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宫人荀启朗声说道。
堂下众大臣都将目光不由自主投向阮浩,但阮浩只是目不转睛地端视前方,而王位上的靖泱一如从前,端坐着,扫视了一眼众臣。
一时间,朝堂中安静极了,这些大臣们或是假装低头思索,或是两两相互使眼色,但是就是无一人率先开口,安静的异乎寻常,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阮浩的眼神瞟向蒙瑱,向蒙瑱使了个眼色。蒙瑱心领神会地微微点头,随即突然出列,走到朝堂中央作揖道:“臣有本启奏。”
这突然的声响一下子让在场的大臣都松了口气,因为虽然都愿意附议,但是却都不愿意当着出头之鸟,现在既然蒙瑱挑了头,待会无论他说什么,只要附议即可,就算惹的王上不悦,可是毕竟法不责众,能怪罪的也只有这挑头之人了。大臣们的神情一下子就恢复了自然,抬起头看着蒙瑱。
“蒙爱卿,有何本启奏。”靖泱身子略微前倾,问道。
蒙瑱神情不慌不忙,一字一顿地回答道:“近年来,吴国天灾人祸接连不断,去年才刚退了韩魏陈田四国盟军,今年汉中地带又遭洪灾。”蒙瑱用眼角扫视了靖泱一眼,见他神情并无异样又接着说道,“臣与礼部其他官员,及司天台商议,觉得有必要举办铜台祭天朝拜仪式,以祈求上苍,保佑我吴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铜台祭天朝拜仪式是吴国最高级别的祭祀仪式,在皇陵前的铜台上举办,除了仪式流程复杂之外,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过程就是王上和储君同握铜台正中央的泰阿剑,以血祭之,如此方显对神灵至高无上地尊敬。也正因如此,铜台祭天朝拜仪式这一祭祀活动并不常用,吴国自创立之初到现在不过只使用过五次,先吴王在位时一次都未举办过。
现在蒙瑱提此建议,初闻似乎与立储一事并无干系,可是细细想来,却干系甚大,若想举办此次祭天仪式,那么首当其冲就是要先立储君。
看来当真是小瞧了蒙瑱,娄玥心想道,这一步走的甚好,利用礼部尚书这一职位,提出祭天朝拜,以乞求保吴国来年风调雨顺、国泰安康,既能彰显其忧国忧民、为国筹谋的情怀,同时,又把这烫手的山芋直接丢给了靖泱。
贾明也没有料到蒙瑱会来这一招,一时竟没了主意,这时若是附议,万一弄巧成拙,岂不是再无回旋余地,他偷偷地看向娄玥,只见娄玥仍是面不改色,只是手指不停地轻轻搓动着。
“哦,”靖泱将回的音拖的有些长,且突然话锋一转,看着阮浩说道,“丞相以为此事如何?”
阮浩心中正在佩服蒙瑱心思缜密,说的巧妙,暗暗窃喜,突闻靖泱问到自己,只有不太情愿地出列,可是神情却并无表现出一丝不悦,作揖回道:“蒙尚书忧国忧民,实在令人敬佩,”阮浩用眼角扫了蒙瑱一眼,接着朗声道,“这祭祀事关我吴国江山社稷,国泰民安,微臣以为,”阮浩微微抬头看着靖泱,一字一顿地说道,“若要举办,需按礼仪严格执行。”
靖泱心中冷笑到,对于这帮老东西心中在打什么算盘,他早就了然于心,只是这来势汹汹,还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看了看娄玥见他只是盯着手中象牙板,似乎是在深思,“娄爱卿,你以为如何?”靖泱看着娄玥问道。
娄玥微微抬头,见靖泱问到自己,知道他是想让自己来解这之围,心中冷笑道,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娄玥缓缓起身,出列走到堂中,作揖道:“微臣对祭祀一事,并不甚了解,”只是微微一顿,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只是若这能保佑我吴国风调雨顺、国泰安康,倒不失为一件功在千秋之事。”
靖泱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这娄玥的回答虽然婉转,可是已经足以表明立场,娄玥竟然会站在阮浩那边让靖泱大吃一惊。
阮浩听闻娄玥的回答,心中大喜,看来这娄玥也已入我阵营了,这次储君之争胜券在握了,阮浩朝娄玥投来感激的眼神。
卫淮见朝中现在局势已经明朗,先前让蒙瑱抢了风头,现在唯有扳回一局方能保住在阮浩心中的地位,想到这里,卫淮眼珠一转,一步出列,微微作揖,正要向靖泱直接提议立储之事,借机推荐靖桓为储君,却被身后的一个声音打断了。
“禀王上,臣有本奏。”治粟内史李翎说道。
靖泱见李翎也来启奏,只以为他也是来附议的,心中顿时有些恼怒,冷冷地问道:“爱卿也觉得寡人的吴国现在内忧外患,只有靠着祭天仪式才能国泰安康了吗?”
卫淮闻得靖泱先传李翎,悻悻地回到了坐垫之上。
李翎见靖泱言语中诸多不满,忙跪下道:“微臣不敢,”可是语气却不卑不亢,未有丝毫害怕之情,“微臣以为,治国之事事在人为,只求苍天垂怜并非治国之良计。”
靖泱听罢,知道李翎或许可以助自己解围,心中大喜,可是言语中却还是略带责备之情:“蒙尚书、阮丞相都提议祭祀朝拜,保我吴国安康。他们官阶见识都在你之上,你何意出此妄言之谈?若是说不好,寡人可要治你之罪。”
“丞相、尚书虽官在微臣之上,可是下官食君之禄,只负责为君分忧,所以,虽微臣官职卑微,却也要知无不言,为君效力。”李翎回答道。
靖泱微微点头,接着问道:“那你觉得祭祀之事如何?”
“祭祀是否可以保我吴国千秋万业,国泰民安,微臣不知,”李翎朗声回答道,“可是,若如今祭祀,必定劳民伤财,”李翎话锋一转,声音微微低沉说道,“毕竟库中财税已出赤字。”
“什么?”靖泱听闻,很是意外,大声问道,“虽是受灾,可是也只汉中一处,且战后,寡人已提倡廉政办公,各宫各部开支大幅降低,怎么会出现赤字?”
“禀王上,”李翎回答道,“这是由于今年的兵部税收大幅降低所致,还不到往年的六成。”
朝中大臣听罢,都将目光转向了阮浩,谁都知道他次子阮峥去年刚到兵部任职,今年就出现了这档子事,而且还是赶在今天,不由不让人心生疑虑。
“兵部税收,谁人负责?”靖泱有些恼怒地问道。
阮峥急忙从后面出列,跪下作揖道:“禀王上,微臣阮峥刚刚接手。”
靖泱听到,知道是阮浩之子,语气顿时缓了下来,说道:“兵部税收为何一年之内降低如此之多?”
阮峥心中自是有数,他向来挥金如土,自然一入兵部这蜜罐子中饱私囊自不在话下,而且他这人向来无节制,如此一来二去,自己也不曾想亏空如此之大,只是现在是断不能对靖泱说这些,遂低头说道:“微臣刚刚接手,琐事繁多,还未来及过手财务之事,待微臣回去后定当严查。”
这阮峥是阮浩之子,阮浩在朝中又势力极大,而且阮浩还是自己的授业恩师辅佐自己登基为王,现在既然事情还未明了,也不好太过为难阮峥,最重要的是最大的难关暂时算是渡过了,“半月之期为限,到时,若不能给寡人一个满意的答案,”靖泱眼神严峻的看着阮峥说道,“就休怪寡人拿你严办。”
本意是今**得靖泱立靖桓为储,不想最后却还险些搭进自己的儿子,这戏剧性地转变,让在场所有人都唏嘘不已。
就在朝堂之中一瞬间朝夕相变之时,靖颖与熙子廷却在君悦楼畅谈正欢,一桌子的美食,有烧的正好的红烧肉,还有新鲜采摘的杏鲍菇,还有蒸好的牛肉,清炖的老鸭锅。
靖颖夹起一筷子牛肉刚想整块地放进嘴中之时,突然耳边响起了姚婉婷的‘大家闺秀’之言,用眼角瞟了眼熙子廷,然后只是轻轻地咬了口,然后又将剩余的放回碗中,在嘴巴中细嚼慢咽到。
熙子廷从刚刚就觉得靖颖怪怪的,见她今日进食如此斯文,放下筷子,用手贴着靖颖的额头,靖颖顿时脸颊绯红。
“好烫呀!”熙子廷关切地说道,“难怪觉得你今天不太正常,原来生病了呀!”
靖颖摸着脸颊,忙摇摇头,说道:“没有生病,人家只是一向都是如此斯文罢了!”说完后,想到姚婉婷说的要面带微笑,又连忙来了个笑不露齿。
熙子廷皱着眉看着靖颖,半晌才说道:“不对,你不仅病了,还病的不轻。”
“人家真的没有病啦!”靖颖说道。
“如果没有病,怎么表情这么奇怪。”熙子廷说道,“你上次一只鸡腿也就三口就下肚了,现在这么块牛肉还要咬几咬,贤弟,有病就要及时医治,走,我们去找大夫去。”说罢,拉着靖颖就要往外走。
靖颖被他弄烦了,一时间又恢复了原样,一把把熙子廷扯回到了位子上,也不装斯文了,直接夹起一块红烧肉送进嘴中说道:“这一桌子的美味,要走你走,我可不走。”
熙子廷见靖颖一时间两个样,这变化也太快了,不过看她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也就坐了下来,拍着靖颖的肩膀说道:“这才是我的好贤弟嘛,刚刚我都快不认识了。”
这一拍,靖颖一激动,一块红烧肉竟差点卡在喉咙里,憋的满脸通红。
饭饱茶足,“小二,”熙子廷叫来店伙计想要结账。
靖颖一手拦住熙子廷,边从怀中打掏钱袋,边说道:“怎能每次都让熙兄破费呢?这次就让愚弟来请。”
熙子廷也从怀中要取钱袋说道:“既是兄长,又怎能让贤弟出钱呢?还是我来。”
两人相互抢着要付账,可是双方将手伸入怀中后都意识到好像没有带钱。
“既然,熙兄出此言,我若还要坚持,那不是太无趣了。”靖颖缩回手后看着熙子廷说道。
熙子廷听此言,眼睛一转,看着靖颖说道:“话不可如此说,今日贤弟想要做东,我也不好驳了贤弟的面子,只是下次断不可如此了。”说罢,端坐着望着靖颖。
倒是一旁的店伙计看出来了,两手胸前一抱,说道:“两位是不是都忘带钱了呀?”
熙子廷和靖颖都很不好意思地互相望了一眼,竟都点了点头,同时惊异地说道:“啊?你也忘带了呀?”
“刚刚出来换了身衣服,一时着急就忘带钱袋了。”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说罢竟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店小二本就是趋炎附势的主,见两人都没带钱还哈哈大笑,气不打一处出,说道:“你们这吃饭不付钱,还能笑得如此猖狂。”
靖颖瞥了眼店小二,拉着熙子廷站起来,很鄙视地对店小二说道:“不就是几两银子的事吗?待会儿,我自会差人送来。”
这店小二见靖颖似在托大,冷笑两声说道:“那您的意思是今天要吃霸王餐呢?”
这靖颖听了店小二的言语,气不打一处出,看了看熙子廷,心想我一个吴国郡主,身边还站了个堂堂御前三品带刀侍卫,你竟出言如此不逊,遂拍着桌子说道:“今儿,小爷还就吃霸王餐了,怎么着?”说着就要拉着熙子廷往外走。
“也不怎么着?今儿,您要是走得出去,这霸王餐再送您一顿。”说着店小二拍了拍手,一时间,六个彪形大汉从后门而入,将靖颖和熙子廷团团围住。
熙子廷一看,好汉不吃眼前亏,拉着靖颖坐了下来,这时君悦楼的老板也来了,熙子廷对老板说:“一场误会,一场误会,我们今日出门走得急,一时忘记了带银两,这样吧!我回去取了,立马送来,”说完,转头看着靖颖,说道,“贤弟,你就在这稍歇片刻,我立刻回来。”
“啊!”靖颖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望着熙子廷说道,“熙兄是要留我一人在此吗?”嘟哝的嘴巴,说的特委屈的样子。
熙子廷见靖颖一副不愿意一人留下的样子,又说道:“那这样吧,我留在此,就劳烦贤弟走一趟了。”
“熙兄,是要赶我一人离开吗?”靖颖依旧嘟哝的嘴巴说道。
老板见状说道:“其实,你们想一起离开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老板语锋一转说道,“就看你们有没有这本事呢?”
“此话何意?”靖颖见老板一副挑衅的模样,挑起眉毛就问道。
“我店中素来有此规矩,谁能对出悬于店中的对联,就是我君悦轩的贵宾,只要客官来我店中,酒水全免。若你二人也能对出,今日之事自然能一笔勾销。”老板说罢,指着店中央从二楼悬挂而下的一副对联,对联的左侧还有同样大小的空白帘布,大概是等能对出此联之人来挥毫泼墨书写上去,空白布帘上方还有一朵用红布簇成的花挂在上面。
熙子廷顺着老板指的方向看过去,口中自言自语道:“今年年底,明年年初,年年年底接年初。”思索半晌,却始终想不出来,回头看了看靖颖却见她也正盯着对联思索。
老板见两人都没有说话,冷笑道:“二位看来是与此对无缘了。”
“慢着,”靖颖说着,然后微笑着凑到熙子廷的耳边低声耳语。
一时间,店中顾客听闻有人要来破解此对联,竟都围观了起来。
只见,熙子廷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笔,一个箭步飞起,轻摘下布帘上的红花,同时一手拉着布帘缓缓而下,一手信笔写到“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
写罢一个回身落到靖颖的身边,再一个蹬布,环抱起靖颖飞出店外,半晌客人们看着着对仗的对联,不禁鼓起了掌声。
出了君悦轩的殿门,熙子廷将靖颖放下,可是靖颖却完全陶醉在刚刚的情景中,“喂,”熙子廷见靖颖在发呆,用手在她眼前晃了下,叫道,“还不走,发什么愣呢?”
“哦,人家在小时候,就知道终有一天会有一人飞到我面前,抱起我,”靖颖脸颊通红呢喃到。
“贤弟,”熙子廷突然很紧张地打断了靖颖,说道,“你不会有断袖之癖吧!?”
靖颖狠狠瞪了熙子廷一眼,说道,“你才有断袖之癖了!”说罢,自顾自地走开啦。
“好啦,”熙子廷吐了口气,紧跟在靖颖的身后,说道,“为兄和你开玩笑的,不要当真了。”
可是靖颖并没有搭理他,仍自顾自地走着,熙子廷突然走到靖颖前面,蹲下来做了个鬼脸,把靖颖逗的咯咯直笑。
熙子廷见靖颖笑了,这才舒了口气,说道:“对吗,这才是我的好贤弟,不要生气啦。”说罢摸了摸靖颖的头。
靖颖嘟着嘴巴,说道:“你刚刚这么说我,要罚。”
“啊!”熙子廷紧张地看着靖颖说道,“怎么罚呀?”
“罚你背我。”靖颖说罢,就朝熙子廷的背上扑上去。
阳光此时正好,路边的红双喜开的正是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