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红尘路,寥寥九州土,只盼来年秋风落,雁过相思留。
承德殿前站满了送亲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
在众人的瞩目中,云曦缓步走了出来,只见她头戴着紫金流苏玉霞披,身着大红色百褶婚裙,裙子上还绣着金丝凤凰,微微露出的玉足着双面鸳鸯鞋,眉间画着一朵梅花花钿,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剪水秋瞳,眼角微微上挑,朱色的嘴唇不点自红,正含笑着注视着眼前的一切,那浅浅的一抹笑,正恰似文人才子所形容的那样:花容月貌,明媚倾城!
云曦在青儿的搀扶下,缓步踏上台阶,美目流转,面带笑意望着站在高高的承德殿门前的百官们,目光很快就落在了阮浩身边的娄玥,只见他也正看向自己,一阵微风吹过,头上的步摇晃动了起来,每一步似乎都有千斤之重。
一步一步的越来越近了,可是云曦却只能收回目光,来到站在正中央的靖泱身前,微微作揖。
靖泱弯身,双手扶起了云曦,四目相视,云曦看出了靖泱眼中的不舍,微顿了顿,收回了目光,又转过头对靖泱身旁的太后作揖行礼缓声说道:“儿臣此去陈国,再不能承欢膝下,还望母后保重凤体。”
太后听罢也面露不舍之色,从候在一旁的桂嬷嬷手中接过一只凤飞九天步摇,插在了云曦的头上,泪眼婆娑地扶起云曦说道:“此去陈国路途遥远,你只身在陈国,万事当心,不要记挂母后,母后一切都好。”
“母后。”云曦眼泪也在眼中打转,声音也有些呜咽了。
“云曦,到了陈国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受了委屈,有什么事,派人回来和寡人通报一声,”靖泱强忍住心中的不舍,一字一顿朗声说道,“记住,不管何时,你都是我吴国的公主,是寡人的妹妹。”
一席话虽然简洁,可是说的感人至深,立在一旁的百官国戚也都愣住了,这几年从吴国出嫁的公主已有好几个了,也都是靖泱的妹妹,可是场面从来都没有如此隆重过,当然靖泱也从未说过此番话语。
“王上,再不出发就要错过良辰了。”荀启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太阳,提醒道。
不知不觉间,时间竟过的如此之快,靖泱点了点头,却从青儿手中接过云曦,将云曦的手放在自己的胳膊上,说道:“今日,就由我这个王兄亲自送王妹出嫁!”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这是从未有过的先例,按照惯例,此时应该是在王上与大臣的目送中,由陪嫁婢女搀扶着出宫,坐上陈国的迎娶车驾即可。
可是众人看了看靖泱的神色,没有一人敢说话,可是心中又都在暗自忖度着,既然王上亲自送嫁,那我们自己是在此等候了,还是一同跟着下去,互相使了个眼神,却又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安国君陪我一同前往即可。”正在大家左右为难之时,靖泱搀扶着云曦边走下台阶便说道,靖泱的话落,云曦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虽然不知靖泱到底是何打算,不过既然吩咐了,那大家照做就准不会错,于是心中都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将目光投在了娄玥身上。此次公主出嫁,王上送嫁,将军侍候,何等的荣耀,众人看着云曦纷纷想到。
就这样,云曦与靖泱并排走在前面,娄玥落后一步跟在后面,在这耀眼的阳光照射下,缓缓地走向了宫门口。
陈国的迎亲马队早已等候在宫门处,袁寺立于宫门处迎接,丽阳也等候在旁。
见到云曦出来了,立马就有婢女迎上来从靖泱的手中接过云曦,云曦牟然回首与靖泱四目相视,又瞟了眼娄玥,最后望了眼这生活了十几年的吴宫,转过身缓步走向了候在一旁的凤驾上。
袁寺显然没有料到靖泱会亲自相送,看到靖泱的瞬间竟愣住了,倒是丽阳回过神来,望着靖泱微微一笑说道:“吴王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公主的,只要有我丽阳在,定保公主无虞。”说罢,转过目光看了看娄玥,眼中透过安心的神态。
靖泱觉得丽阳这句话说的似乎无头无尾的,不过现下也没有多想,点了点头说道:“那就有劳公主了。”
“吴王、将军,就就此别过了!”丽阳微微作揖说道,说罢转身走到立于凤驾旁的侍卫身边,接过了马缰绳,飞身一跃跳上马后牟然回首,朗声笑了笑,便骑着马走到了队伍前面去了。袁寺也跟在丽阳身后作揖告辞,随着喧天的锣鼓声,仪仗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其实,丽阳的那句话本就不是说与靖泱听的,不过是想让娄玥安心罢了。其实自己能做的大概也只有这么多了,既然不能在一起,那就留给你一个最美的转身吧,起码以后当你想起我时,都是快乐的时光,丽阳抬头看着天空中的太阳,阳光竟刺的眼睛有些疼。
数十里红妆,从街尾装扮到街头,声势浩大的仪仗队从城门出来,绵延数十里,轿子上的珍珠玉帘,在微风的吹拂下,不时摆动中,漂亮极了,而云曦那浓密睫毛下的大眼睛中却噙满了泪水,想要回头再好好瞧瞧这身后的吴宫和身后的人儿,可是身子微微颤抖,终究还是没有转身,只是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无声地落下。
在这锣鼓喧天声中,仪仗队缓缓向西行去,渐行渐远。
靖泱与娄玥登上了高高的城墙,看着越行越远的仪仗队,一阵风吹过,谁都没有再说话……
白日里送嫁公主,晚间太后过寿,王宫中热闹非凡,未央宫中灯火辉煌,歌舞声一片,王公大臣依次坐在靖泱与太后下方,所有人都被宫殿中央舞台上舞女们优美的舞姿吸引着,只有昭雪眼中不时闪过一丝疑虑,时不时地瞟着娄玥,却见娄玥依旧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
今日午后,突然昭雪午睡醒来后在梳妆盒中发现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晚间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受惊,以免动了胎气’,这明显是娄玥怕自己受到惊吓,对腹中胎儿不好,提前通知自己的,想到这里,昭雪还是有一丝感激。可是这晚间会发生何事呢?难道与靖瑾有关,昭雪想到娄玥特意交代自己设计一定要召回靖瑾,不由自主地看向靖瑾的方向,见他面带笑意正坐在太后身旁,陪着太后聊天,边赏着歌舞,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此时,满腹心事的除了昭雪之外,还有端坐在闵王身旁的靖颖,靖颖不停地用眼角扫视着站在靖泱身旁侍候的熙子廷,每每眼神落在他身上时总有一种莫名地心痛,看着案几上摆放的牛肉就想到那日与熙子廷一同在君悦轩吃饭对对联的场景,那时是何等的无忧无虑开心自在,不过一月有余,一切都变了。刚刚来的路上听父亲说熙子廷过两日娶姚婉婷了,并不打算铺张,不过是请几个亲朋好友一起吃个饭做个见证罢了,只因为姚婉婷怎么说都是从闵府出去的,所以还是希望闵王若是得空也能光临。想到这里,靖颖觉得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原本悦耳的丝竹之声现在听在耳中也觉得嘈杂无比。
靖颖扫视了眼周围,觉得头痛无比,见无人注意到自己,便悄悄地从后面走了出去。未央宫中灯火通明,歌舞升平,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可是这未央宫外却是一片寂静,除却路上偶有宫人行走外,四周都是静悄悄的。虽然往日里也常来这宫中走动,可是却是第一次在晚上独自溜达在这御花园中,接着月光赏着花儿却也别是一番滋味。
这些花儿在白日里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可是在这月光下,没有那么鲜艳夺目,反倒显得静怡祥和。夜间的空气也特别的清新,靖颖独自游荡在这安静的御花园中,头脑一下子就清醒了,心情也似乎舒畅了许多。靖颖低下头仔细瞧着每一朵花儿,突然不知道从哪儿飞来一只蝴蝶轻轻落在了一朵盛开的牡丹上,轻轻闪动着翅膀,薄如羽翼的翅膀在月色下闪着蓝光,如同宝石中散发的幽光,漂亮极了,靖颖竟然看呆了。
突然,蝴蝶翅膀张开飞了起来,在月色中盘旋着翩翩起舞,有如仙子起舞,蝴蝶在空中飞舞了一会,又飞向了远处,消失在了朦胧的月光之中。不过看着蝴蝶地翩翩起舞,倒是勾起了靖颖的兴趣,靖颖随手折了一支垂丝海棠,树枝的顶部还有两朵正盛开着的海棠花朵。
靖颖一个直立转身,将海棠枝当成了剑在这月色朦胧的御花园中竟独自舞起了剑,穿梭跳跃弯身,这只再普通不过的海棠在靖颖的手中宛若变成了一把月光宝剑,灵活自若。靖颖的舞姿飒爽中不失柔美,柔美中又透着灵气,与这银色的月光宛若容为了一体。
娄玥察觉到了靖颖瞟见熙子廷后神情有异,又想到来时听说了熙子廷与姚婉婷之事,见靖颖突然跑了出去,心中竟有一丝担心,靖颖身性刚烈,怕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便也抽身离席,一路尾随其后来到了这御花园,躲在紫薇树后。见靖颖不过是在赏花,心情似乎也是平复了,想到刚刚自己无来由的担忧,突然觉得有些可笑,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正打算转身离去之时,却看到靖颖突然以树枝为剑在月光下翩翩起舞,一时竟看呆了,脑海中闪现了那日也是在月光下,为靖枢舞剑的场景,一曲舞毕,英雄归去,娄玥愈发觉得于靖颖心存愧疚,正在这时,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娄玥扭头一看竟是熙子廷从远处走了过来。
“谁?”熙子廷手中拿着一只蓝田玉笛走在御花园的路上,见到一个身影在月光下舞动,有些疑惑地问道。
靖颖背对着熙子廷,可还是一下子就听出了熙子廷的声音,靖颖轻轻踮起脚一个旋转回过身,手握将树枝直指熙子廷的胸口,树枝上的花瓣一碰到熙子廷便落了下来。
熙子廷一眼就认出了靖颖,在这朦胧的月光下,靖颖紫色纱裙上仿佛也泛着银光,头上的玉钗也显得熠熠生辉。其实,对于靖颖对自己的心思,熙子廷又何尝不知,开始不知道靖颖为女儿身时,便对靖颖有一种特殊的好感。那日午后见到了靖颖一身女儿装,熙子廷又何尝没有心动过;见到靖颖一脸失魂落魄转身离去,自己又何尝不想拉住她的手。可是身份悬殊,有些人终究只能错过,况且姚婉婷待自己一往情深,自己又怎么忍心负她。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视,中间不过之隔着一支海棠,可是谁都没有再往前走近一步,两人都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一阵微风吹过,树枝上的最后一片花瓣也被吹落了。
“郡主金安。”良久,熙子廷嘴巴嗫了嗫,这句最符合身份却也最生疏的话终究还是说出了口。
靖颖眼中闪过一丝悲凉,可是却并不感到一丝意外,等级地位的观念在熙子廷中的影响她早已察觉,所以有些事情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只能以悲剧收场。靖颖握着树枝的手缓缓地收了回来,竟婉儿一笑,回答:“熙护卫,安好。”接着便转身离去。
熙子廷看着靖颖远去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微微闭上眼睛,良久方才睁开了眼睛,而靖颖早已回到了未央宫。
“怎么这么快?”熙子廷将蓝田玉笛交给了靖泱,靖泱接过笛子问道。
熙子廷微微一笑,答道:“禀王上,这回来时,走得御花园所以近了不少。”熙子廷说完,转过头,瞟了瞟靖颖,只见靖颖正神色淡然地欣赏着歌舞。
靖泱听罢,点了点头,转身将蓝田玉笛递给了太后身旁的靖瑾,说道:“瑾弟,素闻你喜欢吹笛,寡人前些日子方得的一块上的蓝田玉,特意命能工巧匠制成了这枚玉笛,你且看看,是何合意?”
靖瑾接过了蓝田玉笛,仔细地打量着,眼中满是欣喜的神采,良久,方才说道:“王兄,这玉色泽通透,触手生温,是不可多得的好玉,”说罢又将蓝田玉笛凑在眼前,仔细笛身处还雕刻着‘万壑松风’,顿了顿接着说道,“而且,更难得的是这玉本脆,制成笛本就不易,还在上面刻着如此栩栩如生的孤松,真是世间真品呀!”
“那瑾弟,可还喜欢?”靖泱听的靖瑾的一番话很是满意,用眼角瞟了眼太后,见太后也是一脸欢喜,微微一笑问道。
靖瑾正握着蓝田玉笛,爱不释手,见靖泱问,立马就回答道:“自然是喜欢之极,如此玉笛,岂有不喜爱的道理?”靖瑾是当真对笛特别痴迷,还在邑梁之时便就已四处收罗好的笛子。
“既是如此,那这支笛子就送与瑾弟了。”靖泱笑着说道。
“这,”靖瑾看着手中的笛子,虽然很喜爱,可是无功不受禄,更何况是如此贵重的笛子,靖瑾有些迟疑,缓声说道,“这枚笛子是王兄心爱之物,我怎可夺人所爱呢?”说罢就要将笛子递还与靖泱。
“这玉笛再好,放在寡人这里也不过就是多了件装饰品而已,”靖泱略顿了顿,方才继续说道,“你乃寡人的胞弟,也只有这样的玉笛方能配的上你!”靖泱见靖瑾仍面露迟疑之色,接着说道,“况且,这玉笛也只有在你手中方才能实现它的价值,待会寡人还想借花献佛,接你之口,为母后吹奏一曲了。”
靖瑾听罢,方才不再推辞,也因得了这么一枚玉笛心情格外开心,笑着说道:“那就谢谢王兄了。”说罢又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玉笛。
坐在中间的太后见靖泱送靖瑾如此贵重的玉笛,靖瑾满脸笑容,心中也甚是开心,一手拉住靖瑾一手拉住靖泱,笑着说道:“这才是亲兄弟,往后也要如此,才好,哀家也就放心了。”说完转头竟爱怜地看了看靖泱。
靖泱心中一颤,因为激动,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这么多年,靖泱一直都在努力,也想要如同一般人一样拥有母亲的疼爱,而现在,靖泱觉得好像快了,快要获得太后的关爱了。
“母后,待会儿演奏双面舞之时,我就用王兄赠的玉笛前去伴奏。”靖瑾笑着说道。
“好,甚好,泱儿,你说是不是?”太后没有松开靖泱的手,听了靖瑾的话,扭过头来笑着问靖泱。
‘泱儿’这是这么多年来靖泱第一次听到太后如此唤自己,一时竟激动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用力的点了点头。
“婵儿,什么时候轮到双面舞女上场呀?”靖瑾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的夜蝉柔声问道,可是眼中却闪过一丝荒凉。
听到靖瑾问道自己,夜蝉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顿了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似乎是在壮胆,方才回过头来,莞尔一笑,可是笑的却很不自然,柔声回答道:“下曲舞毕,就是双面舞女上场了。”
“这么快,”靖瑾有些失落的说道,接着又似乎是自言自语,“如此也好。”
“瑾儿,你说什么?”太后听到靖瑾脸色似乎有异,低声自语,关切地问道。
靖瑾回过神来,转过头看着太后,微微一笑,仔细地端详着太后,良久,端起酒杯说道:“母后,这辈子能当您的儿子够了。如果有下辈子,我还要当您的儿子。”
“傻孩子,说什么呢!?”太后听着靖瑾地话笑着责备道,可是心中却早已乐开了花。
靖瑾笑了笑,却没有再说话。
一曲毕舞女们下场后,两身着粉色纱裙,手执粉色羽扇的女子缓步走了上来,两人脸上皆戴着白色的面具,一时间所有人都被这面具吸引住了,这便是郧州的特色舞种‘双面舞’。
靖瑾见到舞女上场,愣了愣,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后头看了看身后的夜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方才站起来,拿出玉笛放在嘴边,轻轻一吹顿时美妙的笛音充满了未央宫的每个角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靖瑾身旁,没有一个人再说话,似乎怕打扰了美妙的音乐。
靖瑾吹着玉笛,缓步走到了舞台中央,舞台中央的两个舞女也随着笛音扭动起来,身姿优美,一袭长裙飘纱,两把扇子在她们手中舞动的活灵活现,。
太后正面带微笑地注视着这一切,靖泱也不断的扫视着太后,见她高兴,心中也不由欢喜。只有一旁的昭雪目光总是不经意间就会落到娄玥的身上,心中总觉得会有事情发生,可是却又不知道何事。
靖瑾的笛声优美,舞女的舞姿动人,一时间所有人似乎都沉浸在这美妙的时光中,只是谁也没有察觉到这舞女随着舞动再不断地前移,离靖泱越来越近了,就在所有人都注视着她们手中美轮美奂的羽扇之时,突然,一个舞女腾空跃起,踩住另一个舞女的肩膀,接着合起手中的羽扇,羽扇背面尖锐的扇骨露了出来,飞身向靖泱飞快的刺去。
“王上,当心!”昭雪率先反应过来,一惊大声喊道。
舞女的身手极快,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转眼间,舞女的羽扇已经到了靖泱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