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舞女的扇骨快要刺到靖泱的胸口时,站在一旁的熙子廷被昭雪的大叫唤回了神,一把抓住了扇骨,将舞女往后用力一推,舞女便后退了好几步,脸上的面具也都掉了下来,露出一张俊美的脸庞,另一个舞女见状也一个箭步上前,顿时与熙子廷混战在一起。
这一切不过都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众人还没有缓过神来,都愣在一旁,倒是娄玥先反应过来,瞟了眼正在与舞女打斗的熙子廷,大声喊道:“羽林卫何在?速来护驾,边说边站到了靖泱太后身前,做出贴身保护靖泱的姿势。
本来侍候在殿外的羽林卫听到了娄玥的呼喊和宫中的打斗声,立马就一窝蜂的全都冲了进来,团团地围在了靖泱身旁。
靖瑾虽然隐约间猜到了夜蝉的计划,可是当一切真的发生时,还是愣住了,握着竖笛,脸色苍白,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熙子廷仍旧与舞女在宫殿中央交战着,不过舞女明显落于下风,熙子廷一个左穿梭,回身一剑直刺入其中一个舞女胸部,舞女当场毙命,另一个舞女只身与熙子廷打斗,很快便被熙子廷一剑刺入腹部。舞女倒在了地上,望了望依旧端坐在正中央的靖泱与旁边的太后,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接着慢慢回过头来,看着身后依旧惊呆了的靖瑾,伸出手,似乎是想抓住什么似的,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道:“王爷,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说完将留在腹中的剑猛地插了进去,嘴角吐了口血,便闭上眼睛断了气。舞女的声音虽然不大,可是在这静寂的宫殿中却显得格外清晰,落在了每一个人的耳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依旧呆站在中央的靖瑾身上。
太后一脸的诧异,靖泱回过神后满脸的愤怒,“给寡人活捉了这意图刺杀亲兄的寿王。”想着靖瑾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还妄想与靖瑾重修旧好,他日召回邑梁,闲来之时一起侍候太后膝下,可谁曾想靖瑾既然想要刺杀自己,靖泱心中怒火中烧,猛地站起来,指着靖瑾怒声说道。
“不要!”太后听了靖泱的话,条件反射似的站了起来,一把拉住靖泱伸出的胳膊,“不要伤了我儿。”
羽林卫本来听了靖泱的命令,正要冲上去,可是太后的大声呵斥,又将他们吓了回来,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靖泱本就怒火中烧,见太后依旧偏袒着靖瑾,丝毫不关心刚刚舞女的扇骨是否刺伤了自己,心中更是一阵寒意,手往后一挥,打掉了太后的手,看着还愣在一旁的羽林卫大声说道:“吴国是寡人的天下,你们只需听寡人的命令即可,”说罢,转身看了看脸色难堪的太后,接着一字一顿地说道,“太后乏了,送太后回宫。”
羽林卫这才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正在这时,殿门口突然又冲出了四五十个穿着宫人衣着的人,手中都握着剑,将靖瑾团团围住,与上前来的羽林卫厮杀在了一起,一时间,未央宫中哀嚎不断。
夜蝉趁着混乱,冲到了靖瑾身旁,一把拉住靖瑾,在宫人的掩护下,朝外边跑去边说道:“王爷,跟我走。”
靖瑾紧紧牵住夜蝉的手,愣了愣,眼中竟露出了一丝笑意,反倒跑在了夜蝉的前面,拉着夜蝉跑出了未央宫,说道:“跟我走吧!”
靖泱本来只是打算先活捉了靖瑾再做处理,现在见状愈发恼怒,大声咆哮道:“给我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反抗,格杀勿论!”
很快,未央宫中那些伪装成宫人的人都被悉数杀尽,地上原本的红地毯因为染上了血,颜色显得更加夺目了,太后被送回了寿康殿,正在殿中坐立难安,“你快出去打探消息,瑾儿千万不能有事!”太后对侍候在一旁的桂嬷嬷说道,“你若看到他了,直接带到我宫中,他若是想杀我的瑾儿,便连我一起杀了吧!”
桂嬷嬷愣在一旁,太后急声呵斥道:“还不快去。”
“诺。”侍候在太后身旁三十年有余,今日是第一次见太后如此动怒,桂嬷嬷回过神来,急忙回道,转身出了殿门。
太后心中自然是极不相信靖瑾会做出刺杀靖泱的事情,自己生的儿子品性如何,自己最是清楚。靖瑾自小就身性洒脱,不喜欢这权利之争,若不是当年自己一力强求,靖瑾必不会卷入这王位之争的漩涡之中,想到这里太后心中闪过一丝自责。‘这次事情过了,便好好地由着他的性子吧,’太后在心中想到,‘对于权位之事,也不在强求。’至于靖泱,毕竟自己是他的生母,他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只要这次的事情一过,那些陈年往事就放下了吧,往后也就不再苛求于他了,如此想来,太后神情渐渐地舒缓开来,仿佛一切美好的明天就要来了。
靖瑾拉着夜蝉抄着近道,接着月色避过了追捕的羽林卫,一路直奔到了南门口,就在快要到南门口的城墙下,夜蝉突然停住了脚步,一把拉住了靖瑾。
靖瑾回过身来,又四处瞟了一眼,见没有人发现他们,方才低声说道:“怎么呢?宫门就在前面了,再不走,就要被发现了。”说罢又想拉着夜蝉走动,可是夜蝉却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夜蝉接着朦胧的夜光仔细地打量着靖瑾,却看不出他脸上又丝毫的疑惑,一双黑色的眸子中闪着点点的月光,对于今夜之事,本就是娄玥一手策划,她执行而已,靖瑾事先并不知晓,这件事就是要离间靖泱与太后之间爱的关系,让他也尝到失去至亲的滋味,同时借机嫁祸于阮嵘,逐步瓦解掉阮浩在朝中的势力,可为一举多得!按理说此时,靖瑾应该有很多疑惑要问自己,可是现在竟如此平静,夜蝉心中愈发不安。
夜蝉嘴巴嗫了嗫,却终究没有说话,眼睛穿过靖瑾看着不远处的宫门,宫门处早已安排了人在接应,只要出了这宫门便万事已成定局,可是靖瑾却是要永远留在这宫门之内了,想到这里夜蝉的眼中满是悲伤。
靖瑾从夜蝉的眼中仿佛看透了一切,愣了愣,没有再催促夜蝉,抬头看了看空中皎洁的月亮,缓步上前一把紧紧抱住了夜蝉,没有说话,一时间仿佛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对不起!”夜蝉地嘴巴贴在靖瑾的耳边,突然轻声说道,声音中略带呜咽。
靖瑾望向远处的眼睛,在月色中更加深沉,一阵微风吹过,靖瑾的嘴角缓缓地流出了鲜红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夜蝉的肩上。
“我爱你。”夜蝉耳边响起了靖瑾温柔地声音,接着抱紧夜蝉的手臂却慢慢地松开了,整个身体在微风的吹拂中慢慢地倒向了后方,落在了青草萋萋的城墙边。
夜蝉一只手还握着站满鲜血的匕首,看着倒下的靖瑾,在风中瑟瑟发抖,血顺着靖瑾的腹部慢慢流了出来,染红了四周的青草。
候在城门处接应夜蝉的田奎见夜蝉还未出来,便悄悄地寻着城墙走了过来,正看到靖瑾满身是血的倒了下来,而夜蝉站在身旁。
靖瑾看着夜蝉伤心害怕的样子,挣扎着慢慢抬起手,想要牵住夜蝉的手,可是却怎么也够不到,“不要害怕!没事的!”靖瑾强做出欢笑的样子,说道,可是声音却显得有气无力,很快便消失在这风中。
夜蝉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绪,眼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也伸出一只手,想要握住靖瑾那伸出的手,就在两只手快要碰在一起时,田奎跑到了夜蝉身旁,一把拉住了夜蝉,朝宫门外跑去。
两只终究没有牵在一起,一阵风吹过,靖瑾仿佛像用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整个手臂重重地落了下来,看着夜蝉离去的身影,眼前似乎也越来越黑。
夜蝉被田奎拉着向外跑,刚跑两步,夜蝉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看到靖瑾依旧望着自己的眼睛,张大嘴巴说了个:“好!”虽然没有发出声音,可是靖瑾却看到了,脸色露出了一丝无憾的笑意,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田奎将夜蝉悄悄带到了药庐的后院之中,夜蝉独自进入了密室等候娄玥,也不知过了多久,娄玥终于来了。
“寿王已死!”夜蝉看着手中的血迹,冷冷地说道,可是声音却止不住在发抖。
娄玥点了点头,却并未言语,密室中一时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
突然,夜蝉轻咳了一声,一个小瓷瓶从手中滑落了下来滚到地面上发出了一声脆响,整个人便往后倒去。
娄玥急忙上前一把接住夜蝉,抱在怀中,捡起地上的瓷瓶,放在鼻子处闻了闻,脸色大变,看着怀中的夜蝉说道:“断肠草?!”说罢,想要起身去找姜伯前来救夜蝉。
“我这一辈子先是情不由己,后来是身不由己,现在,我想由着性子活一回!”夜蝉微微一笑,望着娄玥因为担忧,眼中露出了一丝伤感,拉了拉娄玥的衣袖,说道,“这最后一口气就由着自己吧!公子,你不用难过,我很快就能见到父亲了,这辈子,我总算没有辜负父亲的嘱托,没有对不起娄家。”
娄玥听着夜蝉略显吃力的话语,眼中满是亏欠,顿了顿,微微闭上眼睛,说道:“这辈子是我们娄家欠你们太多了。”
夜蝉抬起手轻轻打住娄玥的嘴,娄玥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怀中的夜蝉,眼眶有些湿润,“公子万不可说这种话,”因为药力的作用,夜蝉的脸色已经苍白,呼吸声也越来越重,“在遇到娄将军之前,父亲凡事都不得志,空有满腹经文,却只因朝中无人而报国无门。后来有幸的娄将军赏识,这才做公子的先生,入住在娄府之中,娄将军丝毫不计较父亲出生卑微,待以上宾之礼,这大概是父亲这辈子最荣耀的时光了吧!”夜蝉有些喘不过气来,略顿了顿,方才继续说道,“只是可惜后来好景不长,就发生了这等事情,父亲一直很是自责。若不是他,娄家也许……”
娄玥打断了夜蝉的话说道:“说什么傻话了,是我们娄家连累了你们,就算没有当年先生之言,我相信父亲也会做出同样的抉择。一切都是天注定,半点也由不得人。”
夜蝉口中的当年之事,指的是当年靖泱与靖瑾的夺位之争。当年,靖泱一心想要拉拢娄忠,可是娄家向来不参与夺嫡之争,因此对于靖泱的多方示好,都婉言相拒。后来有一次靖泱曾来娄府,被先生相遇,先生观其容貌举止,觉得靖泱心思极沉,若掌权为王对于吴国而言可能会是一个好王上,但是对于这些曾经知晓他阴暗过去的臣子而言却并非幸事,因此直言进谏娄忠,万不可帮靖泱夺位。可是没有想到后来靖泱还是成功夺取了王位成为了这吴国之主,而他上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设下了这自古未有的卑鄙计谋,杀了娄氏满门。
“父亲当年因为此事,终日自责难安,”想到了父亲,夜蝉眼中满是泪花,顿了顿方才继续说道,“最后自杀在了娄将军的坟前,在死之前,父亲要我指天盟誓,此生必为娄家沉冤昭雪。”
夜蝉说的这些娄玥都早已知晓,可是现在听来,仍觉得触目惊心,当年的娄氏一案陪葬了太多忠义之士的冤魂白骨。当然,还有夜蝉与先生不知道的,那就是靖泱曾经信誓旦旦与父亲许诺的‘五年之约’,守着这个所谓的‘五年之约’娄玥像是守着暗暗黑夜中的一丝荧光,只是终究这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被时间无力的摧毁了。
娄玥拿出随身带着的手帕,轻轻擦拭着夜蝉眼角的泪花,看着夜蝉吃力的样子,爱怜地说道:“若是累了,就睡吧!娄氏之仇,我一定会报的,你睡吧!”
夜蝉点了点头,用力勉强的笑道:“我待会就可以永远地睡了。”
夜蝉说完咳嗽的更厉害了,鲜红的血顺着嘴角流出,流到的手帕上,也流到了娄玥的白衣上,星星点点的,像是寒冬盛开的血色的梅花。
“公子,你知道吗?其实,从我第一次随父亲住进娄府,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上你了,”夜蝉用力的抬起手抚摸着娄玥的脸庞,因为连续的咳嗽,她的脸上苍白极了,声音也很微弱,“那日正是樱花盛开的时候,你穿着白底蓝线绣花的广袖流衫,正坐在花园中的樱花树下看着书,一阵风吹过,满树的樱花花瓣像雨一般落了下来,落在你的头发上,落在你的衣袖上,落在了你手中的书卷上,也落在了我的心上,”因为回忆,夜蝉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亮光,脸上竟有一抹幸福的微笑,“那时,迎着阳光,我呆呆地望着你,心想这世界上怎么还会有如此美丽的人儿,我想我就是从那一刻喜欢上你的吧!”说罢,夜蝉又仔细地端详着娄玥的脸颊,笑着说道,“这么多年了,你的容貌似乎没有丝毫的改变,还是那么好看。”
对于夜蝉口中所描绘的场景,娄玥早已忘却,而且娄玥从未想过夜蝉原来喜欢过自己,一时竟愣住了,又显得有些自责。
夜蝉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脸色更加惨白了,没有一点血色,仿佛所有的血都从嘴中咳嗽出来了,身体的疼痛使她本能的蜷缩在一起,两只拳头也紧紧地攒住娄玥的衣角,但是头却始终没有离开娄玥的怀抱,她用尽全力看着娄玥似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只化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这一辈子我都在喜欢着公子,可是这一辈子我又都在守护着王爷,这也许是最大的笑话吧!”过了片刻,夜蝉猛地睁开眼睛,无奈地笑着说道,“可是这一辈子,我又觉得很是知足了,有一个我喜欢的人,还有一个喜欢我的人,这么想着又觉得其实老天待我也不薄了。”想到靖瑾,夜蝉眼中闪过一丝幸福,其实她一直都觉得靖瑾早已察觉到了一切,后来的一切不过都是在配合着自己拙劣的演技罢了,有一个如此爱自己的人,对于任何一个女子而言,都是莫大的幸福。
“现在躺在公子的怀中,我突然发现,”在沉寂片刻后,夜蝉的眼中突然闪过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神采,咳嗽了两声,微笑继续说道,“我好像不喜欢公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我竟然早就喜欢上了王爷了,也好,终于可以无憾地去了。”说罢,夜蝉微微闭上眼睛,“等我睡后,公子一把火将我烧了,找个有西风的日子,让我随着风飘回郧州吧!那儿留下了我这辈子最美的时光。”
“好!”夜蝉突然说罢,用力地向前方伸出了手,仿佛是想抓住什么似的,接着手重重的落了下来,眼睛也缓缓地闭上了,可是脸庞却定格在了幸福的瞬间。
“我们下辈子还在一起,好不好?”靖瑾曾问道,只是不知道这一声迟来的“好。”还来不来得及。
娄玥低头凝视着怀中的夜蝉,像是睡着了一般的安详,轻轻地呢喃着:“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他山之石,可以为错。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榖。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南窗下的小书房内,一支毛笔,一卷书,摇头晃脑的跟在先生后面一字一句的读着,趁着先生一个不留神,偷偷接过夜蝉从窗边递进来的蛐蛐。
被先生发现后,两人一起顶着书卷一站就是半日,可是下次就是不长记性,不过那时的时光是多么的天真无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