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听说要马,忙到后院牵匹马来。
他和刘昉走出府门后,这才接过马缰,看刘昉也牵过马,便说了声:“上马。”只见他纫镫扳鞍,飞身上马,坐好后,看刘昉也上马坐定,这才缰绳一提,打马而去。
四月的深夜仍有些凉意,天空中有几片残云在吞吐着月亮,眼下到处是一片静谧,只能听到轻轻的夜风吹着树叶的沙沙声,然而,这两匹马的马蹄声踏破了沉寂。
五朝门外,本来就有卫士看守,杨坚惟恐有人闯宫,又派李渊率兵三百,镇守朝门。莫看李渊年轻,但他非常心细——他知道刚才赶出宫那些太后和王爷不是常人,怕他们家人来闹事,所以朝门紧闭,守在门外,刀不离手,严阵以待。突然,他听到了马蹄声响,由远而近,忙吩咐卫士道:“注意!有人来。”
这些卫士“唰”地拔出兵器,拦住了去路。
就在此时,刘昉和庾季才飞马赶到了。
李渊忙上前:“是何人如此大胆?!”
他二人急忙下马,刘昉道:“吾乃相府司马刘昉。方才出宫时说过,相国让我去请庾大人进宫,有要事相商。”
李渊这才放下心来,道:“原来是二位大人。”朝门官道:“快快开门,让他们进宫。”
二门官应着,便很快打开了朝门。
刘昉和季才已将马儿拴了,继而朝李渊拱手道:“后会有期,告辞了。”也不等李渊回话,他二人便进了朝门,向里边走去。
正阳宫内,早有人报告杨坚,说刘昉把庾季才请来了。杨坚让其它人去休息,自己亲自迎出门,他刚一出门,就见刘昉引着庾季才走到阶下,忙上去拉着庾季才的手,道:“深夜去请,多有打扰,还望庚大人多多原谅。”
庾季才拱手笑道:“哪里,哪里,相国能如此看得起我,真是三生有幸,理当效劳。”
杨坚笑道:“既然如此,请!”
庾季才笑着一拱手道:“一同请。”
杨坚示意让刘昉守门,然后同庾季才走进内室。此时,未来的皇后独孤伽罗尚未休息,见客人到来,便笑脸相迎,说道:“庚大人真是稀客,快请坐,坐下用茶。”
庾季才对杨坚了如指掌,知道他很快就要当皇帝了,但从未见过未来的皇后,今日一见,大吃一惊,心里道:这哪像生过几个孩子的夫人?完全是个端庄、娴雅、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并且她玉体凤目,确有一品夫人之相。想到此,便半真半假地笑道:“那就多谢未来的皇后、娘娘千岁了。”
独孤伽罗听了心里暗喜,继而半嗔半笑地:“庾大人,妾乃粗俗下贱,蒲柳之姿,怎能称起什么皇后、娘娘千岁的。”
杨坚也跟着道:“庾大人,你怎么开起玩笑来了,你看她那个样子,怎么能当皇后呢?”
庾季才坐下,手捻银髯道:“我是干什么的,恐怕你二位都很清楚。我早就看出杨公大贵,今日见了夫人,夫人确也贵不可言,不要两年,定是朝内的正宫娘娘。
独孤伽罗大喜,就要说话,杨坚笑道:“庾大人,看你的意思,我以后能当皇帝?”
“我想,恐怕早就有高人与你相过,关于你的贵处不再多讲。眼下你大权在握,后主年幼,想当皇帝,易如反掌。”
杨坚这才笑道:“实话告诉你吧,今夜请你,就是为此。庾大人,你看我该怎么办?”
“我从你上次减税、免役和修改皇律来看,你以后是个有道的名君。自古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会有很多人拥你当皇帝的。然而,宇文家的皇亲国戚是不会轻易就范的。”
一句话,正说在杨坚的心坎里,起身说:“这是自然,庾大人,你说对他们该怎么办?”
“对他们只有一个字,就是‘杀’!如果你不杀他,他会杀你的。”
独孤伽罗道:“对!现在是骑虎之势,既然上去,就不能下来,以借虎威,谁反杀谁。”
杨坚道:“这叫无毒不丈夫。大人,在这场拼杀中,你看我能否顺利,是否有灾?”
庾季才道:“可以说是一顺百顺,万无一失。不过,你七月间有一大难,需要提防。”
杨坚听了一怔,忙说:“庾大人,像这场灾难,可有解救的妙法吗?”
“当然有。”
杨坚急问:“请道其详。”
“今年六月十九日,你家若办件喜事的话,即使有天大的灾难,也会逢凶化吉的。”
杨坚一听傻眼了,非常为难地:“天哪!这六月间,我家能有什么喜事可办?”
还是独孤伽罗脑子活络,笑道:“咱勇儿已经十五岁了,前天苏威还在说,愿把议陇县候元孝矩的女儿许配勇儿,干脆,咱就答应了,到六月十九日完婚,岂不是件大喜事吗?”
杨坚闻之大喜:“好!明天我就跟苏威说,让他去说亲,由他一人办理。”
庾季才起身道:“杨相国,今夜就谈到这里,待时机一到,我自然就会找你的。”
独孤伽罗看他要走,忙拿起一包银子,笑道:“深更半夜的,将你唤起,真不好意思。这百十两银子你拿着,好买些东西补补身子。”
季才忙拦道:“哪里话,为相国效劳,也是为民办事,怎么能收礼?”说罢向杨坚一拱手道:“相国保重,告辞了。”说罢扬长而去。
杨坚看他执意不收,便笑着接过银子,追到门外,将银子递给守门的刘昉道:“把这拿上,送庾大人回府。”
刘昉然之,便接过同他一道走出宫门,然后他二人又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自从这些太后、嫔妃和众王爷被赶出宫后,一个个都没精打采,怨天恨地。然而,已经被赶出宫,又是深夜,总得觅个落脚之处。离家远的,只有露宿街头,明天再说,离家近的,当然要回府找亲人哭诉一番。
先说五个王爷:
他们几位年幼无智,被赶出宫后,一个个愁眉苦脸,不住长叹,最小的宇文元道:“困死我了,咱们快找个地方睡会觉吧。”
十二岁的宇文兑说:“咱们到谁家去呢?”
十八岁的宇文贽,莫看他年龄最长,但他最无智,什么都不懂,今夜被赶出宫,他绝对想不到是杨坚所为。他主要恨小皇帝,更恨他二哥宇文赞:刚当上丞相,就翻脸不认人,把他们赶出宫。
他出宫以后,第一个想的是找他三叔,让他去把那个小皇帝、还有他二哥宇文赞收拾一顿。他听小弟问到谁家去时,就说道:“到越王府三叔家去。”
当然那几个小王爷听他的,于是,他们几个手拉着手,不声不响地向越王府走去。
这些天来,几位很有名气的王爷都不在京,唯独宇文盛呆在京内,闭门不出。
自从宣帝把齐王杀害后,他就看破红尘,不愿做官了。谁知宣帝禅位,让给七岁的宇文阐,封他为大左辅,和随公在朝辅政。他是绝对不干的,又不好推辞,只有托病不管不问,直到现在。
这天晚上,他吃了不少酒,很早就休息了。他正在梦乡,忽听有人打门,忙起身问:“外边是何人打门?”
原来这位打门的是王府的一位门官叫宇文珍,今年四十三岁。越王府是三个门官,为了十二个时辰看守不误,一人两个时辰,来回循环。眼下正是宇文珍守门,看几个小王爷来了,吓了一跳,也不敢多问,忙将他们引进来,就去打门。他听室内问话,忙压低了声音,说:“王爷,快起来,朝内出事了。”
宇文盛听了一震,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忙穿衣下床,打着火,点着灯,将门儿打开,见门官和几个侄儿在外边站着,脑袋不禁“轰”的一响,半天才说:“你们夜出皇宫,必有大事,快进来说我听听。”
几个小王爷无精打采地走进室内。
门官看他们进内,又到外边守门去了。
宇文盛让他们坐下,问:“快说是怎么了?”
宇文贽稍大些,便说:“我大哥死了,二哥当丞相了,所以,就把我们赶出宫了。”
宇文盛听说宣帝驾崩,不由得伤心落了几滴眼泪,又听说赞儿当了丞相,心里确实宽松许多,问:“既然你兄长当了丞相,又是谁这么胆大,竟敢把尔等赶出宫来?”
宇文允嗔道:“还有谁,小皇帝呗。”
宇文盛问:“你兄长答应么?”
宇文贽生气地:“提他干啥!刚当个右丞相,就看不起我们了,圣旨一读完,他就说:‘我是丞相,我说了算,你们快出宫吧,免得在宫内惹事。’就这样,把我们赶出宫了。”
宇文盛似乎明白了,便说:“尔等就在我家住吧,时间尚早,快到里间休息去。”
他们几位都走进里间,休息不提。
再说天左皇太后陈雪儿:她被赶出皇宫后,像失了魂,落了魄,泪眼巴巴,踉踉跄跄地回到府上。管家看她如此模样,忙唤起将军。
大将军陈山提,今年六十六岁,仍然是五大三粗,满面煞气,髯长及腹,颇有威严。他一生无子,八个女儿,如今女儿全都出嫁,夫人也早亡,一人在府上孤单单的,好在他家的家人、女仆多,却也开心。
自从雪儿进宫当了皇后,他就成了皇亲国戚,再也不出征打仗了,整日在府上吃了就玩,玩了就吃。这天晚上,他多吃了些酒,往床上一躺,犹如半死。当管家把他唤醒,打开门时,这才发现当今的天左皇太后、他的女儿回来了。
陈山提习惯性地朝女儿跪下,拜道:“大将陈山提,拜见娘娘千岁。”
这一拜雪儿格外伤心,便哭着将他扶起来说:“还拜的什么千岁!我已被他们废为庶人,赶出宫了。”
这位老将不听则罢,一听气得火冒三丈!怒道:“这肯定是杨坚老贼干的,我要进宫找他算帐!”说罢就走……
雪儿怕他惹事,忙追上道:“爹爹转来,你带怒进宫,会出事的,万不能去。”
陈山提头也不回,斥道:“你转去!老夫要亲自见他老贼,与他面理!”一边说,一边匆匆地向皇宫奔去。
雪儿看拦他不住,也就作罢,便提心吊胆地走进室内,坐在那里傻等。
五朝门口,他们刚把庾季才送走,正在关门,突然,发现前边有一人向这边跑来。李渊机警得很,忙率人上前拦住道:“你是何人?”
来人是陈山提,看拦道的是李渊,仍然带怒道:“唐公闪开,我要进宫找杨坚老贼。”说罢大手一分,向前闯去。
李渊忙拦道:“陈大将军,这深更半夜的,你找杨公何事?有事明天再说吧。”
“我现在就要见他,问问他老贼,为什么把我女儿废为庶人,赶她出宫?”
李渊道:“这是朝廷的事,与他何干?”
“不!就是他干的。”
李渊心平气和地:“陈大将军在朝多年,关于朝内的规矩,我想你是清楚的——一没诏书,二在深夜,随便闯宫是要犯死罪的。”
陈山提不听则罢,一听格外生气,嚷道:“我就没打算活!今天夜里,我要跟他拼个鱼死网破。”说着将李渊一推,向前闯去。
李渊动怒了:“你这人真不识抬举!”朝众武士一挥手道:“左右!将他扶过去。”
“是!”随上来几个大汉,抓住陈山提,推的推,拥的拥,向南边走去。
虽说陈山提五大三粗,力大过人,但他毕竟年迈,况且这几位都是大汉,竟把他架起来,像风吹树叶似地,跟着这些人飘飘悠悠地向前走着。然他的嘴巴从没闲着,不住地骂,不住地喊:“杨坚老贼,我跟你势不两立!”
宿卫郑贲,看他越骂越凶,就示意他们,把他架到一个偏僻的树林内,然后拔出宝剑,朝他后心就是一刺,只听他“啊”的一声,便倒在地上一命呜呼了。
却说杨坚送走了庾季才后,根本就没有睡,便一人散步在皇宫院内。当他听到外边有争吵声时,便警惕地来到朝门口,向外听着,当听到是陈山提在骂他时,真想出去把他杀了,当又听到李渊让武士把他扶走时,这才命门卫打开门,走出门去。
李渊看丞相出来,就要说话,只见郑贲和众武士走过来,问:“怎么处置的?”
郑贲道:“我将他杀了。”
杨坚道:“杀的好!”朝郑贲道:“你带些人去,把他的家小全部杀了,以免后患。”
郑贲应“是”,便带了三百多名武士,闯进陈府,包括被废的太后陈雪儿,五十多口,全部杀净,不必细表。
天大亮时,杨坚草草地用些早膳,就把两宫太后和小皇帝请到临光殿,又召来他的一些亲信大臣当众议事。当然小皇帝宇文阐在上,他的女儿天元皇太后杨丽华在左,天元帝太后朱满月在右,虽说宇文赞被封为右大丞相,但杨坚不召他。
莫看朱满月是堂堂的天元帝太后,又是皇帝的生母,就连杨坚也向她跪拜,然她心里怕得要命!昨天夜晚所发生的事情她看得真切,莫说那几个太后和嫔妃,就连几个王爷都被赶出宫了!她很清楚,总有一天,这皇位就是杨坚的,他母子以后是死是活,很难说清。眼下,她主要是迎合杨坚,讨好杨坚,她看众大臣朝拜一毕,先开口道:“眼下皇帝年幼,势局不稳,需要近亲掌握外藩。封杨勇为大将军、左司卫、洛州总管、东京小冢宰、总统齐国旧地;再封杨广为大将军、雁门郡,请大丞相草诏。
杨坚听罢心里笑了,暗道:你朱满月也知道讨好人了,连我十一岁的广儿也封为大将军、雁门郡。想到此,忙执笏道:“多谢幼主万岁!太后千岁!”
朱满月又道:“为了大计,各州总管你任意调换,不必参奏。”
杨坚忙拜道:“老臣遵命。”
朱满月看一下杨丽华道:“姐姐有事无事?”
虽说杨丽华也想让她爹爹独揽大权,但她绝对无法说出,只有让朱满月提出来。如今她已说了,自己还有什么说的?于是朝朱满月一笑说:“妹妹,姐姐无事。”
朱满月朝下边道:“无事退朝。”
众大臣又拜,退出朝门。
下朝以后,杨坚又把他的一些近臣叫到正阳宫议事。他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苏威去元府为他长子杨勇说亲。
苏威当然乐意,便告别了丞相,匆匆去了。
高颎看苏威走去,说道:“丞相,既然授你任意调换总管的大权,何不把相州总管尉迟迥调回。”
正中下怀,杨坚早就想拔掉这个眼中钉。
看官听着,尉迟迥依仗他母是太祖宇文泰的姐姐,况且宣帝把西阳公处死后,又封他孙女尉迟兰为贵妃,再者他大权在握,威望又重,若不铲除,很难在朝推行新政,所以,杨坚听他一说,喜道:“正合吾意。”说罢拟了两道诏书,写完喊道:“郧公韦孝宽听了。”
韦孝宽上前拱手:“末将在!”
“封你为相州总管,速去接任,越快越好。”
韦孝宽说“遵命”,接诏而去。
杨坚又拿一诏书:“相府内郎李德林听了。”
李德林上前拱手:“下官在。”
“你速去尉迟府,将诏书交于尉迟淳,让他去相州下诏,不得有误。”
“遵命!”李德林接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