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佐魏武帝,刘穆之佐宋高祖,高德政佐齐文宣,高颎佐隋文帝,刘文静佐唐高祖,终之篡汉、晋、魏、周及取隋,其功不细矣。彧以不言伏后事与劝止九锡,饮酖而死。穆之居守丹阳,宋祖北伐,而九锡之旨从北来,愧惧而卒。德政以精神凌逼,为杨愔所谮,颎以为相畜妾,为独孤后所谮,文静以妾弟告变,为裴寂所谮,皆不免于诛。萧道成谋篡宋,欲引谢朏参赞大业,屏人与之语,朏无言。道成必欲引参佐命,以为左长史,从容间道石苞事讽之,朏讫不顺指。及受宋禅,方为侍中,不肯解玺绶,引枕而卧,步出府门,道成之子赜欲杀之,道成畏得罪于公议,曰:“杀之适成其名,正当容之度外耳!”遂废于家。海陵王之世复为侍中,宣城王鸾谋继大统,多引朝廷名士,朏心不愿,乃求出为吴兴太守。其弟瀹为吏部尚书,朏致酒与之,曰:“可力饮此,无预人事!”其心盖恶鸾而末如之何也?朏之志节行义,凛凛如此,司马温公犹以为讥,斯亦可恕也已!二笔于士匄、韩厥下略及之,故复详论于此。
【译文】
荀彧辅佐魏武帝曹操,刘穆之辅佐宋高祖刘裕,高德政辅佐北齐文宣帝高洋,高颎辅佐隋文帝杨坚,刘文静辅佐唐高祖李渊,最终都夺取了汉、晋、北魏、北周、隋的天下,其功不小。荀彧以不言伏皇后事以及劝止曹操获九锡,被迫饮毒酒而死。刘穆之居守丹阳(今江苏南京),刘裕北伐,而九锡之旨(即欲夺权的信号)从北方来,刘穆之愧惧而卒。高德政因劝高洋去恶从善,为杨愔所谗,死于刀戮。高颎因为畜妾,为独孤后所谗被杀。刘文静因妾弟告发,为裴寂所谗,不免于诛戮。萧道成阴谋篡夺刘宋皇位,欲引谢朏参与夺权阴谋,屏去旁人与谢朏单独谋议,谢朏不发一言。萧道成必欲引他为佐命,任他为左长史,找了个机会旁敲侧击对谢朏说
,西晋石苞不早劝晋文帝(司马昭)继大位,司马昭死后则痛苦后悔,谢朏的回答很不合萧道成的口味。及受宋位,谢朏正任侍中,不肯解玺授萧道成,引枕而卧,后又快步走出府门。萧道成子萧赜欲杀他,萧道成怕得罪于公议,说:
“杀了他正好使他成名,应当宽容他于法度之外!”遂免掉他的官职,让他回了老家。到海陵王萧昭文为帝时,谢朏又担任侍中,时宣城王萧鸾谋夺皇位,多引
荐朝廷名士,朏心不愿附从萧鸾,求出为吴兴太守(今属浙江)。
朏弟瀹时为吏部尚书,朏送酒数斛给瀹说:“可一心饮酒,不要过问人家的
事。”其内心厌恶萧鸾,但又无可奈何。谢朏的志节行义,凛然不屈如此,司马光还要讥讽他,谢朏的缺点是可以恕而不论的。《二笔》于士甸、韩厥下略为谈及,所以再详细论述如此。
琵琶亭诗
【原文】
江州琵琶亭,下临江津,国朝以来,往来者多题咏,其工者辄为人所传。淳熙己亥岁,蜀士郭明复以中元日至亭,赋古风一章,其前云:“白乐天流落浦湓,作琵琶行,其放怀适意,视忧患死生祸福得丧为何物,非深于道者能之乎?贾傅谪长沙,抑郁致死;陆相窜南宾,屏绝人事,至从狗窦中度食饮。两公犹有累乎世,未能如乐天逍遥自得也。予过九江,维舟琵琶亭下,为赋此章。”“香山居士头欲白,秋风吹作湓城客。眼看世事等虚空,云梦胸中无一物。举觞独醉天为家,诗成万象遭梳爬。不管时人皆欲杀,夜深江上听琵琶。贾胡老妇儿女语,泪湿青衫如著雨。此公岂作少狂梦?与世浮沉聊尔汝。我来后公三百年,浔阳至今无管弦。公诗有“浔阳地僻无音乐”之句。长安不见遗音寂,依旧匡庐翠扫天。”郭君,成都人,隆兴癸未登科,仕不甚达。但贾谊自长沙召还,后为梁王傅乃卒,前所云少误矣。吾州余干县东干越亭有琵琶洲在下,唐刘长卿、张祜辈,皆留题。绍兴中,王洋元勃一绝句云:“塞外烽烟能记否,天涯沦落自心知。眼中风物参差是,只欠江州司马诗。”真佳句也!
【译文】
江州琵琶亭,下面紧临大江,宋朝以来,往来文人多有题咏该亭的,其中的精巧之作辄为人所传颂。孝宗淳熙六年,蜀地人士郭明复以七月十五日到达琵琶亭,赋《古风》一首,前言说:“白乐天流落浦湓,作《琵琶行》,其诗放怀畅意,视忧患死生祸福得丧为何物,不是深刻领会人生之道的人是不能作到的。贾谊贬谪长沙,抑郁致死;陆相南逃南宾,屏绝人事,甚至从狗洞里爬过以获得食物饮料。两人都累及于世,不像白乐天那样逍遥自得。我过九江,系舟于琵琶亭下,特意作了这首《古风》诗:‘香山居士头欲白,秋风吹作湓城客。眼看世事等虚空,云梦心中无一物。举觞独醉天为家,诗成万象遭梳爬。不管时人皆欲杀,夜深江上听琵琶。贾胡老妇儿女语,泪湿青衫如著雨。此公岂作少狂梦?与世浮沉聊尔汝。我来后公三百年,浔阳至今无管弦。(白公诗有浔阳地僻无音乐。)长安不见遗音寂,依旧匡庐翠扫天。’”郭君,成都人,孝宗隆兴元年考中进士,仕宦不显达。但贾谊自长沙召还,后为梁王傅乃卒,前面所说少许有点错误。吾家饶州余干县东干越亭的琵琶洲在下面,唐朝的刘长卿、张祜等人都留诗题名于彼。绍兴中,王洋元勃有一首绝句说:“塞外烽烟曾记否,天涯沦落自心知。眼中风物参差是,只欠江州司马诗。”真正的佳句啊!
减损入官人
【原文】
唐开元十七年,国子祭酒杨玚上言:“省司奏限天下明经、进士及第,每年不过百人,窃见流外出身,每岁二千余人,而明经、进士,不能居其什一,则是服勤道业之士,不如胥吏之得仕也。若以出身人太多,则应诸色裁损,不应独抑明经、进士。”当时以其言为然。淳熙九年,大减任子员数,是时,吏部四选开具以三年为率,文班进士大约三四百人,任子文武亦如之。而恩幸流外,盖过二千之数,甚与开元类也。
【译文】
唐玄宗开元十七年,国子祭酒杨玚上书说:“省司奏限制天下明经、进士及第的人数,每年不超过百人。我私下看见每年不入九品职官的士人,每年达二千余人,而明经、进士不能占据其中的十分之一,则就出现了勤苦于学业的士人还不如一般胥吏获得的官职更多更好。若是说获得出身(即获得入仕资格)的人太多,那就应该各种人员出身的都要裁损,不应独抑明经、进士。”当时都认为他说得对。孝宗淳熙九年,大力削减荫任子弟的人数。是时,吏部四科选举以三年为期,文班进士大约三四百人,荫任的文武官员数字也差不多。而恩幸流外出身的大概超过二千之数,与开元时期很相似。
韩苏文章譬喻
【原文】
韩、苏两公为文章,用譬喻处,重复联贯,至有七八转者。韩公送石洪序云:“论人高下,事后当成败,若河决下流东注,若驷马驾轻车就熟路,而王良、造父为之先后也,若烛照数计而龟卜也。”盛山诗序云:“儒者之于患难,其拒而不受于怀也,若筑河堤以障屋溜;其容而消之也,若水之于海,冰之于夏日;其玩而忘之以文辞也,若奏金石以破蟋蟀之鸣、虫飞之声。”苏公百步洪诗云“长洪斗落生跳波,轻舟南下如投梭。水师绝叫凫雁起,乱石一线争磋磨。有如兔走鹰隼落,骏马下注千丈坡。断弦离柱箭脱手,飞电过隙珠翻荷”之类,是也。
【译文】
韩愈、苏东坡两人的文章,用譬喻的地方,重复连贯,甚至有七八次转换。韩公《送石洪序》说:“论述人才的高下,应于事后观其成败,如河流决口,下流东注入海,若驷马轻车就熟路,而善驾车的王良、造父之为先后,如同蜡烛照数计而用龟占卜。”《盛山诗序》说:
“儒生对于患难,拒绝而不接受,如筑河堤保护屋檐;容纳而消解它,如水流入大海,冰放至夏天;当研习而忘记文辞时,如敲击金石以破除蟋蟀的叫声,虫飞的鸣声。”苏东坡的《百步洪》诗说:“长洪斗落生跳波,轻舟南下如投梭。水师绝叫凫雁起,乱石一线争磋磨。
有如兔走鹰隼落,骏马下注千丈坡。断弦离柱箭脱手,飞电过隙珠翻荷”之类,就是这样的比喻。
唐昭宗赠谏臣官
【原文】
唐僖宗幸蜀,政事悉出内侍田令孜之手。左拾遗孟昭图、右补阙常浚上疏论事,昭图坐贬,令孜遣人沉之于蟆颐津,赐浚死。资治通鉴记其事。予读昭宗实录,即位之初,赠昭图起居郎,浚礼部员外郎,以其直谏被戮,故褒之。方时艰危,救亡不暇,而初政及此,通鉴失书之,亦可惜也!
【译文】
唐僖宗逃到蜀,政事都出自宦官田令孜之手。左拾遗孟昭图、右补阙常浚上疏论事,昭图因此而被贬官,田令孜派人将他沉于蟆赜津江水中,赐常浚死。《资治通鉴》记载了此事。
我读《昭宗实录》,昭宗即位之初,赠孟昭图起居郎,赠常浚礼部员外郎,以其直谏被杀,故而赠官予以褒奖。当时形势危艰,救死存亡目不暇接,而昭宗初当政时顾及此事,《通鉴》失而不记,诚为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