫,营事厌祷。前吏部侍郎萧子宝,住居省阁,旧非宫臣,禀性浮躁,用怀轻险,进画奸谋,要射荣利,经营间构,开造祸端。前主玺下士何竦,假托玄象,妄说妖怪,志图祸乱,心在速发,兼制奇异服,皆何竦规摹,增长骄奢,糜费百姓。凡此六人,为害乃甚,一并处斩,妻妾子孙皆悉没官。
车骑将军阎毗、东郡公崔君绰、游骑尉沈福宝、瀛州民章仇太翼等四人,所为之事,皆是悖恶,论其状迹,罪合极刑。但朕情存好生,未能尽戮,可并免死,各决杖一百,妻妾子孙皆悉没官。副将作大匠高龙义,豫追番丁,辄配东宫使役,营造春宫。率更令晋文建,通直散骑侍郎、判司农少卿元衡,料度之外,私自出给,虚破丁功,擅割园地,有罪不小。可将他三人黜免,永远监禁,钦此。
这些人听罢,皆哭着叩拜。
杨素喊道:“左右听了!”
两边的宿卫兵上前拱手道:“在!”
“先将他们六位推出去斩了。”
“是!”遂上来一群宿卫兵,将唐令则、邹文腾、夏侯福、元淹、萧子宝和何谏六人,推出午门,斩首示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