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淳今年三十八岁,生得相貌堂堂,文武皆通,官拜魏安公。他妻崔氏,本是安平总管崔弘度之小妹。他夫妇无子,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兰儿,今年十八岁,在十四岁上,就把她许配给杞王宇文亮之小子宇文温为妻。
自从宣帝设宴,看上尉迟兰,行奸时,被温发现,后被温大骂宣帝,而宣帝下旨灭他满门,并把兰儿留在宫内,封为贵妃后,尉迟家并不感到耻辱,觉得自豪——说明皇帝能看得起我家。虽说迥母是太祖的姐姐,但人已去世,没有感情,眼下兰儿封为贵妃,门婿是当今皇帝,何人敢欺?谁知好梦不长,宣帝死了,兰儿废了,又被赶出宫了。
他的二女儿叫红儿,今年六岁,只生得天真可爱,花儿一样。莫看她才六岁,可她很懂时务,对她姐姐的所作所为很是不满,从不理她。一日,尉迟兰回来,见她不乐,问:“红儿,见了姐姐,然何不悦?”
红儿没好气地:“我看不起你?”
兰儿听了一怔:问:“为什么?”
“你害了温哥哥一家,却跑到宫内快活。”
就这一句话,使兰儿无地自容了,便跑到屋里哭了半天。自从她被废后,红儿看她天天哭泣,便走近,朝她冷冷地:“哭的什么!这叫自作自受,天地报应。”
她母亲将她拉过来说:“可别这样说了。”
她父尉迟淳,看到这个场面也无法插话,只有坐在屋里生闷气。就在这时,李德林来了。虽说他心里有气,但他还是笑脸相迎。
他二人见了礼后,李德林道:“朝内有一道诏书,特着尉迟大人前去相州。”说着掏出一纸,递上道:“望接诏后火速启程。”
尉迟淳接过看了一遍,原来是召他父亲回来治丧的,而且派韦孝宽去接替总管。他看罢暗道:回来治丧,能有几天,怎么又派个总管?莫非他……想篡位!对了,他这是“调虎离山计”。幸亏让我去下诏,要让别人,我父之命休矣!今天,我一定要去,而且要赶在韦孝宽之前。想到此,朝李德林一笑说:“请李大夫放心,我马上动身。”
李德林一抱拳道:“祝你一路顺风,告辞了。”说完转身而去。
尉迟淳看他走去,忙到后院牵匹快马,备好鞍后,又向家人交待几句,这才飞身上马,马上加鞭,一阵风地出了城门。
只因尉迟淳心里有事,所以,他不住打马,不住加鞭。一路上,他是晓行夜宿,饥餐渴饮,非止一日,便就来到相州城内了。
此时,相州总管尉迟迥正在后帐议事。
他今年六十岁,红光满面,虎背熊腰,一副长髯,精神矍铄。他是纱帽、蟒袍,官威赫赫地在暖阁内坐着。
都督贺兰贵,相州长史晋昶,魏郡太守韦艺,大将梁子康等十几名文武官员在两边就坐。
尉迟迥正在同他们议事,说:“如今宣帝驾崩,后主年幼,恐怕,那个野心勃勃的杨坚老贼,要篡我北周的江山呢?”
梁子康起身道:“他真篡位,我们联络各州总管,将他推倒,共扶幼主。”
众文武齐说:“对!将他推倒,共扶幼主。”
就在这时,一门卫进来打千道:“启禀总管,魏安公尉迟淳前来求见。”
尉迟迥听说儿子前来,心里一怔,暗道:他来作甚?难道……也来不及多想,忙说:“快请他进帐。”
“遵命。”门卫应罢走去,不多时,只见尉迟淳风尘仆仆地走进大帐。他看父亲在上边坐着,忙朝上边跪下拜道:“孩儿尉迟淳,拜见父亲大人。”
“罢了,快起身坐下回话。”
“谢大人。”尉迟淳起身,坐在一边。
尉迟迥问:“孩儿,像你堂堂的青州总管,难道无事,却来到这里,莫非朝里出什么事了?”
“朝里确实出事了。如今那杨坚老贼,趁宣帝驾崩,后主年幼,大有篡位之心者也。他任意改正阳宫为丞相府,除了朱太后和他的女儿外,其它太后、嫔妃全都废除——你孙女兰儿也不例外;宫内的六个王爷赶走五个;大将陈山提,为他女儿进宫面理,竟被李渊所杀;他为了扫除障碍顺利篡位,已下诏召回五王,调虎离山;今日,他又以治丧为由,派我来召你回京,让韦孝宽任相州总管……”
尉迟迥听到此,急问:“可有诏书?”
尉迟淳忙掏出一纸,送到他面前,道:“这是诏书,请爹爹过目。”
尉迟迥接过看了一遍,怒道:“好一个杨坚老贼,想用调虎离山计来调回老父。”
相州长史晋昶道:“既然那杨贼无情,我们也无义,干脆,速去联络各州总管,推倒杨坚,共扶幼主,不知总管……”
众文武齐道:“对!将他推倒,共扶幼主。”
尉迟迥问道:“韦孝宽是否离京?”
尉迟淳道:“在我出京时,听说他也动身了,恐怕,他现在已到朝歌了。”
尉迟迥起身道:“都督贺兰贵听了。”
贺兰贵上前拱手:“末将在!”
“你骑快马一匹,速去迎接那老贼,就说我已离任,让他速来相州就职。我再让大将军梁子康……”
梁子康也上前拱手:“末将在!”
“……你可率三百精兵,埋伏在辕门之内,待他走进辕门后,将他拿下。”
他二人说“遵命”,安排去了。
再说韦孝宽,他今年已经七十一岁了,然而,眼也不花,耳也不聋,就是须发全白完了。但他精神矍铄,智勇双全,每遇劲敌,从容布阵,屡战屡胜,众臣惊服。
西魏时,他和杨忠要好,所以杨坚称他为伯父,视为知己。韦孝宽也是个聪明人,他看杨坚权焰熏天,很快就能篡夺帝位,心里也非常高兴,颇为卖力。这一次,杨坚为了扫除障碍,把五王和很有势力的尉迟迥调回,让他到相州接替总管。他心里很乐意,就披挂整齐,骑上他的白龙马,只带了四名家将前去相州。
行至朝歌,只见前边驰来一骑。
这位骑马的不是别人,正是来诓骗韦孝宽的都督贺兰贵。贺兰贵今年四十八岁,身高丈二,干瘦如柴,就是力大过人,文武精通。他是铜盔铜甲,足登战靴,肋下悬剑,骑上匹枣红马,如飞地一路迎来。
贺兰贵正在飞驰,突然见迎面过来一行人。
这一行人,都是武将打扮,骑着战马,然而其中有一位,银盔银甲,银须皤然,正是他要寻的、想来当总管的韦孝宽。贺兰贵见了一喜,心里道:老东西!你也活不了多久了。见他们一行走近,却装出客气的样子跳下马,朝马上的韦孝宽一抱拳,道:“相州都督贺兰贵,特来迎接韦大总管。”
韦孝宽也认识贺兰贵,见他迎来,心里甚喜,忙下马抱拳道:“贺大都督可真是灵通人士,老夫还没有到任,你便知晓了。”
贺兰贵不冷不热地:“哪里,哪里,诏书早已接到,下官故知,所以特来迎接韦大总管。”
就这一段话,使韦孝宽心里一怔,暗道:诏书是一同写的,我和尉迟淳又是同一天离京,只不过他早走一步,怎么他说诏书早已接到?看来里边有诈。想到此便试探地:“贺大都督,我老年兄尉迟总管现在可好?”
“他一接到诏书,就离任回京了。韦大总管,快上马走吧,相州的文武官员,都在辕门外恭候您就任呢。”
他这一番话彻底露了馅!孝宽暗道:这条古道,本是相州至长安的必经之路,既然他进京,我韦某是绝对能碰到的,方才说早就接到诏书,眼下又说他已经回京,就从这两句话来看,情况有变,万不能贸然去相州,待弄清后再说。想到此,朝贺兰贵一笑,道:“那好吧,我们上马赶路。”
于是,他二人都翻身上马,然后同四名家将一道奔上征途。行有里许,韦孝宽见路边有家客栈,心生一计:只见他突然勒马,双手抱着小腹,佯装难受之状,喊道:“哎哟——疼死我了。”
贺兰贵见此,忙勒马问:“你怎么了?”
众家将也惊慌地:“大人,你怎么了?”
韦孝宽似乎很难受地:“我腹内痛疼,非常难受,快扶我下马,到店里请医弄药。”
几位家将忙下马去搀扶。贺兰贵拦道:“别忙!堂堂总管大人,怎么能住这低下的客栈?快再往前赶一程,马上就到相州了。”
韦孝宽哪听他这些,只是抱着肚子喊叫。
众家人不知内情,便七手八脚地将他扶下马,又匆匆忙忙地把他搀到客栈里去了。这时,贺兰贵也无计可施了,只好朝一家将道:“尔等就在店里等候,我去弄药,马上就来。”也不等家将回话,他便骑上马如飞地走了。
店家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个头不高,不胖不瘦,青衣小帽,非常干净。他看这么多官兵到来,高兴坏了,忙迎上去,一拱手笑道:“这些官老爷,可是住店的么?”
一家将道:“我们韦大人病了,需要住店医治,可有上好的房间?”
“有有有,跟我来。”店家说着,便将他们引到后院的一所房内。
此房间确实整洁,床上和用具都是全新。众家将把总管扶到床上躺下。店家又拎来两壶开水,朝几儿上一放,道:“大人需要什么,只管吩咐。”
韦孝宽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一抬手,道:“你先去吧,我要休息,少时有事再唤你。”
店家连连说“是”,退了出去。
谁知店家刚刚出门,韦孝宽便忽地坐起,朝众家将低声说:“各位莫怕,我没有病。”
他这一举动,使众家将都愣住了,不解地问:“韦大人,你这是……”
韦孝宽道:“难道你们还看不出来吗?那贺兰贵神色不正,语言有失,看来,相州已有变故,若去凶多吉少。”
一家将急道:“那我们火速转去。”
韦孝宽道:“不!待我弄清真相后再说。”朝一位家将道:“韦志听了。”
这位叫韦志的有三十多岁,个头不高,却也英俊。他是孝宽的侄儿,也读过些书,精于办事,所以孝宽也让他跟来了。他看伯父唤他,忙拱手,道:“孩儿在。”
韦孝宽道:“你扮个商人,混入相州,弄清他们的内幕后,速来告知。我等若不在这里,说明情况有变,望回京报于丞相,不得有误。”
韦志应“是”,便匆匆地换衣改妆,然后便挑担茶叶,一阵风地相州而去。
再说相州总管尉迟迥,早已把暗害韦孝宽的计划安排好了。眼下,他正在大帐内和魏郡太守韦艺,一边吃茶一边候着信儿。
韦艺今年三十五岁,生得眉目清新,丰姿俊雅,很有才华,是韦孝宽的亲侄儿。他早就在尉迟迥部下干事,只因他文章好,会理事,深得迥的宠爱,荐他为魏郡太守。
自从韦艺当了太守后,在总管面前是惟命是听,胜过父母。今日,尉迟迥设计要害他伯父,他也帮着出谋划策想些歪点子。他看快到巳时,便焦急地问:“怎么他们还不来呢?”
话音未了,只见贺兰贵急火火地闯进门来,朝上边打千道:“贺兰贵拜见总管大人。”
“罢了,可将那老贼抓获?”
“回总管的话,我们正在行走,他突然腹痛,便在刘湾的一家客栈住下了。”
尉迟迥略思,冲韦艺道:“你去,以送药为名,把他骗来。”
韦艺应“是”欲走。
尉迟迥拦道:“如果未时见不到人的话,我立即派人前去缉拿,连你也不会放过。”
韦艺忙拱手,道:“请总管放心,不到未时准把他弄来。”说罢转身走去。
不说韦艺沿途如何,也不说韦志到相州是怎样打探消息,却说客栈里的韦孝宽:自从韦志上路后,他的心里就很不平静,便在室内踱来踱去。就在他心神不定地来回踱步时,一家将进来打千道:“禀总管,魏郡太守韦艺求见。”
韦孝宽闻之大喜:“好!这下能弄清端倪了。快请他进来。”
这位家将应“是”而去。不多时,便引着韦艺走进门来。他看孝宽面呈喜色,不解,继而掏出药,跪下拜道:“伯父可好?侄儿韦艺,特意给你送药来了。”
韦孝宽接过,便笑着把药一扔,道:“老父根本就没病。艺儿,快坐下我问个事情。”
开始韦艺认为他的病好转了,现在说他根本无病,更加不解,问:“贺都督说你中途染疴,住在店里,你怎么又说根本无病呢?”
韦孝宽道:“我发现他气色不正,言语有失,故托病住下,察其端倪。艺儿,你说,那尉迟迥是不是有害我之意,谋反之心?”
韦艺闻之一怔,心里道:好家伙!他已看出我们的用意了。不行,得设法把他骗到相州。相到此,一笑道:“怎么能呢?尉迟大人听说你有病,还是他命我来与你送药的。伯父,咱们快上路吧,尉迟大人还等着与你接风呢。”
自古言多必失,韦艺也暴露了身份。
韦孝宽根本想不到,他的亲侄儿会听人使唤,合伙害他。于是,他气愤地手指韦艺道:“你,原来你也和他们同谋,来害你伯父。”
韦艺震惊地:“不不!我绝对没这个意思。”
“你也和贺兰贵一样,神色不正,言语有失。上午他说,尉迟迥早就离任,已经回京;可你说他差你送药,等我接风——这些全是谎话,目的是骗我到相州,治我于死地。”
韦艺慌神了:“不是,不是……”
韦孝宽气极,“唰”地将宝剑拔出来,对准韦艺的胸前,说:“你说,尔等是否想暗害我?若一句有假,小心你的狗命!”
韦艺是个文官,见宝剑逼到他胸前,吓得要命,忙说:“伯父收剑,我说,我说……”
韦孝宽这才收了剑,道:“只要你如实说了,你还是我的好侄儿,若要欺骗我……”
韦艺忙说:“侄儿不敢。”于是,他就把尉迟迥想害他、准备笼络各郡总管攻打长安的事说了一遍,并且又道:“总管说,假若未时见不到我们,他就发兵来拿,连我也不放过。”
韦孝宽听到此,忙说:“快回长安,一刻也不能停了。”说罢,便扯手拉着韦艺就走,几位家将也匆匆地跟了出来。
韦孝宽忙解开自己的马疆,说:“快走!”跟着飞身上马,打马正西而去。韦艺和那三名家将,也飞快地跃上马背,跟他们去了。
再说尉迟迥,他看未时已到,不见韦艺转来,定知不妙,随命大将军梁子康,率兵百骑,去追杀孝宽和韦艺。
梁子康不敢怠慢,遂选了百十名武士,带上兵器,骑上快马,如飞地前去追杀。
前边的韦孝宽等人,急如星火,不住打马,在这进京的古道上,如飞似箭地向前奔着。
眼下天空灰暗,已近黄昏。
就在这时,敌军人喊马嘶地追过来了。
韦孝宽回头一看,见那么多兵马如飞地追来,大惊,于是他马上加鞭,拼命赶路,不多时,便就奔到沁河边了。
韦孝宽看河里无船,不禁惊呼道:“天哪!前边沁河拦路,后边大兵追来,其不束手待毙?”
韦艺和那三位家将也犯起愁来。
还是韦艺眼快,发现上游泊了两只小舟,喜道:“伯父,跟我来,这边有两只渔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