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天成在病房区碰到的人是赵全的四哥赵宁,现任季家村书记,今年刚过而立之年。别看此人年龄不大,但在村书记这个位置上可待了十几年了。他之所以能稳做这个位置,一是靠庞大的家族支撑,二是靠自己独特的处世方式。
季家村共有三姓,季姓、赵姓、范姓,如果按现在的人口数定村名,应该叫赵家村,
但历史是不能改变的,六百年前,季姓老祖响应明朝皇帝朱元璋的召号,带着四子二女从SX省HD县大槐树村迁徙过来时,这里荒无人烟。数年后,赵姓老祖因和主子的小妾私通,遭到追杀,才带着两个儿子逃难至此。
并且,很多很多年间,赵姓一直活在季姓的庇荫下。
范姓来得更晚,大约是清末时代,一家两口从HN省逃荒而来。
所以,季家村永远是季家村。
赵姓人丁旺盛是近代的事,不知什么原因,季姓从十二辈高祖起便阴盛阳衰,更可悲的是,生下的男性要么残疾,没有生育;要么争强好斗,白送了不少生命!
反观赵姓,虽然在持续动荡的年代历经坎坷,但在传宗接代上却一路高奏凯歌,远代不说,单说赵全这一代,亲兄弟六个,堂叔兄弟三十还多。
而相对应的季姓,连十个都没有超出。
正因如此,现在的季家村一切都被赵姓掌控着。
就算此时的季天成见到赵宁,也得恭而敬之。
“四哥,你好。”季天成抢先和赵宁打招呼。
赵宁笑容满面,伸出双手握着天成的左手说:“二弟,你好,你好,怪不得我昨晚一直做好梦,原来是今天能见到你啊!”
季天成现在却是最怕见赵宁。怕的原因既不是因为范彩虹,也不是因为赵全,而是因为集资修路的事。
早在半月前,赵宁就打电话给天成,村里打算修路,但资金不够,希望天成能赞助一部分。
为家乡做点有益的事,天成非常乐意。这几年,村里架电,修桥他出了不少钱,但那时候全靠孟沂背后支持,现在,和孟沂弄僵了,想让他拿钱,除非去抢银行!
但此时的处境绝对不能表现出来,他依然如故地回应道:“四哥,你这样说可折杀小弟了,我一个穷打工的,那像你说得这么玄乎啊!”
“二弟从来都是谦虚做人,我喜欢。怎么,老六住院的事,你也知道了?”
“啊……我……”季天成一时语塞,但听到赵全没提集资的事,心里顿觉安定,马上随机应变道:“是,也知道了。”
“唉!”赵宁长叹一声道,“我这个不成器的老六,自从和彩虹离婚后,更不让我们消停了!我们跟着破财倒也罢了,还牵扯上了你,买这么多东西来看他,谢谢你啊!”说完,松开右手去拿天成卖的营养品。
天成想不到给天天买的食品会在半路上被赵全给截去,但事以至此,他只能顺水推舟将营养品递给赵宁,更得言不由衷地说上几句漂亮话:
“我们从小光腚长大,他喝成这样,我知道了,来看看他是应该的!”此时,他心里的憋屈甭提有多大了。虽然不过几百元钱的东西,但凭空送给赵全吃,他真觉着还不如被狗抢去吃了心里好受!
“情义无价,情义无价啊!”赵宁正在感叹时,他的大哥赵福来了,他一边将营养品往赵福手里送,一边解释道:“大哥,这些东西都是天成买给老六吃的,老六在十号病房,你领天成过去看看吧,我得赶时间到市里开会。天成,你等我回来啊,我们兄弟俩好好玩玩!”说完,急匆匆地走了。
赵福今年四十五岁,短短的身子,大大的脸,有人曾戏称他身子和脸一样长。别看他其貌不扬,却娶了一个漂亮的老婆,原因是他当兵提了干,那时在农村,不论谁家的孩子,只要在部队当上军官,说媒的就会踩烂他家的门槛,再丑陋的男人也能娶上漂亮的媳妇。就是现在,只要你有地位,也是这种情况,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至于赵福这等身材的人为什么能当上兵,那就归功于他的大舅了。常言说得好,城里有人好做官,他大舅打过蒋匪军,抗过美援过朝,中印战争更是立下大大的功劳,官至一师之长,如此人物,让自己的亲外甥当兵提干还不是易于反掌。
赵富亲弟兄六个,除了赵宁和赵全,其他四个都到部队当过兵,并都提了干部,前边哥仨因为文化程度太低,在最低层的军官岗位上服役期满后,都转业回到了地方。现在,只有老五赵齐还在部队,听说已经官至团长了。
赵富转业到粮食局,安排到乡镇粮所当所长,这可是个肥缺啊!没几年的时间,身体便胖了一圈,
小时候的赵富可是个标准的瘦猴子。
为了能吃上一顿饱饭,他不止一次地去偷季天成大爷爷的钱。
最后一次,他栽了个大跟头。
他每次去天成大爷爷家偷钱,都是在天刚黑,没有月光的晚上,村民们都在家里吃饭还不关门睡觉的时候。
季天成的大爷爷是个老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年轻时创东北,挣了几个钱。回村后,在生产队喂牛,自食其利还有剩余,他每次买东西找回来的零钱都放在挂在梁上的秤盘子里,赵富经常过去玩,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便想好法子来偷。
他先偷偷地溜进去解开一头牛,牵到村外的河沟里,然后跑回来告诉天成的大爷爷牛跑出去了。
生产认的牛要是丢了,那可了不得,天成的大爷爷自然是不敢怠慢,立马放下饭碗出去找。就在这个空当,赵富乘虚而入,因为个子太矮,他先找一个小杌放在下面,再拿一个板凳放在上边,然后他小心翼翼地站上去,伸手从称盘里摸上一个五分的硬币,马上下来,物归原位后逃之夭夭。
一次得逞,便有了二次,三次……,次数多了,自然引起了天成大爷爷的怀疑。要知道,那时候的五分钱能买不少好东西吃啊!少一枚,认为是记错了,少的枚数多了,天成的大爷爷确定钱是被人偷了。
而每次都是牛跑出去,他找到牛回来后,发现钱少了。
更奇怪的是每次都是赵福跑来告诉他牛跑了。
他百分之百地断定钱被赵富给偷了。
于是,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他先是把板凳的一条腿锯得仅剩一线,又把称盘子里放上支好的铁夹子,双管齐下,专等赵富上勾。
赵富吃到甜头,当然是不肯罢手,又到了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他故伎重演,就在他驾轻就熟地伸手摸钱时,手被夹住了,板凳的腿也正好断了……
第二天,天成的爷爷有意来到村办小学的门口,看到包着手,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赵富后,笑嘻嘻地叫着他的小名说道:“石头,受伤了,我家里有跌打损伤药,就放在挂在梁上的称盘子里,你跟我来拿点抹抺吧!”
赵富的脸先是变红,继尔变黄,他恼羞成怒地说道:“你这个死光棍子,板凳坏了也不修,支铁夹子逮老鼠那有支在称盘子里的!”
天成大爷爷幸灾乐祸地笑道:“好,好,听你的,听你的,我再也不在称盘子里逮老鼠了,重新做个新板凳。”
赵富一面往学校跑,一面回头喊:“老光棍,你最好给我做个铁板凳,铁板凳啊!”
从此,赵富有了个绰号:“铁板凳。”
这件事,多少年来,一直是村民们饭后茶余的谈资。
季天成每次见到赵富,便会想起这个故事,只因俩人年龄悬殊太多,他从来不叫他的绰号。但内心总是忍不住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