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语》载范文子的话说:“择福不如择重,择祸不如择轻。”士君子乐天知命,保全自己,避开灾祸,哪里有等到灾祸降临再选择轻重而处之呢?韦昭注释说:“有两福择取其重,有两祸择取其轻。”大概是人生不幸而与灾祸相会,形势不由自己选择,就权衡轻重,顺受其中的一种灾祸吧。《庄子·养生主篇》说:“为善不会立即享有名声,为恶不会马上受到惩罚。”努力做好事,这是君子应当做的,哪有恣意作恶,以没受到惩罚而自为得计呢?这又有一种说法,所谓恶,大概是与善相对的辞,虽然于德为愆义,并非小人拿性命去触犯刑律,自己招致百种灾祸可比的。所以《庄子·养生主》下文又说:“可以保全生命,可以保全自身,可以享尽天年。”其意旨是非常明白的。
用人文字之失
【原文】
士人为文,或采已用语言,当深究其旨意,苟失之不考,则必诒论议。绍兴七年,赵忠简公重修哲录,书成,转特进,制词云:“惟宣仁之诬谤未明,致哲庙之忧勤不显。”此盖用范忠宣遗表中语,两句但易两字,而甚不然,范之辞云:“致保佑之忧勤不显。”专指母后以言,正得其实。今以保佑为哲庙,则了非本意矣。绍兴十九年,予为福州教授,为府作谢历日表,颂德一联云:“神祇祖考,既安乐于太平,岁月日时,又明章于庶证。”至乾道中,有外郡亦上表谢历,蒙其采取用之,读者以为骈丽精切,予笑谓之曰:“此大有利害,今光尧在德寿,所谓‘考’者何哉?”坐客皆缩颈,信乎不可不审也。
【译文】
士人写文章,或采用别人已经用过的语言,应当深究这一语言的主旨大意,假若不加详细考察,就必然让人评断议论。宋高宗绍兴七年,赵鼎重修《哲录》,书成后,迁官为特进,制词说:“惟宣仁高皇后诬陷大臣之事不明,致使哲宗祖庙对国家的忧愁与勤劳而未显赫于世。”这大概是借用范纯仁遗表中的话,但两句改了两个字,而意思则大相径庭。范纯仁的词说:“致使保佑之忧勤不显。”“保佑”是专指皇帝母后而言,正符合其实。今以保佑为哲庙,就显然不是本来的意思了。绍兴十九年,我为福州教授,为知府作《谢历日表》,歌功颂德的一联为:“神衹祖考,既安乐于太平;岁月日时,又明章于庶证。”至孝宗乾道年间,有外郡也上表谢历,承蒙采用我写的话,读者以为骈丽精切,我笑着说:“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很重大,今赵光尧还在德寿宫,所谓‘考’者是什么意思呢(死去的人称考)?”在座的客人都张嘴缩脖,借人之语确实不可以不加详审。
李卫公辋川图跋
【原文】
辋川图一轴,李赵公题其末云:“蓝田县鹿苑寺主僧子良贽于予,且曰:‘鹿苑即王右丞辋川之第也。右丞笃志奉佛,妻死不再娶,洁居逾三十载。母夫人卒,表宅为寺。今冢墓在寺之西南隅,其图实右丞之亲笔。’予阅玩珍重,永为家藏。”弘宪题其前一行云:“元和四年八月十三日弘宪题。”弘宪者,吉甫字也。其后卫公又跋云:“乘闲阅箧书中,得先公相国所收王右丞画辋川图,实家世之宝也。先公凡更三十六镇,故所藏书画多用方镇印记。太和二年戊申正月四日,浙江西道观察等使、检校礼部尚书兼润州刺史李德裕恭题。”又一行云:“开成二年秋七月望日,文饶记。”前后五印:曰淮南节度使印、浙江西道观察处置等使之印、剑南西川节度使印、山南西道节度使印、郑滑节度使印,并赞皇二字。又内合同印,建业文房之印,集贤院藏书印,此三者南唐李氏所用,故后一行曰:“升元二年十一月三日。”虽今所传为临本,然正自超妙。但卫公所志,殊为可疑。唐书李吉甫传云:“德宗以来,姑息藩镇,有终身不易地者。吉甫为相岁余,凡易三十六镇。”吉甫平生只为淮南节度耳,今乃言身更三十六镇,诚大不然。所用印记,如浙西、西川、山西、郑滑,皆卫公所历也;且书其父手泽,不言第几子,而有李字;又自标其字,皆非是,盖好事者妄为之。白乐天诗所说清源寺,即辋川云。洪庆善作丹阳洪氏家谱序云:“丹阳之洪本姓弘,避唐讳改。有弘宪者,元和四年跋辋川图。”亦大错也。
【译文】
《辋川图》一轴,李赵公吉甫题其末说:“蓝田县鹿苑寺主持僧子良送给我,并且说:‘鹿苑即王右丞辋川(王维)之宅。右丞笃志信佛,妻死不再续娶,独居三十余年。老母逝世,上表将宅捐为寺院。今冢墓在佛寺的西南角,其图是右丞的亲笔所画。’我赏玩后十分珍重它,永为家藏。”弘宪又题记其前一行说:“唐宪宗元和四年八月十三日弘宪题。”弘宪,是李吉甫的字。其后卫公(李德裕)又跋其后说:“乘闲暇时阅览柜中书,得先父宰相(李吉甫)所收王右丞画的《辋川图》,实为家世之宝。先父凡经历三十六镇,故所藏书画多用方镇印记。唐文宗太和二年戊申正月四日,浙江西道观察等使、检校礼部尚书兼润州刺史李德裕恭题。”又一行说:“文宗开成二年秋七月十五日,文饶记。”前后有五个印章:为淮南节度使印、浙江西道观察处置使印、剑南西川节度使印、山南西道节度使印、郑滑节度使印,并赞皇二字。又内有合同印、建业文房之印、集贤院藏书印,此三印为南唐李氏所用,故后一行说:“南唐升元二年十一月三日。”虽然现在流行的是临摹本,然而与正本一样超然巧妙。但卫公李德裕所题的字,特为可疑。《新唐书·李吉甫传》说:“德宗以来,姑息藩镇,有的终身不改变他所在的军镇。吉甫为相岁余,凡变易三十六镇。”吉甫平生只为淮南节度使,而今言身更三十六镇,这是很不确切的。所用印记,如浙西、西川、山西、郑滑,都是卫公李德裕自己所经历的地方;并且书写他父亲的遗迹,不是说第几个儿子,只写李字,又自己标上他的字号,都不应该这样做,这大概是好事者妄自所为。白乐天诗所说清源寺,就是辋川。洪庆善作《丹阳洪氏家谱序》说:“丹阳之洪本姓弘,避唐讳而改。有叫弘宪者,元和四年跋辋川图。”这也是大错特错的了。
白公夜闻歌者
【原文】
白乐天琵琶行,盖在浔阳江上为商人妇所作。而商乃买茶于浮梁,妇对客奏曲,乐天移船,夜登其舟与饮,了无所忌,岂非以其长安故倡女,不以为嫌邪?集中又有一篇题云夜闻歌者,时自京城谪浔阳,宿于鄂州,又在琵琶之前。其词曰:“夜泊鹦鹉洲,秋江月澄澈。邻船有歌者,发调堪愁绝!歌罢继以泣,泣声通复咽。寻声见其人,有妇颜如雪。独倚帆樯立,娉婷十七八。夜泪似真珠,双双堕明月。借问谁家妇,歌泣何凄切?一问一沾襟,低眉终不说。”陈鸿长恨传序云:“乐天深于诗,多于情者也,故所遇必寄之吟咏,非有意于渔色。”然鄂州所见,亦一女子独处,夫不在焉,瓜田李下之疑,唐人不讥也。今诗人罕谈此章,聊复表出。
【译文】
白乐天《琵琶行》,大概是在浔阳江上为商人之妇所作。商人去浮梁买茶叶,妇人对客人弹奏歌曲,白乐天移动小船,夜晚登舟与妇人共饮,毫无忌讳,难道是该妇人为过去长安的倡伎,白乐天不以为嫌吗?白集中又有一篇题为《夜闻歌》者,时白乐天自京城贬谪浔阳,宿于鄂州(今湖北武昌),又是在《琵琶行》之前所作。其词为:“夜泊鹦鹉洲,秋江月澄澈。邻船
有歌者,发调堪愁绝!歌罢继以位,泣声通复咽。寻声见其人,有妇颜如雪。独倚帆樯立,娉婷十七八。夜泪似真珠,双双堕明月。借问谁家妇,歌泣何凄切?一问一沾襟,低眉终不说。”陈鸿《长恨传》说:“乐天精于诗,多见于有情而发,因此所遇到的一些事必定予以吟咏,并非有意于猎色。”然而鄂州所见,为一女子独处,丈夫不在,未免使人有瓜田提鞋李树整帽的嫌疑,唐人不讥笑他,如今诗人也很少谈论此诗,聊且将其表述出来。
谢月出志节
【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