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淮当真这么说?”虽然已经猜想到阮浩肯定牵扯其中,可是当陈谦来报之时,靖泱还是感到震惊,同时也觉得很是心寒,毕竟当年若不是阮浩扶持,自己孤身一人又怎么斗的过太后。
陈谦知道靖泱在想什么,微微低头颔首说道:“卫淮当场供认,说是受丞相指示,暗中协助远黛夫人除去王后及其腹中龙子,永绝后患!”
卫淮何等精明之人,竟然已经决定倒戈,那就必须要干脆彻底,势必要将阮氏一族彻底拉入水中,否则被他们反咬一口,怕是再难有活命的机会了。
此时,昭雪正带着采薇一起前来书房,刚走到殿门口就听到了陈谦与靖泱的谈话,对于陈谦所说之事,昭雪早就了然于心了,丝毫没有任何诧异的神色。昭雪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扶着门站着,从采薇手中接过了刚熬好的一盅血燕,注意聆听着房里的谈话,等待着恰当的时机。正好听到了陈谦说起了远黛参与其中,昭雪眼中闪过一丝杀意,知道时机已到。
昭雪猛地一松手,血燕摔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谁?”听到门外传来响声,靖泱一惊,大声喊道,却并无回声,靖泱对陈谦点了点头,示意陈谦前去查看情况。
陈谦快步走到门前,打开门,看到一脸惊慌失措的昭雪,愣了一下,忙作揖道:“王后娘娘金安。”
靖泱见是昭雪过来了,也急忙走到了门前,瞟了眼散落一地的血燕,又抬起头看着昭雪脸色煞白,眼中似乎还有这泪水,一手扶着门框,似乎随时都要跌倒的样子,也是一惊,忙将昭雪搀扶了进来。
“太医不是吩咐要多休息吗?怎么又跑这儿来了。”靖泱略显责备地说道,可是话语中却透露着满满的关心意味。
昭雪在靖泱的搀扶下,坐到了椅子上,这才含着泪水,强作欢笑地说道:“我瞧着今天的天气不错,想出来走走,听宫人们说您在御书房,就想着端碗刚熬好的血燕送与王上尝尝,不想一失手打碎了。”
“不打紧,你没事就好。”靖泱爱怜的看着昭雪温柔地说道,说罢仔细地瞧着昭雪的手,见确实没有划伤,这才吐了口气。
“你去给娘娘倒杯茶来。”靖泱扭过头对采薇说道。
“诺。”采薇作揖后,边转身出去了。
陈谦见昭雪在此,而且刚刚案情已基本向靖泱禀报完毕了,略作思考,也微微欠身,作揖说道:“王上若无其他事情,微臣先行告退了。”
靖泱刚准备点头时,昭雪却突然站起来说道:“大夫莫急,本宫还有些事情想要向大夫询问一二。”
陈谦一听,愣了一下,看了眼靖泱,见靖泱也是一脸疑惑的神情。但是既是王后询问,也没有不回的道理,顿了顿,俯身作揖回答道:“不知娘娘有何事赐教?”
“本宫刚刚在门外听到你说有人想要谋害我腹中龙子,这人是谁?”昭雪边说着边轻轻地抚摸着肚子,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陈谦低头瞟了眼靖泱,见他微微点头,这才朗声回道:“禀娘娘,晌午之时,微臣在大理寺亲审了罪臣卫淮,据卫淮供述,说是,”陈谦顿了顿,继续一字一顿地说道,“此次凤驾御马失控一事,是由丞相在幕后指使,而他不过是听从远黛夫人的安排而已。”
陈谦话音刚落,昭雪就立马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说:“这不可能,”昭雪用力的握着靖泱牵住的手,很是痛心的说道,“本宫与远黛同为后宫姐妹,她怎么会忍心加害我腹中的孩儿,”说罢,抬起头看着陈谦,继续说道,“先前,乾儿在时,便最喜欢他的桓儿哥哥了,桓儿也经常跑来陪着乾儿玩耍。”说起靖乾,昭雪又立即梨花带雨,声泪俱下。
“若是我的乾儿还在,”昭雪扭过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靖泱,低声抽泣地说道,“现在也应该在会嚷嚷着让他的父王陪他骑木马了。”昭雪说罢,就从怀中取出了靖乾死后留下的玉佩,失神地望着手中的玉佩,“可是现在留给我的也就只有他身前一直佩戴的玉佩了。“
正在这时,采薇端着茶水进来了,看着昭雪手中的玉佩,脸上神色大变,端着茶水的手不停地直哆嗦,茶水都洒了一地。
靖泱与陈谦都察觉到了采薇的异样,见她两眼死死地盯着昭雪手中的玉佩,也看了下这玉佩,这玉佩不过半个手掌那么大,雕着双鱼,是司制局为每个出生的公子配制的,每个人的都一模一样。两人都仔细的瞧了瞧,却并没有发现不妥。
“采薇,你怎么呢?”昭雪也佯装发现了采薇的异样,止住了哭泣,转过头问道。
采薇猛地放下了手中的茶,一下子跪在了昭雪的面前,咬了咬嘴唇,说道:“娘娘恕罪。”
采薇突然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靖泱与陈谦更是一脑门子的雾水。昭雪愣了片刻,拉了拉采薇的手,想要将她拉起来,可是采薇就是跪着不动,昭雪见拉不动,索性就由她去吧,问道:“你犯了何罪呀?”
“娘娘,”采薇的眼睛却从未离开昭雪手中的双鱼佩,顿了顿,聂声说道,“公子乾的双鱼珮,不小心被奴婢摔裂了……”
昭雪听了采薇的话语,低头看着手中完好无缺的玉佩,正要摇头说这不可能时,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采薇,看着采薇一脸惊恐而又严肃的神情,语气一沉,问道:“你所言当真?”
采薇的一句话虽然看似无关紧要,可是再看着昭雪手中拿着的这块靖乾遗物,这块双鱼珮完好无损,靖泱与陈谦何等聪明之人,立马就察觉到了这其中必有蹊跷。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采薇微微抬起头,看着昭雪的眼睛说道,“那是公子乾生病前的一日,奴婢在整理公子乾的衣物,这玉佩躲藏在了衣服里面,奴婢没有注意到,接过拿起衣服时,玉佩就直接掉在了地上,”采薇说着,因为害怕,眼睛有些红了,“当时拾起来后,就发现了玉佩上有裂痕,奴婢立即就慌了神,也没多想,就把玉佩藏了起来,想着等哪日偷偷找人修补好了,再悄悄送了回来。”
“可是不想之才过了一日,公子乾就病了,”采薇说道这里,显得愈发的害怕,声音都止不住有些颤抖了,“奴婢想是不是因为奴婢摔坏了公子的玉佩,公子才生病的,紧接着没有过几天公子就殁了。所以,所以……”采薇咬了咬嘴唇,微微低下头,方才继续说道,“奴婢一直害怕,就不敢和娘娘说。那玉佩,奴婢也一直都收在房间中。”
一语罢,所有人都将目光定在了昭雪手中的玉佩上,陷入了沉思。既然靖乾的玉佩在采薇房中,那昭雪手中的玉佩又是从何而来?这玉佩是宫中司制局的手艺,每个公子出生后都会专门制造一枚,每个都有备案,并没有过遗失的情况,只有靖桓因为得了天花销毁玉佩后,司制局又重新做了一块,让人不由得就想到了昭雪手中的玉佩会不会就是那块应该被销毁而又没有被销毁的玉佩呢?靖桓得了天花,远黛阮浩一直都想除去靖乾,而靖乾又死于天花,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房间中只剩下香炉中的檀香还在静静地燃烧,“查,严查!”良久,从靖泱的嘴中蹦出了这几个字,简单干脆,而又包涵着不容置疑权威。
昭雪的眼中依旧噙满泪水,可是眼角瞟着靖泱的神情之时,却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一丝胜利在望的喜悦。
既有了靖泱的口谕,陈谦自是义不容辞,再加上他向来就只遵从靖泱的命令行事,与阮浩等人并没有什么私下的交情,所以行动起来自然格外的雷厉风行。
陈谦很快羁押了远黛身边的宫人婢女以及嬷嬷们,带回大理寺审问。远黛的贴身婢女宫人们,禁不住拷打逼供,不仅吐出了远黛等人设计靖乾一事,还连带着将这几年在远黛指示下暗中做的其他事情也吐得干干净净,主要总结起来,就是以下几点:一、故意藏起本应销毁的靖桓得天花时佩戴的玉佩,再偷偷暗中与靖乾的互换,只是当时情急之下没有找到靖乾的玉佩;二、先前徐美人、王美人滑胎事件,也是远黛暗中做的手脚;三、私下将后宫之事通与前朝,这个前朝自然指的就是阮浩了。
这些事情随便挑出一件,那就已经是杀头的大罪了,更何况还是这么多的事情夹杂在了一起。不过远黛似乎对这一结局并没有感到意外,看着陈谦带人带走他身边宫人时,所有的事情就已经已注定了。
所以,当看着荀启带人端来毒酒与白绫时,远黛笑了笑,没吵没闹,命身边还留下来的唯一宫女接过毒酒。
“你去回禀了王上,就说临走前,我想见见王后一面,”远黛端正的坐在贵妃榻上,看着荀启,缓声说道。
荀启正准备转身出去,听了这话,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远黛想见靖泱他还可以理解,说不定是想闹一闹,求得开恩罢了,可是现在她想见的竟然是昭雪。
远黛微微后倾,抬起脚斜靠在了贵妃榻上,转过头看着外面依旧蓝蓝的天空,缓声说道:“从他还是公子之时,我便嫁于他,服侍了七年了,临走前,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想来他也不忍拒绝,”荀启看着远黛的背影,一时间也琢磨不透远黛在想什么,突然远黛回过了头,正好与荀启四目相视。
远黛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冷声说道:“你去说吧!王后想必也想见见我!”
荀启听罢,顿了顿,躬身作揖回答道:“诺。老奴这就去向王上转达夫人的话。不过,”荀启微微抬头,看着远黛,继续说道,“见与不见,就看王上旨意了。”
远黛点了点头,微微闭上眼,说道:“公公放心,这王宫里的规矩,我自知晓,不管她来与不来,本宫都不会再见今晚的月亮了。”
荀启看了看远黛,瞟了瞟侍女手中的白绫与毒酒,微微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这太阳已经渐渐西去了,殿内传来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远黛微微睁开眼睛,说道:“你来了。”
“妹妹相邀,本宫怎敢不来。”昭雪在采薇的搀扶下,慢慢坐了下来,看着远黛,莞尔一笑,缓声说道,只是眼中却是杀机毕现。
远黛对身旁的侍女说道:“你把东西留下,先出去吧!我有几句话,想说与王后娘娘。”
那侍女本就是王上特意留下来的,自然不会听从与远黛的命令。听了远黛的话,侍女只是略微踌躇的转过头看着昭雪,似是在请示昭雪的意见。
昭雪微微点了点头,也转身对采薇说道:“你也一同下去吧!”
采薇看着昭雪鼓起的肚子,显得很是不放心,昭雪看出了采薇的担忧,柔声说道:“放心,妹妹是聪明人,会护的本宫的周全的,你下去陪陪桓儿吧!”
听到‘桓儿’的名字,远黛的眼角跳了跳,看着采薇与宫女出去的身影,偌大的宫殿又只剩了她们两人。
“其实,娘娘大可不必拿桓儿来压我。”远黛坐了起来,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同心络,这么同心络虽然并无磨损,可是从成色上就看的出来,已经有些年头了。远黛将同心络小心地放在手中,轻轻地抚摸着,眼神似乎也变得温柔了。
“早知现在,又何必当初了。”昭雪冷笑一声质问道。
“对呀,早知现在,又何必当初呢?”远黛重复着昭雪的话,却是像在问自己。
昭雪所说的含义,其实是指远黛当初不应该来谋害乾儿性命,可是远黛说的似乎不是这。
不等昭雪发问,远黛突然抬起头看着昭雪说道:“娘娘可知我与王上是如何相识的吗?”
昭雪没想到远黛会突然说这个,只是冷冷地看着远黛,并不言语。
“那年我方才十六,待字闺中。身为丞相之女,又生的才貌双绝,一时间,邑梁城中说媒求亲的王孙公子络绎不绝,”远黛又斜躺回了贵妃榻上,将同心络放在胸前,因为回忆,眼中似乎都有了光亮,声音也异常的安静柔和,像是在说给昭雪听,却又更像说给自己听,“对这些徒有其表的王孙公子们,我却并不动心。”说罢,远黛转过头来,望着昭雪,眼角竟有了一丝笑意,“那时,我方才少女懵懂,也憧憬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后来我就偶遇了王上。那一日阳光正好,他也还不是这万人之上的王上,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公子而已,只因为他的回眸一笑,我就义无反顾地赌上了一生的幸福。”
“不过现在想来,所谓的偶遇,大概不过是精心安排的巧合罢了!”远黛顿了顿,无奈地笑着,继续说道,“不过,他肯为我花上这个心思,我也满足了。”
听闻远黛的话,昭雪方才明白当年阮浩本来是暗中支持太后靖瑾的,为什么后来突然间又义无反顾地站到了靖泱的阵营了,并把独女嫁给了靖泱,现在想来其实只要反着顺序想想一切就说的通了:不是因为支持靖泱才嫁的女儿,而是嫁了女儿,所以必须支持靖泱罢了!
阮浩膝下不过只有远黛这一个女儿,远黛一心只嫁靖泱,那他只能豁出全力来帮靖泱了。昭雪听到这里,也微微有所动容,以当时远黛的容貌家世地位,想觅什么样的夫君都不是问题,可是有时候,却偏偏是‘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深几许’。
“这就是,当年他亲手做的同心络,他曾和我说‘一心一意共白首’,那时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了吧,”远黛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同心络,“不过自从我嫁到了他府中后,一切似乎都变了。他待我依旧很好,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却也只能换回一个相敬如宾而已,”感情之事,身在其中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瞒的了旁人却骗不过自己,说到这里远黛的声音中有了一丝凄凉与落寞,“不过,我却并不在意,总觉得只要我再努力一点,总有一天他又会如从前那般再爱上我的,可是我却忘了,”说到这里,远黛的声音更加凄凉了,握着同心络的手也止不住的在颤抖,微微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上似乎有一丝水雾,顿了顿,继续说道,“原来,他曾经给我的也不过是一个精心编制的谎言罢了!”
有些爱情从一开始就建立谎言与利益的基础上,既是如此,那又怎么可能开出幸福之花呢?!那时靖泱身为先王之子中最不受宠的一个公子,后宫没有母后呵护,前朝又无得力大臣支持,在这权利的道路上,每一步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迎娶远黛,那都是想依靠借用阮家势力,所以靖泱每次看到远黛大概都会想起那段不堪的岁月吧!既是如此,又怎会再倾心相爱呢?只是远黛不懂而已!或者说,懂,却不愿意承认罢了!
昭雪现在有些同情远黛,可是有些仇恨却并不是同情就能化解的。
“不管你心中再苦,你也不该让双手沾满了这肮脏的鲜血。”昭雪冷眼看着远黛,语气中充满着悲凉与愤怒,一字一顿地说道,说罢转身向殿外走去。
远黛猛地坐起来,看着昭雪远去的背影,突然大声说道:“若来世不嫁与这帝王家,我也愿纯洁如初。”那年自己也曾是一个单纯的少女待嫁闺中,荡着秋千,习着诗画,等着有一天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从天而降,‘执子之手,白首不离’,成全一段千古佳话;可是世事弄人,一腔柔情空付水,枉顾了青春韶华!一行眼泪从脸颊滑落,落在了手中那鲜红的同心络上,滴滴答答……
昭雪的脚步微微一顿,可是却并没有转身,只是片刻而已,又缓缓地朝外走去。这帝王世家深宫内院之中,每个人都有着她的无可奈何!在这权利的中心地带,谁又能不沉沦在这肮脏的阴谋之中!
远黛有着她的无奈,身负着太多的期许与诺言,又如何做到不负韶华不负卿?阮氏家族的全部期望都寄托在了一个本就不受帝王宠爱的妃嫔身上,这或许是就是悲剧的开始吧!
昭雪抬头看了看西边快要落山的太阳,突然有点想昭苏了。我把执念留给了你,却把岁月托付与他。若是哪天,你们之间不能共存了,我又如何做到不负王兄不负卿呢?
突然身后传来了酒杯落地的声音,一滴眼泪从眼角悄悄地滑落,昭雪也不知这是终报杀子之仇的喜极而泣!还是,感慨世事无常的悲凉!或许,两者都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