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祭典的队伍浩浩荡荡的从南门出发后,向东行去,直奔位于东边的王陵。祭典的流程规格皆按照祖制而办,并无半分不妥,靖泱乘坐的龙驾行驶在最前面,昭雪所坐的凤驾紧随其后,其他王子妃嫔的轿撵也都跟在凤驾之后,文武百官们乘坐的马车则在最后。
靖泱携手昭雪登上奉天台叩拜先祖亡灵,乞求上天福佑,以保吴国世代安康,昭雪顺利诞下霸主;其他人都叩拜侍候在奉天台下。
一个时辰后,祭典仪式告一段落,回宫的时辰已到,叩拜在下边的阮浩对卫淮使了个眼色,卫淮点了点头,便悄悄地从人群中闪了出去,因为卫淮本就站在人群的最外面,现在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落在了奉天台上正缓缓走下来的靖泱与昭雪的身上,竟无一人注意到卫淮。
卫淮偷偷地摸了摸怀中瓷瓶中装的茶水,是取新采摘下来的嫩茶叶砸出来的汁,已经事先试验过了,马儿喝下此汁水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会发狂。
卫淮偷偷来到了昭雪的座驾处,将瓷瓶中的汁水全部倒在手中,将手伸在马儿的嘴巴前,很快就被伸出的马舌头舔干净了。卫淮看着手中只剩下一抹绿色的痕迹,露出满意的笑容,在这回宫时马儿发狂,又无太医及时抢救,莫说腹中龙子,怕就是昭雪都性命难保。
卫淮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丝毫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猛的一回身,看到熙子廷不知何时出现,正站在身后,盯着自己,卫淮一惊,手一抖,握在手里的瓷瓶差点就掉了下来。
卫淮吞了口口水,定了定神,尴尬地笑了笑以掩饰自己的心虚,“熙护卫,你什么时候来的呀?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呀。”卫淮想知道熙子廷有没有看到自己给马儿喂东西。
熙子廷因为姚婉婷之事,一夕间消瘦沧桑了很多,原本有神的两只眼睛现在已有些凹陷进去了。今天出发前,娄玥悄悄地吩咐自己要盯牢阮浩与卫淮,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只要负责保护昭雪的安全即可,不要让他们消灭证据,其余之事就交由他处理即可。
“刚来,见尚书似乎在亲自检查座驾,这才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熙子廷早就将卫淮的举动看的一清二楚,包括正被卫淮紧紧揣在手上差点滑落的瓷瓶。
卫淮听罢这才松了口气,说道:“王上此次的祭典仪式,全权由礼部负责,我身为礼部尚书自然责无旁贷。这马上就要起驾回宫了,所以,”卫淮边说着边悄悄将瓷瓶藏在了袖中,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这才来检查一二。”
熙子廷笑着说道:“尚书凡事亲力亲为,真乃我等学习之楷模。”说罢,扭过头看了看奉天台上的靖泱正牵着昭雪,在百官的朝拜中,缓缓走了下来,而在一旁的娄玥正躬身作揖,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这边发生的事情。希望真如你所言,这次能一举扳倒阮氏一族。
昭雪在靖泱亲自搀扶下,走到了侍候一旁的凤驾旁,心中也是有些担忧,毕竟这是在拿命一搏,昭雪摸了摸鼓起的腹部,看着跟在一旁的远黛,说道:“妹妹这些时日,辛苦了,此次祭典仪式,后宫事宜也都劳烦妹妹亲自打点,本宫实在于心难安,”说罢,微微一笑,一只手拉住远黛的手腕,继续说道,“我欲与妹妹同驾回宫,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此乃凤驾,娘娘专属,妹妹怎能坐于其中,如此岂不是乱了祖制规矩。”远黛听罢,一惊,急忙推辞道。
“规矩乃为人定,自从本宫怀有龙子以来,后宫之事便无暇分身,多亏的妹妹帮忙打理,这才得片刻清闲,安心养胎。”昭雪句句话语之中皆包涵着真情流露,毫无半分矫揉造作之嫌,顿了顿,接着说道,“妹妹其实已位同副后,所以万不要再推辞了。”说罢就要拉着远黛上车。
远黛看着这马儿,怎肯与昭雪上车,一急之下,猛地甩开了昭雪的手。靖泱也是被远黛这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心中顿时起了疑,不过怎么也没想到有人竟敢在这马车上动手脚。
“妹妹,你这是怎么呢?”昭雪看着远黛的反应,心中冷笑道,可是却仍装作关心的样子,柔声问道。
对于远黛等人的阴谋诡计,娄玥早已说与她听了,这马儿被动了手脚,自己也是知道的,毕竟这马儿喝了茶水会发狂还是贾明故意透露给卫淮的。自己现在上演的这一幕,不过就是先给靖泱透露一个信息罢了,待会这马车失控,靖泱再想起现在远黛的举止,自会有所怀疑。
远黛定了定神,瞟了眼靖泱的神色微变,正看着自己,似有所疑惑,忙解释说道:“多谢娘娘美意,只是,这桓儿离不开我,来的时候就坐在我的身边,”远黛故意拉了拉正站在旁边的靖桓,整理了下思路,继续说道,“而娘娘月份又大了,若是让桓儿与娘娘同车而坐,路上出了什么乱子,怕是冲撞了龙胎,就麻烦了。”
昭雪莞尔一笑,说道:“妹妹如此为本宫着想,那本宫就不强人所难了。”说罢,用眼角瞟了眼靖泱,见他神色仍然有所惑,嘴角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很快所有人都各自回到了座驾之上,熙子廷跟在靖泱的龙驾后面,正好接在昭雪的凤驾之前,神情微微有些紧张,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马儿就会发狂,若是一个不留神,那岂不是要一尸两命了。熙子廷虽然强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每走一步,脚心手心似乎都在出着汗,眼角时刻瞟着正拉着马车的马儿,准备一旦发现有异常,立马就飞身进入马车,救下昭雪。
而此时,心神不宁,紧张万分的远不止熙子廷,还有坐在马车上的昭雪,与后面的远黛、阮浩、卫淮还有娄玥与贾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静耳聆听马车什么时候失控。
昭雪看着端坐在前面龙驾之上的靖泱,心里暗自揣度着,这些时日以来他对远黛所作所为应该已经很为不满了,等到今日事发,再以此事为契机,牵出乾儿之死的真像,应该就够了吧!昭雪想着娄玥的计划,当真是天衣无缝,怕是你们到死都不知道,这幕后最大的黑手其实就是你们一心想要拉拢的安国君娄玥。但是想到这里,昭雪心中又闪过一丝疑虑,自己是因为靖乾之死,所以誓要杀了这幕后真凶阮氏一族,可是娄玥又是为什么呢?突然昭雪脑海中浮现了那只凤凰栖梧桐的七弦琴,难道他当真是当年一同随靖泱前往隋国迎娶自己、后来又被灭门的娄陽?若是如此,昭雪看着靖泱的眼神中浮现了一丝担忧,那他最想要除的不正是靖泱吗?
“啊!”突然马儿一个后仰,昭雪一个踉跄,一手抓住了扶手方才坐稳没有跌落下去。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马车平稳地本来行驶在大道上,马儿也没有受到任何惊吓,突然间就发了狂,听到昭雪的尖叫声,靖泱即刻回了头,看到这一幕,脸色都被吓的煞白。
就在这紧要关头,熙子廷一个飞身跳上了马车,一把抱起了昭雪又一个飞身安稳地落在了地上。昭雪虽然受到了惊吓,可是却并没有动到胎气,更何况这一幕早就在预料之中,所以很快就稳住了心神。而熙子廷放下昭雪后,又一步跨到了马儿身旁,侍从正死命地拽着缰绳,熙子廷见状一脚将马儿踢翻在地,马儿在地上扑腾了两下,就晕了过去。
靖泱也赶紧跳下了车驾,跑到了昭雪身边,昭雪一看到靖泱就立马梨花带雨的抽泣,做出依旧害怕的样子。
卫淮与阮浩见状也都暗自吃了一惊,这好好的一处戏码就这么被熙子廷毁了,他们是万万没有料到。
靖泱怒目四方,所有人都从马车上下来了,跪叩在地上,“卫淮何在?”靖泱因为担忧,恼怒万分,这回宫车驾出了事,自然第一个想到卫淮。
卫淮见靖泱怒声唤自己,吓了一跳,不过出了这事,找自己这个礼部尚书出来问话早已在意料之中,所以说辞也早就准备好了。自己虽然是礼部尚书,负责此次祭典的一切事宜,可是毕竟不是三头六臂的哪吒,也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自己只是负责统筹事宜,这些马车座驾准备之事自有专门负责之人,而且就算真的要归咎起来,这马儿毕竟不是人,突然发起狂来,又怎能冤的自己!
卫淮对自己的诡辩之才向来是倍有信心,顿了顿,稳了稳心神,便缓身出列,走到靖泱身前,跪下来,作揖道:“微臣在。”
“这次祭典一事,寡人全权交由你来处理,”靖泱怒视卫淮,大声疾斥道,“而今,竟惊了凤驾,你该当何罪?”
卫淮连忙叩首道:“冲撞凤驾,险些误了娘娘性命,微臣万死难辞其咎。”在这种情况下,首先就要把所有责任全部承认下来,以让靖泱消消气,而且这靖泱并非暴君昏君,必不会真的不问缘由就斩杀自己,卫淮心中盘算到。
卫淮用眼角瞟了眼靖泱,见他脸色微微缓和,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顿了顿接着说道:“只是此次事件事关重大,微臣恳请王上彻查管辖车驾的官员,若不严惩,恐怕还有下次。”
这句话虽然透露的信息看似很简单,口口声声都是设身处地的为王上、为王后着想,可是稍微细想便知其用心之毒。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将这矛头罪责全部都直接转移给了底下的官员。这句话说直白了,就是‘王上您要弄清楚,您虽将此次祭典全权交由我来负责,可是我也不过就是把任务细化了交由下面的人负责而已,所以这马车失控一事,您也不能全部怪罪于我,毕竟这凡事都有负责官员,您呀!顶多治我一个用人不当之罪’。如此一来,大不了就是降职留用,万不会伤了性命,不过一句话就将自己的责任推得是一干二净。
虽然这些都是在事发前早就想好的对策,可是话一说出来,娄玥还是暗自佩服卫淮的诡辩之才,明明是推脱之词,可是竟能说的如此婉转动听,情真意切。
靖泱本就恼怒万分,脑中一片空白,现在听闻卫淮一语,顿时也理清了思路,确实如卫淮所言,此事并非他一人之错。反应过来后,朗声问道:“既是如此,那何人负责这车驾事宜?”
“禀王上,这车驾之事是由礼部侍郎郑玉负责。”卫淮见靖泱已经不知不觉中已经将矛头转向了,心中一喜,可是仍做出担忧之色,缓声回答道。这郑玉向来不服自己的管教,正好借着这件事除掉这个眼中钉,所以从一开始,卫淮就故意安排郑玉负责马车之事。
郑玉本来正跪在后面,前番看到了凤驾失控一事,就吓了一跳,现在听闻卫淮指名道姓,处处将矛头引向自己。虽然觉得此事处处透着古怪,与卫淮肯定脱不了干系,这些马车都是自己亲自挑选,在出发前也都试过驾了,而且来之时也无半点不妥,怎么这回去的时候,突然就发起了狂,而且还是王后的凤驾,不过不管现在心中有多少疑虑,却并无半分证据。
郑玉起身出列,走到了靖泱身前,叩首作揖说道:“微臣该死!”
如此冲撞凤驾,险些误了昭雪性命自然该死,靖泱怒声问道:“这车马一事,可是由你负责。”
郑玉点了点头,说道:“确实由微臣亲自监办。”
靖泱见郑玉点头认罪了,立马说道:“来人,将罪臣郑玉带下去,就地正法。”
靖泱话语刚落,侍候在一旁的侍卫就走上前来,架着郑玉就要走。熙子廷瞟了眼跪在远处的娄玥,见他对自己眨了下眼睛,立即就明白了。
“且慢。”熙子廷一把拦住了侍卫。
熙子廷突然一步上前,挡在侍卫身前,众人被熙子廷这突入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因为刚刚多亏了熙子廷,昭雪方能安然无恙,所以靖泱并没有怒斥,但是对熙子廷这举动,却满脸的疑惑,顿了顿,说道:“子廷,你这是做什么?”
熙子廷作揖后,微微抬起头,朗声答道:“奴才认为这事情没那么简单,王上此时盛怒之下斩杀了郑侍郎,怕是这真正的幕后凶手就要逍遥法外了。”
“难道此事不是郑玉疏忽职守所导致的意外事件?”靖泱听出了熙子廷的言外之意,惊问道。
“王上,请想,”熙子廷用眼角瞟了眼跪在地上的卫淮,只见卫淮脸上有些煞白,不自主的按了按袖子,顿了顿,继续说道,“这祭典所用的马驹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马,而王上与王后所乘坐的马车更是万里无一,这些马儿每年都要参加祭典仪式,怎么可能会突然失控,而且……”
这些祭典所用的马车上的马都是年复一年使用的老马,新马是绝对不会直接用上来的,只有被反复测试后,才会用新马来取代退役的老马,而且在此之前也从未出现过这王室马车失控一事。靖泱听闻熙子廷一语,顿时也觉得疑虑万千。
熙子廷看了看靖泱眼中也充满了怀疑,方才继续说道:“而且,为什么别的马车都没有事,单单只有王后所乘坐的马车失了控。王上,当真认为这只是意外吗?”
熙子廷一言有如醍醐灌顶,确实这一行马车几十驾,怎么单单就那么巧?昭雪刚说金龙入梦,前来祈福,这回朝的马车紧接着就失了控。
“况且,”熙子廷转过头来,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卫淮,接着说道,“这王后马车出发前,奴才亲眼看到卫尚书亲自检查过了马驹。既是尚书亲自检查,微臣想总不会出现什么差错!”
这么重要的事情,卫淮既然没有说,任谁不免都要怀疑一二,况且,靖泱又素知这卫淮乃是阮浩的人,既是阮浩的人,那自然更不愿看到这龙子出世。
“尚书,可有此事?”靖泱一字一顿地问道,可是言语间却充满了震慑力。
卫淮吓的一惊,抬起头看到了靖泱的眼中充满了愤怒,吓的又赶紧低下了头,聂声说道:“王后娘娘身怀龙子,微臣自然格外用心,适才在出发前,才特意前去检查了凤驾马驹,”说罢顿了顿,定住心神,继续说道,“可是,当时并没有发现不妥,不想现在竟发了狂。”
“尚书,当时奴才似乎见您手上拿着一个瓷瓶,凑在马嘴处,不知可有此事?”熙子廷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说道。
卫淮听罢一惊,摸了摸袖中的瓷瓶,因为熙子廷突然冒了出来,还没来得及处理,想摇头,可是若是一搜身立马就露馅了,只是呆呆地跪在地上,额头上直冒冷汗。
靖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搜,”靖泱指着卫淮大声说道,“给我搜。”
荀启上前,刚一抬起卫淮的胳膊,瓷瓶就从宽大的衣袖中滚落了出来,荀启捡起瓷瓶,伸出手倒了一点出来,绿色的汁液在阳光下特别醒目。荀启凑在鼻子上一闻,顿时脸色神色大变,说道:“这,这,这是茶汁。”
靖泱虽然已经知道有猫腻,可是却不知道这茶汁有什么作用,一脸疑惑的神色。
荀启见状,急忙解释道:“这茶汁,是取刚采摘下来的嫩茶叶挤压出来的,人若是喝了,有提神的功效,可是若是给马儿喝了,不出一炷香,必定发狂失控。”
卫淮早就瘫坐在了地上,脸色惨白,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给我押入大理寺,连夜审理。”靖泱接过荀启手中的瓷瓶,紧紧地攒在手上,一字一顿地朗声说道。
一时间,场面极其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