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府书房中,阮浩气的脸色煞白,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阮峥侍候在一侧,心中思忖到,便是前番兵部一案也未见过阮浩如此神态,低着头看着脚尖,脑中不断思考着究竟发生了何事。左右不过就是前日靖瑾行刺靖泱不成,反被发现陈尸南墙,这件事虽然早已被封锁了消息,城中百姓自然是不知晓,可是又怎么能瞒得住他们这种官门子弟。不过就算是这件事,那说大了是朝中之事,说小了不过是王室间兄弟之争,可是阮浩为何会如此动怒,阮峥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跪下,”阮嵘接到阮浩的传唤,急匆匆的从邑梁城外赶了回来,刚一入书房,便被阮浩大声呵斥道。
阮嵘一脸茫然,可是看着阮浩满脸怒色,和血红的眼睛,心头一震,噗通一声就急忙跪了下来。
“你怎可如此糊涂,犯下这灭门抄家之罪?”阮浩抬起手指着阮峥,手臂微微有些发抖,语气中满是愤怒。
‘灭门抄家’几个字一出,阮峥与阮嵘都愣住了,“还望父亲明言!”阮嵘率先回过神来,想着这其中必是有天大的误会,急忙问道。
“你自己做好的好事,还需要我来说吗?”阮浩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卷书劈头盖脸地就朝阮嵘砸去,大声地反问道。
阮嵘确实不知发生了何事,心中仔细想了想这两日的事情,左不过就是靖瑾刺杀靖泱不成反被杀死的事情,这事虽大,可是却与自己并无半分干系。
“孩儿不孝,惹父亲如此动怒,可是孩儿也是当真不知犯了何错,还望父亲直言相告,孩儿一定谨遵教诲。”阮嵘缓声说道,说罢叩头。
阮浩看着阮峥一脸疑惑的神情,字里行间真情流露,不似说谎,一时间也起了疑,不过想到今日午时,王上召自己进宫,人证物证俱全,样样证据都表明这混进宫伪装成宫人的叛贼是由阮嵘偷偷放进城的。靖泱碍于阮浩恩师之名,这才特赐恩准,阮浩回府先行询问清楚,以免贸然误抓有损阮府名声,其实说的在透彻一点,不过就是给阮浩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亲自将阮嵘押入宫中罢了。
“寿王在宫中行刺王上,这事你已知晓!”阮浩低声说道。
阮嵘点了点头,可是依旧一脸不解地问道:“此事,孩儿确实知晓,只是不知此事与孩儿有何关系?”
“你还敢狡辩,”阮浩见阮嵘此时还不说真话,心中愈发恼怒,“这悄悄潜入宫中的五十名叛贼,已有多名你守城士兵指认,是寿王进城之夜,执你令牌放入城中的。你怎么如此糊涂。”
‘五十名’‘寿王入城之夜’,阮峥一听就想到了田奎,寿王入城当夜偷偷开城门放田奎私运皮草入城,一共十辆马车,每辆马车跟有五人,十辆便为十人,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想到这里阮峥手心直冒汗,两只手不停地搓动着,用眼角瞟了瞟阮浩,见他一脸怒色,终究不敢将此事说出来,只是两条腿却忍不住不停地在发抖。
“孩儿冤枉,孩儿一直谨记父亲教诲,恪守职责,每日亲自在城门处检查巡视,万不敢放一个可疑人员入城,每到酉时三刻便准时关闭城门,”阮峥一听,这其中真有天大的误会,急忙解释说道,“特别的临近寿辰,各诸侯入宫后,孩儿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入夜后还会巡视一圈方才休息。”说罢微微顿了顿,继续说道,“便是寿王入宫那日,入夜后,孩儿也去巡视一番,并未见有可疑人员入城。父亲若是不信,可以问……。”阮嵘想起了那日阮峥前去,正想说不信可以向阮峥求证时,扭过头,却看到阮峥正失魂落魄,满脸惊慌,两条腿不停的发抖,又想到了那日阮峥突然在房中的情景,一下子似乎想明白了。
阮浩见阮嵘突然停住了,转头一动不动地望着阮峥,也扭过头看着阮峥,见阮峥神色慌张,意识到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庶子,你又背着我干了什么好事?”阮浩一拍桌子,对着阮峥大声问道。
阮峥本就如惊弓之鸟,听到阮浩喊道自己,条件反射似的抬起了头,正好与阮浩血红的眼睛相对,一下子吓的魂都没有了,直接跪了下来,叩头在地,因为太过用力,竟然发出了一声闷响。
“你究竟做了何蠢事?”阮浩看着阮峥的样子,心中闪过一丝不好地预感,急忙怒声追问道,“快快说来。”
阮峥身子不停的颤抖,可是头却紧紧叩在低声,不敢抬起来,“孩儿,孩儿……”阮峥踌躇道。
看着阮峥的反应,阮浩心中愈发不安,“莫非,这五十名叛贼是你放进来的?”阮浩声音中略带一丝疑虑。
阮峥身子抖动的愈发厉害,可是却始终不敢发一言。
这种情况,就是默认了,阮浩登时火冒三丈,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阮峥身旁,猛地一脚踢在了阮峥的身上,阮峥立即就失去了重心,整个人向旁边倒了过去。
阮浩的这一脚踢的很重,阮峥觉得腹部一阵剧痛,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哪儿还管的了这么多,阮峥一个鲤鱼打滚又跪了下来,却始终不敢直视阮浩的目光。
“峥儿,那****到我房中当真是盗用令牌?”阮嵘心中早已猜透了七八分,见阮峥不说话,追问道,“这么说那五十人也是你放进来的?你怎可如此糊涂。”
阮峥听闻阮嵘说起那五十人,心中还是抱有一丝幻想希望这入宫行刺的五十人并不是自己私放的五十人,略顿了顿,方才慢慢抬起头,可是却依旧不敢注视阮浩,只是扭过头看着阮嵘慌忙解释道:“哥哥,当日我去你房中盗用令牌不假,可是我却并没有放入寿王之人!当今王上是父亲一手扶持上位的,姐姐又位极贵妃,我就算再过愚钝,也万万不会做出此等蠢事。”
其实,阮峥所言句句合情合理,当年就是靖瑾与靖泱两人争夺这帝王之位,阮氏一族既然已经选择靖泱,而且已经功成,又怎么再做这等自掘坟墓之事。
阮浩点了点头,可是心中还是难安,追问道:“既是如此,你不好好呆在家中,却跑去你兄长房中盗用令牌,做什么?”
阮峥一听顿了顿,这件事本不是什么光彩之事,而且阮浩一向对这种事情嗤之以鼻,可是现在非常时刻,也难以隐瞒。
阮浩见阮峥欲言又止的样子,愈发恼火,“速速说来!”
阮峥见状,方才说道:“孩儿这段时日结交了一朋友,这朋友出手相当阔绰,”说罢,用眼角瞟了瞟阮浩与阮峥见他们正在认真听,又继续说道,“前些时日,这朋友说有批货想要偷运入城,托孩儿帮忙。孩儿想着平日里承蒙他多方关照,况且这运货之时,又有孩儿在一旁盯梢,必不会出什么差错,所以就应承了下来。”
对于阮峥的性格,阮浩是再清楚不过了,肯定是受了他这个所谓朋友的不少好处,方才答应帮的忙,不过现下也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
“你那朋友叫什么名字?何处人士?运的何货?为何不白日里入城?”阮浩一口气连问道。
“禀父亲,他叫田奎,大概是邑梁城人士,运的是皮草。孩儿是担心会出现纰漏,在货物入城后,都仔细检查过了,货物中并无任何夹带,”阮峥一五一十地回答道,“这田奎所作的是走私的勾当,所以……”
听到阮峥的话,阮浩更是气不打一处出,他身为朝中一品大臣,竟养出了个与走私商贩勾结的儿子,脸色气的更是煞白,刚想发作之时,阮嵘听出了其中的端倪。
“大概是邑梁城人士?”阮嵘面带疑惑之色地问道。
阮嵘的一句问话一下子就问住了重点,在这么关键的时刻,突然冒出一个身份不祥的田奎,还那么巧要在寿王进城之日走私皮草,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是更像一个精心安排好的圈套。一想到圈套,阮浩与阮嵘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前番的肉搏场一案,两者竟是如此惊人的相似,看似巧合,却处处透露着精心巧设的阴谋。
“你究竟与他如何认识?相识多久?”阮浩不等阮峥回答,急忙追问道。
阮峥见阮浩神色有变,意识到事情可能并非如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一下子更加慌了神,说道:“我与田奎是在琴若坊中相识,相识了已经有近三个月了。”
这时间不对,三个月前一切都还没有丝毫预兆:云曦出嫁不过是一个多月前陈国突然前来求亲,临时决定的;太后过寿也不过借着云曦出嫁,临时起意一起举办的,往年太后寿辰并不似今年这般铺张,各地诸侯并不会全都回来。若说设计,那也太早了,难道这田奎当真与此事毫无关系。
“若是如此,那宫中的五十人是如何进来的?为何你手下的士兵会说是看着你的令牌方才放行的。”阮浩心中更加疑惑,转头看着阮嵘问道。
阮嵘也是一脸疑惑的神情,摇了摇头说道:“孩儿确实不知。”
“若是你当真与此事无关,为父相信王上必不会冤枉与你,你待会随我入宫一同说明清楚,王上必会还我们一个清白,你先起来吧。”阮浩说罢,想着阮峥所作之事虽然触犯法律难逃处罚,可是毕竟罪不至死,心中微微吐了口气。
转过头却看着阮峥依旧神色慌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顿时觉得事情没有如此简单,“你还有何事隐瞒,快快如实说来!”阮浩朗声问道。
“父亲,”阮峥微微抬起头,看着阮浩,眼中却满是惶恐,“上次孩儿偷偷帮田奎运皮草进城,这皮草确实没有问题,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阮浩见阮峥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急忙追问道。
“可是这每辆车旁都跟有五人,十辆车恰好跟了五十人,”阮峥吸了口冷气,一口气说道,“孩儿当时也觉得奇怪,可是田奎说‘这些人不过是跟着一同来搬运货物罢了’,孩儿也就没有多想。”
阮浩一听原本微微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怎么会如此巧,“你可还记得这五十人的模样?”阮浩突然想起来,当晚未央宫中冲进来的五十人中,有一人脸上有块大大的红色胎记,甚是醒目。
阮峥做出回忆的样子,摇了摇头,说道:“当夜夜色昏暗,孩儿也未作太多留意,并不记得这些人的模样。”
“不过,”阮峥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急忙补充道,“孩儿记得其中有一人脸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样子甚是丑陋。”
阮浩听罢一惊,重重的坐回了位子上,脸色苍白,突然猛地吐出了一口血,血全部洒在了书桌上。
“父亲,”阮嵘与阮峥见状一惊,同时喊道。
阮嵘赶紧上前,一把扶住阮浩,用手轻轻拍打着阮浩的背部,看着阮浩的样子,一夕间似乎老了许多,没有了往昔的那种神采奕奕,白花花的胡子上还沾着血迹,鼻尖一酸,眼眶也有些红润了,“孩儿,这就去找大夫。”说罢转身就要出去。
阮浩一把拉住阮嵘,双眼中满是爱怜的神色,良久微微摇了摇头,伸出手来,整了整阮嵘胸前微皱的衣襟,想着阮嵘从小就比别的孩子懂事听话,虽然算不上聪明,可是却是一等一的孝顺,可是这么多年来,自己似乎并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顿时热泪盈眶。
“父亲,孩儿不孝,惹父亲担心了。”阮嵘见状急忙跪在阮浩身前,泣声道。
阮浩摇了摇头,心中更是难过伤心万分,良久方才说道:“是父亲没用,竟保不住我儿。”
阮浩一语毕,阮峥与阮嵘都愣住了,不过很快阮嵘就懂了阮浩话中的含义。
“父亲此话何意?”阮峥在一旁听闻,心中一惊,急忙问道。
“都是你这个庶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匡杀我儿性命。”阮浩转头对阮峥大声怒斥道。
阮峥就算再愚钝到了此时也必然完全明白了,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个天大的阴谋,不过是想借他之手来给阮家背上个弑君帮凶之名。
阮峥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你干什么去?”阮浩见状大声呵斥地问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既然是孩儿闯下的,那么孩儿这就去找了那田奎,自行去大理寺投案。绝不会连累哥哥丢了性命。”阮峥本也是贪生怕死之辈,可是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总不能让阮嵘替自己背了这黑锅。
“你个庶子,回来。”阮浩气不打一处出,说着又咳出了血。
阮峥见状,也不敢贸然顶撞出去,只是悻悻地走了回来,站在一旁。
阮浩咳嗽了许久方才慢慢平静下来,因为连续的咳嗽,脸色变得通红。“若是你死能换回我嵘儿一命,为父绝不拦你,可是你现在去大理寺,只会把事情越弄越大。”阮浩在心中早已将事情的原委捋了清楚,这五十人是拿的阮嵘的令牌进的城,那无论如何阮嵘也死罪难逃了,语气也逐渐恢复了平静,虽然言语中少了原本的悲愤,可是却多了一丝无可奈何的悲凉。
阮浩微微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那田奎只是个幌子,不过是想引你入局罢了!”阮浩看了看阮峥一脸疑惑不解的神情,继续说道,“想借你之手来除去嵘儿,你现在就是把邑梁城翻个底朝天,怕是也找不到他了。”
“那孩儿自行去大理寺投案,将原委说清楚即可。”阮峥缓声说道。
“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既是特意设的局又怎么留给你机会去解释呢?”阮浩见阮峥到现在还如此天真,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王上胞弟之死,只因为你私放商贩入城?你觉得谁会相信你这天方夜谭的说法。而且,你若此时去说,”阮浩微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继续说道,“正中了这设局之人的陷阱。”
阮嵘一直在一旁静静地听着,通过阮浩的话语已然知晓自己必死无疑,心中也是一阵唏嘘。不过细想之下,当今王上胞弟、太后次子,死于宫中,对外宣布的是为保护王上遇刺身亡,既是如此,那肯定要有人对此做个交代。而这设局之人,步步为营,毫无破绽,根本就无法可解,想到这里阮嵘心中倒是泰然了许多。
“父亲说的对,峥儿,”一直沉默不语的阮嵘突然说道,“这设局之人既然煞费苦心的为我设下了这生死局,如今我已身在局中必死无疑。你万不可妄动,白丢了性命,还累了门楣。”
“哥哥,都是我害你了。”阮峥见事已至此,也是心中悔恨交加,跪在地上泣道。
“你也不必太过内疚自责,你也是中了奸人之计罢了,”阮嵘叹了口气,说道,“只是往后,万事要多留个心眼。”说罢,转头看着阮浩接着说道,“不知父亲可知这设局之人为何人?”
阮浩心中并无半分头绪,先是蒙瑱蒙芮之死,现在又是阮嵘将死,一切都像是蓄谋已久,可是自己就是看不透这幕后黑手,只觉得有一双眼睛在远处不断的望着自己,心中一阵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