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索了屋内几遍,触手之处都是硬邦邦的木头和墙壁,早就料到,窗户什么都会被封死了的。
一张洁白宣纸上,写着三个黑字--“释竹寺”。
就知道,一旦扯上竹字,准没有好事。今天因为这个竹字,发生多少霉事了?
君凌风把纸张揉合,扔在了地上。幸好她不是背着他去找那根竹子,不然,他......不然他又能怎样?他现在就是不能怎样了。
释竹寺,那是什么地方?听人说,那是齐州最有名的吃女人不吐骨头的寺庙。以尼姑庙为幌子,专抓外地来的单身或是没有势力的女子,简单四个字说,那就是逼良为娼。其中的势力,压过齐州任何一户富门或是官爷。
若是以前的君凌风,铲平这条地头蛇轻易而举,而现在的君凌风,真的是无可耐可。
看着地上被揉成一团的纸张,他第一次这麽孩子气的还去踩上几脚才安落。心头再度闪过--一旦扯上竹子,准没有好事。
“瞧你石云师太,把这说得天上有、地下无,就算有也是仅有无双。这世间的奇女子我廖嬷嬷何时没有见过?”一把捏得尖儿嗲气的嗓音从外面传来。门内饥寒交加的慕轻纱晃着脑袋,手边的棍子捏得死紧。偷袭这门玩意,比玩海盗船还要刺激,刚才的昏沉感都提醒了几分。
“廖嬷嬷这麽说不就过谦了,万花楼能有今日的光景,还不是廖嬷嬷这个奇女子一手包办。”这声音慕轻纱认得是那天开门的那个尼姑。万花楼?青楼?
走到门外,廖嬷嬷把脚步顿住,细眉紧蹙。“那个女子有没有绑住?”
听到这句话,慕轻纱心眼头提到了喉头,莫不是被这女人发现了?
“那么娇滴滴的尤物,那粗绳子一绑就留伤痕了。”石云说道。
这时门外没有了动静,慕轻纱一时也没了谱。她有些不好的预感,就像是已经被人发现了。她忘了古人都有功夫闻息这回事了,也就是内力能听出别人的呼吸声来。
“救命啊......”随着这声丝弱的呼叫,门板也被拍响着,可能因为门内的力道不够,只能发出微微的声响。
身后来了十几个壮汉,廖嬷嬷像石云打了一个眼色。石云上去打开锁,马上扶住一个跌出来的女子。说是扶住,倒不如说是早有预备,牵制住要冲出来的人影。
幸好没有轻举妄动,她决定,和她们演一场戏。
她抬起头来,那一抬眸,却让在场的大汉到抽口气,连见惯尤物的廖嬷嬷也眼放虹光,勾转着丹凤眼细细打量。
“师太,我怎么在这里?”眼眸幽幽而空荡,毫无焦距,丝弱的喃道。“该不是我又梦游了吧?”
闻言,在场所有人都怔住,廖嬷嬷脑子转得也快,走近了她,丹凤眼透出的难分的迫光。“这位姑娘,你是怎么出来的?”廖嬷嬷不是很明白她话里的梦游,但看她青丝散在腰际,心内已猜出了几分。
其实她根本不需要装出什么表情,被痛苦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她,除了能动一下脑子去想事情,此刻真的是脚软身重,连站都成问题。“我不知道,我是从地板上醒过来的。”要是说醒来在麻布袋,那不间接说明被绑的事实。
廖嬷嬷能感觉出那种由心底而发出的悲凉,这是再好的演技也不能装出。或是,这女子受过什么特大的刺激吧。“姑娘,我先替你请个大夫吧。”她想先把这个女子留下,往后从长计议。
心神劳瘁,又是一天没有用过膳,她气息都有些混浊起来。
刚才有个女医师来诊断,煮上来的药她不敢喝,怕混入迷药或是什么软筋散啊,随手倒入了一个花瓶里。送上来的淡粥也没有喝,同样倒了。这个房内的窗子和门她也没有动,一动,肯定会有人在外面守着,那么就会怀疑她了。
忘了是哪个诗人还是词家的感怀作赋,她突然记起这麽一首诗: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这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一直适应着独立自主、随心所欲的生活,遇到了他,她的一切都被打乱。她是那么低的微,那么的死皮赖脸去粘着他。却不知,这只是对他的束缚。她可以不在乎,可以把身心和爱都交给他束缚,那么,他呢?他的心一直都束缚在花锦的身上,一直、一直......
她已经不是原来的慕轻纱,而他,还是原来的君凌风。他和她,从古到今,从开始到现在,都是两个世界的人;而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宿命,只是一个牺牲品。牺牲品?她为什么还要做牺牲品?她可以改变自己的使命的,她......
思念的源头不断的流出痛苦,痛从四肢百骸穿透到蚀骨,连绵不断的流进五脏六腑,撞击撕扯着她的身体和精神。揪着棉被的手青筋微凸,咬紧的牙关一松,便嘶喊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啊--”
几个大汉打开房门,见着床上的慕轻纱滚到了地上,细致的五官都扭曲变形。一个守着想过去扶着,其他人全部出去喊人。
廖嬷嬷一进门来,就见着在地上抽搐的慕轻纱,慌忙唤身边两个婢女一起按起她。
她激动的挥去身上的手,大夫和婢女全部乱成一团。屋内声音骚乱的时候,屋顶上匍匐着一个黑影,从细细的缝隙往里望。刚才就想下去掳人,岂料她在这个时候出事。
大夫说她太久没有进食,药也没有服用,因饥饿和心神不稳而发病。这麽说,她是不是已经接近精神病的行列了?咽下桌上热腾腾的粥,再喂了热汤。胃里暖和,身子的暖意也汇拢,她恢复了不少体力。昏迷的时候,她听到过,大夫在床沿说话--她现在的身子恐怕顶不住软筋散了的药力,会有副作用,要等过几天才添。
不过这个是不是他们故意在她的床边说,反正她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再不吃就真的挂了。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游戏该多好,至少还可以信春哥满血状态原地复活。要不,是一场梦也可好,就像她梦里的那两只青鸾,回眸江山如画,手倾天下大乱,却发现--不过浮生若梦!
这是在万胭楼的第四天傍晚,因为下雪的缘故,天还是黑如洒墨。
她挑在这个时候逃跑,因为没有比这个时候,更集合天时地利人和了--
室内摆设巧究,粉妆艳饰的华丽,墙壁上挂着几个花灯,铺洒满室明亮。白玉清暇的胴体从浴盆里跨出,她脸无表情的穿上衣物,胸臆早已乱得狼藉。
廖嬷嬷已有所防范,所有的簪子钗子,凡是锐气之物都已经收走。她一头青丝也只能用丝带扎起。
千算万算,是不是算漏了一点?
提起墙壁的花灯,她摘下那枚挂钩。是她的错觉吗?还是灯光的效果太好了?怎么她觉得这铁钩的光芒能刺痛眼眸?
扯着裙摆,手往上一刮,美丽的裙下摆就这麽被抛弃在了地上。青楼女子的裙摆为了衬托气质,裙摆就会拖地,这会拖累她的逃跑工作。披上屏风上的貂皮棉袄,就算刚沐浴完,手心是发冷冒汗。
一旦失败,那个后果不是她所能想象的--
揭开花灯的灯罩,她的手有些颤抖。连灯芯都正在和香油相濡以沫,相互厮守都可以那么容易,人为什么就那么难?灯芯没有了香油,就没有了明亮,就像人失去了最爱的另一半。触景伤情,她的胸腔再度绞痛万分。
手抚上胸口,她眼神闪过一抹坚韧,另一手的灯油已经泼到了窗棂上。飞快揭开另一个花灯,举着那枚灯盏上的火凑到了被****的窗棂,火焰就这样跳跃了起来。
火焰雀灵也跃动到了她的双眸,片刻,窗棂并被烧开。她抄起一旁的洗澡水,泼到了烧起的火焰上。用椅子推开已然残破不堪的窗户,俯视下去,原来下面是个湖。记起冷水渗入身子时那种蚀骨之痛,让她心都窒息了一刻。不再作多想,拿出撕烂的棉被绞成的绳索,搭在窗上,她从窗子爬下去。
或许她是真的不巧,一个正巧从下面经过的婢女看见,并发出了尖叫声。
由于夜色漆黑,还下着大雪,视物的能力非常差。从窗口透出的微弱灯光,让婢女依稀看到了一个人影。
在向来不太平的万胭楼来说,任何人都会自炼成天生的速度和警觉。附近的人一听到,立马就跑了来。守在门口的大汉也推开门冲了进来,这一推门,撞跌了放在门口的花灯,发出“吭啷”的碎瓷声。
“怎么花灯扔在门前了,一进来就踢到了!”大汉唾声道,一时间屋内糅合了窗外的墨汁,到处漆黑一片。
“噗通。”这一声落水声让湖边胆小的女子尖叫了一声。“人跳下去了。跳下去了。”
“跳下水了,你们还不去救人,杵在这干嘛?”一声尖锐的嗓音响起,廖嬷嬷提着灯笼吆喝完就往楼阁上赶,身后跟着几个随从。
那可是结了薄冰的湖水啊,周围的人抖瑟着身子,已然感觉到下水时,那阵钻心的痛了。硬是没有人敢下去。
廖嬷嬷早就料到,边提着裙摆往楼上走,边抛下一句:“谁救得到,谁有五百两白银。”
湖水顿时响起了连续的“噗通”声。
廖嬷嬷点亮了一室的灯光,望着室内几个慌乱的大汉,怒斥道:“人这样都可以逃跑,真不知养着你们这群饭桶干什么,给我速度下去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