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君,请留步!”早朝之后,娄玥方才出了殿门,荀启就追了出来,大声喊道。
众所周知,荀启是靖泱的贴身宫人,方才早朝之上才任命昊王担任丞相一职,如今早朝之后,又留下娄玥,莫不是还有其他事情要发生?!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侧过身看着娄玥。
娄玥听见喊声,也停下了脚步,回过身,看着追上来的荀启,微微躬身作揖,面露疑惑之色地说道:“不知公公有何事?”
荀启因是快步疾走,呼吸略显急促,微微喘了口气,将拂尘轻轻摆了摆,方才回礼笑着朗声说道:“王后娘娘身体欠安,感觉头有些晕痛,但是如今身怀六甲,又不能用药!王上想请安国君再去为王后娘娘抚琴一曲!”
荀启的声音比较大,有点像是故意提高嗓门一般,周围原本围观的大臣们听罢,也没有怀疑,毕竟之前娄玥确实经常前往合欢殿为昭雪抚琴。这些大臣们现在心中倒是多了一份羡慕嫉妒的情节,若是自己也善通音律,单单就是为昭雪抚琴,便就不知道可以挣一个什么样的升官之路了,不过眼下也只有在心中叹息了。不过多时,原本围观在殿前的文武百官们,又将注意力重新投放到了昊王身上,拥挤在昊王身旁,浩浩荡荡地走向宫门去了。
娄玥听罢,心中先是闪过一丝疑虑,毕竟自从阮浩死后,自己与昭雪便断了联系!更何况,阮氏一族已经被满门抄斩了,昭雪的头痛病怕是也该痊愈了,怎么现在毫无征兆的又犯了!不过,娄玥在心中思考片刻就悟过来了,现在头痛的不是昭雪了,而是你,堂堂的吴国之主靖泱了吧!娄玥心中冷笑道,可是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动。
“诺,”娄玥微微一笑回答道,“烦请公公带路。”
荀启也微笑着点了点头,接着伸出握着拂尘的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朗声说道:“请!”说罢,便引着娄玥缓步向后宫方向走去。
果然不出娄玥所料,荀启领着娄玥走到分叉路时,却并未向合欢殿方向走去,而是一个转身走向了元德殿,而娄玥只是跟在荀启身后,也并没有多问。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娄玥便来到了元德殿的殿门前,荀启轻轻推开了殿门后,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而是对娄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娄玥也没有多问,微微一笑,对荀启点了点头,便跨了进去。娄玥前脚刚进殿内,荀启便将门合上了。
娄玥看着站在殿内的靖泱,背对着自己,顿了顿,接着缓步上前,在离靖泱约莫五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殿内一片寂静,片刻之后,娄玥直接问道:“不知王上传唤臣来,有何事?”
娄玥一语罢,靖泱缓缓回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娄玥,而娄玥也没有丝毫闪避,两人四目相视,靖泱的眼中满是杀机,而娄玥的眼神一如从前,沉静如水。
“今日之事,是否是你一手策划!”靖泱缓步走到娄玥身前,两人中间的距离只隔毫厘,靖泱的呼吸声,娄玥似乎都能清晰的感受道。
娄玥没有丝毫后退,静静地看着靖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冷声道:“这谋反之心,又岂是我一个毫无实权的外姓臣子能策划的?王上也太高估微臣了!”
“难道你敢说此事与你毫无干系!”靖泱死死地盯着娄玥,一字一顿的问道。
其实昊王犯得最大的错误便是低估了靖泱。当初昊王之所以会暗中相助与靖泱,便是看准了靖泱不得势,自己暗中相助,他日登基为王,便会对自己感恩戴德;相反,若是自己相助与靖瑾,就算靖瑾哪日为王了,自己也不大可能受到重用,毕竟锦上添花的人总比不上雪中送炭的人!只是,昊王却忽略了一个致命的关键,那就是一个沉在谷底的人能攀上巅峰,那么这人的谋虑城府就不允许旁人在他眼中玩花招。
靖泱从一个最不受宠的公子,一步一步地走来,可以说是步步为营,用尽了心血终于坐上了吴国权利的巅峰,在这攀爬的路上,早就丢弃了那些所谓的善念本性了。对于昊王,他自然是心存感激的,若是昊王一辈子踏踏实实的只做他的臣子,靖泱必会保他一生衣食无忧,可是现在昊王想要的太多了!多到靖泱根本无力负担,既是如此,那便只有除之了。
“清君侧,除乱党,”娄玥顿了顿,眼中也闪过一丝凛冽的气息,微微一笑缓声答道,“是我娄氏一族的天职!”
靖泱眼角跳了跳,脸色更加凌重,冷冷地看着娄玥,却不再言语,半晌,似乎是累了,方才回过身,缓步走到了坐塌前,坐了下来。
“昊王乃寡人王叔,辅助寡人登基,”靖泱虽然已经知晓娄玥知道此事,可是却还不清楚娄玥到底知道多少,决心要试他一试,朗声说道,“你有何证据证明他有谋逆之心!”
娄玥微微抬起头,看着坐塌上的靖泱,对于靖泱此话的言外用意,娄玥心中自是知晓。
娄玥冷笑一声,反问道:“王上若是当真如此信任昊王,又何必多次一举,让荀启假借王后之名,传微臣入宫呢?!”
靖泱原本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旋即又稳了下来,打开茶盖,轻抿了一口,方才说道:“既然如此,明人眼前,不打妄语!你究竟知道多少?”靖泱放下茶杯后,直入主题。
娄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思索片刻,如今靖泱既然专门找来自己,说明凡事已经有所察觉了!不过以靖泱的谋虑城府以及智慧,察觉只是迟早的事,其实只是因为自己在暗而靖泱在明,所以凡事才处在先机,若是同时处明,怕是自己也未必一定能赢得了靖泱。毕竟一个从小就生活在各种阴谋诡计之中的人,早就练到刀枪不入了。
而且,话已至此,娄玥也不好再隐瞒了,虽然与原定的计划有所出入,不过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而且若是自己此刻能成功说服靖泱,以后的事情就容易的多了。
如此想来,娄玥思考片刻后,便缓声答道:“王上知道的事情,微臣知道!王上不知道的事情,微臣也知道!”
如此大的口气。靖泱听后心中自是不悦,可是靖泱知道娄玥并不是说大话之人,稍微压制住了心中的情绪,冷声说道:“说来听听!”
“先前狩猎场一事,本是王上为微臣设下的一局,原想着借此事削了微臣的兵权,却没有料到,”娄玥话锋一转,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继续说道,“昊王会来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昊王大概也没有想到世子会突然出现,而且救了王上。”
确实,靖泱现在心中最大的两个疑惑,一个是靖言,先前狩猎场时,若不是靖言为自己裆下一箭,自己怕是早已命丧狩猎场了,但是如果昊王真心要杀自己,那么靖言作为昊王唯一的儿子,又怎么会来救自己,这是靖泱第一个想不通的地方;第二个是,昊王如此这般做的目的,当年昊王颇受太祖王上的喜爱,甚至一度传闻太祖王上有意将废除储君也就是自己的父亲先王,册立昊王为储君,继承王位,却被昊王拒绝了!这么说来,昊王应该对王位并无兴趣,既是如此,那昊王便更没有理由来刺杀自己了,毕竟自己是他暗中扶持的!
娄玥一眼就看穿了靖泱心中的疑惑,微微一顿,不待靖泱追问,便又继续说道:“世子与昊王不同,怕是还不知道昊王的谋逆之心!”
对于娄玥一眼便将自己的内心活动看穿,靖泱心中有些不舒服,不过眼下还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靖泱眉角微微跳动,看着靖泱微微一笑说道:“就算诚如你所言,若兰不知道昊王之心,”对于这一点靖泱还是十分相信的,毕竟那日若非靖言自己早已死在那一箭之下了,接着靖泱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可是昊王为何要刺杀寡人,若说是为了这吴国江山!先前太祖王上在世之时,有心将这江山宝座留与昊王,昊王若真心系权利,当日唾手可得,昊王又怎会弃之不顾!?反倒是,如今尘埃落定,时过境迁之后,再次回来苦心积虑谋划一切。且不说这成功的可能性又有多少,单单就说这件事,就难以让人信服!可是,若说不是为了江山,那又是为了什么呢?毕竟,寡人也是他暗中扶持的,他又有何理由来刺杀寡人呢?”靖泱一口气说罢。
娄玥安静地在一旁听着,并不言语,等到靖泱一口气说完所有的疑虑后,方才哈哈大笑的接过话来,一字一顿的回答道:“就是为了这吴国江山。”说罢,伸出双手,指着挂在殿堂正中央的吴国版图,继续大笑着说道,“吴国江山美如画,折断多少英雄魂!”良久,娄玥方才止住了笑,回过头来,死死地盯着靖泱,眼眶有些红润,就是为了这美如画的吴国江山,他娄氏一族背上了千古骂名,尽数断送在了断头台上,靖泱现如今心中竟闪过一丝愧疚之心,不过转瞬即逝,身为君王,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儿女情长,过去的事情留给记忆就可以,无所谓对错,既然当初下了狠手,便不会再后悔,毕竟千古明君不是那么容易的。
“王上自小生在帝王之家,应该最能体会到权利的吸引力,”娄玥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试问帝王之家的男儿,又有哪一个能抵抗的了这至高无上的权利诱惑呢?”
娄玥此话说的极其露骨,靖泱听后心里自然也是极其不舒服,想要反驳,可是嘴巴微动了两下,终究没有说出话来,毕竟娄玥所言句句属实。
娄玥瞟了眼靖泱,继续说道:“便是昊王也不曾例外!若是昊王当真无心与权力,当年又怎会处处为营呢?”
娄玥反问道,可是靖泱依旧不说话,只是细细品味着娄玥的话语。这从争夺储君到如今的登基为王,靖泱都是一步步走过来的,自然比娄玥更深谙其中门道。若是昊王当真毫不贪恋权利,当年便不会四处广施恩德,也就不会留下如此美名了。
“其实,当年并非昊王自愿退出朝堂之争的!”娄玥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娄玥一语方落,靖泱原本低下的头,又猛地抬了起来,正视着娄玥,满脸疑惑之情的望着娄玥,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娄玥许是也站累了,毕竟受了重伤方才痊愈,如今又站了这许久,脸色竟有些苍白,额头上也有些汗珠。
靖泱见状,说道:“你也坐下来吧!”
娄玥确是身体不适,所以也不推辞,也缓步走到了坐塌旁坐了下来,休息了片刻,方才缓缓说道:“昊王当年圣恩正浓,之所以会突然退出储君之争,其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也正是因为这个苦衷,昊王也对我娄氏一族恨之入骨!”说道这里,娄玥藏在衣袖之中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听到这里,靖泱也是一惊,细想当年,自己其实还拿不定主意是否一定要灭了娄氏一族,虽说因为先前的储君之争,娄忠知道了自己太多不堪的过往,但是娄氏一族毕竟世代忠于吴国,其忠心确实可鉴日月。倒是阮浩一直在旁鼓动,加之昊王的言语,这才定了杀心!现在想来,这阮浩想要杀娄忠,自己心中其实很是清楚,毕竟同为臣子,可是历代君主却独宠娄氏,娄氏立于朝堂之上七世不倒,阮浩心中难免生了嫉妒之心;但是昊王当时为何也执意要灭娄氏一族,虽说有韩国强求,可是其实若想保全娄氏遗孤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毕竟这韩王姜泗的恨不过就是娄忠一人罢了!但是就是因为昊王的一句斩草除根千古明君,方才让自己动了满门抄斩的决心。
不过事过境迁,靖泱心中也不曾后悔,不管当初出于什么动机,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没有必要追究当初它为什么会发生了,这向来是靖泱的处世之道。
“什么苦衷?”眼下靖泱只对这个感兴趣,顿了顿追问道。
娄玥收住了情绪,恢复了原本的云淡风轻,挑了重点,将当日焉朔讲的事情又说了一遍。靖泱听后,目瞪口呆,他曾想过千万种理由,却独独没有想过这一个。
不过靖泱虽然处处防着娄玥,可是对娄玥所说的话,靖泱却从未怀疑过,自然也包括今日之事。现在靖泱既然已经知道了,当初昊王是因为不得已方才退出了储君之争,那么今日发生的种种自然也就都说的通了!当初如此苦心经营谋取王位,就说明了昊王对王位权利的执迷,既是如此,那么自然妄想着有一日能卷土重来。
靖泱放在案几上的手,用力地抓住了茶杯,眼中闪过一丝杀意,片刻后,冷声说道:“这么说,你一早就知道了何涵与魏辰是昊王的人?”靖泱说罢,扭过头看着娄玥。
娄玥并不否认,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寡人倒是当真小瞧了他,”靖泱回过头来,盯着正前方的墙壁,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娄玥听,“方一回朝不过数月,就位列丞相之位,手握吏部礼部两位尚书,还赢得百姓争相称赞!难怪当初太祖王上如此器重于他!”
确实如此,若非当年祖父抓住了昊王败坏伦常的把柄,以昊王的手腕与谋虑,这吴国江山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只可惜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娄玥看着靖泱严峻的侧脸,嘴角也扬起了一抹笑意。
只是如今时过境迁,时机不同,这谋略也该改一改了,现在面对的是靖泱,不是太祖王上,而昊王依旧使用从前那般谋略自然行不通了!现在这种情况下,风头越大,越不利,毕竟这吴国只有一个王上,而百姓争相称赞的也只能是王上,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今日天气不错,王上可愿意微服随微臣一同出宫走一趟!”娄玥似笑非笑的看着靖泱说道。
靖泱盯着娄玥却看不穿他心中打着何种算盘,可是却知道现如今娄玥还不会拿自己怎样,思考片刻后,便唤荀启进来,挑了一身普通的服饰换上,悄悄地变装出了宫,只带了孟攸一人。
邑梁城中繁华依旧,靖泱自从继位之后便再很少独自出宫了,今日悄悄出来,看着这旧日的精致,心中竟有一丝丝的触动。
三人坐在了娄玥的马车之上,车内极其安静,孟攸透过窗子细心地观察着周边的一切,显得有些紧张过度,毕竟如今靖泱身旁就自己一个侍卫,这保护靖泱的重任全都落在自己身上了,紧张也是难免的。娄玥看着孟攸紧张的样子,本想安抚一番,可是又想了想还是算了,就这么三人都安静地坐着。
马车平稳地行使在马路上,靖泱也并没有询问娄玥将要到往何处!不过,其实也不用问,靖泱就已经猜出来了,娄玥无非就是想带自己前往郊外的施粥棚而已。
果然不出靖泱所料,马车行使了半个时辰后,车外的喧闹声逐渐安静了下来,又行使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停了下来,娄玥起身跳下了马车后,一手掀开车门上的帘布,孟攸搀扶着靖泱下了马车。
靖泱一下马车就被眼前的粥棚惊呆了,这规模丝毫不亚于官用粥棚,靖泱本来还沉静在这粥棚的规模上,突然不远处灾民间的对话又将他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了。
一个灾民说道:“昊王真是青天大老爷呀!若不是昊王,只怕我们早就饿死了。”
“对呀!”另一个灾民点头附和道,“所以才说‘有昊王,天就在’。”
“昊王可真是大好人了,我看吴国也就只有昊王才体恤我们这帮黎民百姓了呀!”
“等来年丰收了,我们一起给昊王盖一座祠堂吧!”
“恩,好主意,昊王对我们百姓这么好,我们一定要给他盖一座祠堂,永贡香火,世代朝奉祭拜。”
聚集的灾民越来越多,大家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说的尽是昊王的好话,而靖泱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自己拨款赈灾,搭建官用粥棚,恢复灾区重建,可是百姓们却都只记住了昊王的一点小恩小惠。
靖泱掀开车门帘布上了马车,娄玥与孟攸也跟了上去,车夫驾着马车又驶向王宫方向。车内如来时一般寂静,无人说话,可是氛围却显得格外严肃。靖泱紧闭着双眼,刚刚灾民们的话语在脑海中不停地回放。
娄玥透过车窗看了眼消失在后方的粥棚与灾民们,嘴角却扬起了一抹笑意。昊王死期将至,蛊惑民心,私自结党营私,任挑一条,靖泱都是容不下的,更何况现如今不仅两条齐全,还加了一条意图弑君谋逆!
渐渐的车外又变得熙熙攘攘,只是马车却依旧平稳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