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颛国得志,益厉刑辟,以钳制士大夫,一言语之过差,一文词之可议,必起大狱,窜之岭海,于是恶子之无俚者,恃告讦以进。赵超然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责汀州,吴仲宝以夏二子传流容州,张渊道以张和公生日诗几责柳而幸脱,皆是也。予教授福州日,因访何大圭,忽问:“君识天星乎?”答曰:“未之学。”曰:“岂不能认南方中夏所见列宿乎?”曰:“此却粗识一二。”大圭曰:“君今夕试仰观荧惑何在?”是时正见于南斗之西。后月余再相见,时连旬多阴,所谓火曜,已至斗魁之东矣。大圭曰:“使此星入南斗,自有故事。”予闻其语,固已竦然,明日来相访,曰:“吾曹元不洞晓天文,昨晚叶子廉见顾,言及于此,蹙頞云:‘是名魏星,无人能识,非荧惑也。’”予曰:“十二国星,只在牛、女之下,经星不动,安得转移?”圭曰:“乾象欲示变,何所不可?子廉云,‘后汉建安二十五年亦曾出。’”盖秦正封魏国公,圭意比之曹操。予大骇,不复敢酬应。他日,与谢景思、叶晦叔言之,且曰:“使迈为小人告讦之举,有所不能,万一此段彰露,为之奈何?”谢、叶曰:“可以言命矣!与是人相识,便是不幸,不如静以待之。”时岁在己巳,又六年,秦亡,予知免祸,乃始不恐。
【译文】
秦桧擅权得志,更加实行严刑苛法,以钳制士大夫。一句稍有偏差的谈话,一篇可以挑出点毛病的文词,必定要兴起大狱,流放岭南海涯,于是一些奸恶无聊之辈,凭着诬告而升官。
赵超然因说了“君子的恩泽,五世而绝”一句话贬谪汀州(今福建长汀),吴仲宝因写了《夏二子传》被流放到容州(今广西容县),张渊道因作了《张和公生日诗》差一点就被流放柳州,侥幸逃脱。我在福州任教授时,因拜访何大圭,他突然问了我一句:“你认识天象吗?”
我回答:“没学过。”他说:“难道不能认识南方仲夏时出现的列宿吗?”我说:“大致知道一二。”大圭说:“您今晚试看看火星(荧惑)在那里?”是时正见于南斗星的西面。后月余再相见,时连续几旬都是阴天,所谓火星,已到了斗魁星的东面。大圭说:“假使此星入南斗,自然就有事情发生。”我闻此语,就很惊愕,第二天大圭来访,说:“我这种人原本不懂天文,昨晚叶子廉来看我,谈到星宿,他皱眉蹙鼻说:‘这叫魏星,无人认识,不是火星。’”我说:“十二国星,只在牛郎、织女星下面,经星不动,怎么会转移呢?”大圭说:“乾星要显示变化,有什么不可改变呢?”子廉说:“东汉建安二十五年曾经出现这一情况。”大概秦桧正封为魏国公,大圭之意是把秦桧比作曹操。我大惊骇,不敢再答话。一天,与谢景思、叶晦叔言及此事,并且说:“假使我被人诬告,又有实据,但万一此事被宣泄出去,那怎么办呢?”谢、叶说:“听天由命吧,与秦桧这种人相识,就是最大的不幸,不如静观等待吧。”这一年是高宗绍兴十九年,过了六年,秦桧就死了,我知道祸患已经免除,才开始不恐惧了。
真宗北征
【原文】
真宗亲征契丹,幸澶渊,以成却敌之功,是时景德元年甲辰,决此计者,寇莱公也。然前五岁,当咸平二年己亥,契丹寇北边,上自将御之,至澶州、大名府,闻范廷召破虏于莫州北,乃还京。时张文定公、李文靖公为相,不知何人赞此决,而后来不传。用是以知真宗非宴安酖毒而有所畏者,故寇公易以进言。
【译文】
真宗亲自征伐契丹,到了澶渊(今河南濮阳),促成了击退敌人的大功,这一年是真宗景德元年,决定此计的是寇准。然而在此之前五年,即真宗咸平二年己亥,契丹进犯我国北边,真宗将亲自出征,至澶州、大名府,听说范廷召已攻破契丹于莫州(今河北保定),乃还京。时张齐贤、李沆为相,不知是何人定下的这个决策,后来不传。由是而知真宗并非是一味贪图享受而惧怕敌人的天子,因此寇准容易进言。
宰相不次补
【原文】
景德元年七月,宰相李沆薨,时无他相,中书有参知政事王旦、王钦若,不次补。寇准为三司使,真宗欲相之,患其素刚,难独任,乃先以翰林侍读学士毕士安为参政,才一月,并命士安、准为相,而士安居上。旦、钦若各迁官而已。准在太宗朝已两为执政,今士安乃由侍从超用,惟辟作福,图任大臣,盖不应循循历阶而升也。
【译文】
真宗景德元年七月,宰相李沆去世,当时无其他宰相,中书省有参知政事王旦、王钦若,不按官位次序增补。寇准为三司使,真宗打算以他为相,又担心他一贯刚直,难以独任,于是先把翰林侍读学士毕士安提拔为参知政事,才二月,一并任命毕士安、寇准为相,而毕士安居上。王旦、王钦若只是调换官职而已。寇准在太宗朝已两度为执政,今毕士安乃由侍从超迁,这是征召带来的福分,由侍从担任大臣,大概不应该循着阶品一级一级往上升吧!
外制之难
【原文】
中书舍人所承受词头,自唐至本朝,皆只就省中起草付吏,逮于告命之成,皆未尝越日,故其职为难。其以敏捷称者,如韦承庆下笔辄成,未尝起草,陆扆初无思虑,挥翰如飞,颜荛草制数十,无妨谈笑,郑畋动无滞思,同僚阁笔,刘敞临出局,倚马一挥九制,皆见书于史策。其迟钝窘扰者,如陆余庆至晚不能裁一言,和山蒙闭户精思,遍讨群籍,与夫“斫窗舍人”、“紫微失却张君房”之类,盖以必欲速成故也。周广顺初,中书舍人刘涛责授少府少监,分司西京,坐遣男顼代草制词也。顼时为监察御史,亦责复州司户。自南渡以来,典故散失,每除书之下,先以省札授之,而续给告,以是迁延稽滞。段拂居官时,才还家即掩关谢客,畏其趣词命也。先公使虏归,除徽猷阁直学士,时刘才邵当制,日于漏舍嘱之,至先公出知饶州,几将一月,犹未受告。其他倩诿朋旧,俾之假手者多矣。故膺此选者,不觉其难,殊与昔异。
【译文】
中书舍人起草任官命职的谕旨,自唐至本朝,都只于省中起草交付小吏,一封委任状的写成,都不曾超过当天,因此这一职务是很难的。其中文思敏捷的人担任此职,如韦承庆下笔辄成,未曾打草稿。陆戾开始不予思索,却能挥笔如飞。颜艹尧一连起草数十份谕旨,而一边还不断地谈笑风生。郑畋动笔无停滞沉思,同僚搁笔而观。刘敞快要离开官署返家时,靠在马上一挥而完成九篇。以上都见之于史册。至于迟钝窘迫的,如陆余庆自晨至天晚都不能写出一句来。和山蒙闭户精思,遍观群籍,而仍然是“斫窗舍人”、“紫微失却张君房”之类,大概是想快速写成的缘故吧。后周太祖广顺初年,中书舍人刘涛授为少府少监,分管西京(今河南洛阳),因让他儿子刘顼代他草拟制词而受处罚。刘顼本为监察御史,亦因此事受责徙为复州(今湖北沔阳)司户。自宋朝南渡以来,典故散失,每次除授的文书下达,先以中书省的文札授人,接着将委任状给之,这样造成迁延稽滞。段拂居中书舍人时,一回到家就闭门谢客,害怕有人来催促写委任状词。先父(洪皓)出使金朝归来,官任徽猷阁直学士,当时是刘才邵当值,一早就嘱咐起草委任状,到先父出任饶州(今江西波阳)知州,时间接近一个月了,犹未接到委任状。其他起草文告请朋友故旧帮忙,借助别人手笔的多得很。因此担任中书舍人职务的,并不感觉困难,这与过去截然不同。
文臣换武使
【原文】
祖宗之世,文臣换授武使,皆不越级。钱若水自枢密副使罢守工部侍郎,后除帅并州,乃换邓州观察使。王嗣宗以中丞、侍郎,李士衡以三司使,李维以尚书,王素以端明左丞,亦皆观察。庆历初,以陕西四帅方御夏、羌,欲优其俸赐,故韩琦、范仲淹、王沿、庞籍皆以枢密、龙图直学士换为廉车。自南渡以来,始大不然。张澄以端明学士,杨倓以敷文学士,便为节度。近者赵师夔、吴琚以待制而换承宣使,不数月间遇恩,即建节钺。师揆、师垂以秘阁修撰换观察使,皆度越彝宪,诚异恩也。
【译文】
列祖列宗之世,文臣调任武职,都不得提升级别。钱若水自枢密副使调任工部侍郎,后又出任并州(今山西太原)知州,又改换为邓州(今河南邓县)观察使。王嗣宗以中丞、侍郎,李士衡以三司使,李维以尚书,王素以端明殿左丞身份,亦都任观察使。仁宗庆历初年,以陕西四元帅防御西夏、羌人有功,朝廷欲优给俸禄,因此韩琦、范仲淹、王沿、庞籍都以枢密使、龙图阁直学士的身份改任为廉车。自南渡以来,就大不同了。张澄以端明殿学士,杨倓以敷文阁学士,便调任为节度使。近来如赵师揆、吴琚以待制而改任承宣使,没几个月逢遇皇恩,给以节钺。师夔、师垂以秘阁修撰改任观察使,全都是超越正常法则,确实是承蒙了特殊恩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