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玉竹难得地失眠了。平时没什么心思,晚上睡觉沾着枕头就睡着了。而且她向来有些贪睡,白天要早起准备早饭,入夜后还要练一个多时辰的身法,所以玉竹更珍惜那几个时辰好好睡上一觉了。
只是今日这消息一茬接一茬,让她脑子里迷迷糊糊跟一团浆糊似的,心里也有些堵,翻来覆去却总也静不下心来,只得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床顶发愣。
“唉。”
玉竹艰难地叹口气,然后拉起被子蒙住了头,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
她只要闭上眼,就不由自主地一遍遍回想着和李青云坐在院子里的情形——那时候自己的脸一定很红很红,就像煮熟的那螃蟹一样。
玉竹有些郁猝地想人家李青云还什么都没说呢,她就已经脸红成那样,平白又让他看了笑话。
定是因为日头太烈了,晒红了脸。
只是她无论如何自己给自己找理由,也压抑不了从心底一股一股涌出的悸动——那是她未曾体会过的情愫,还带着莫名的欢喜。
即使对感情之事十分不上心的玉竹也知道,这大概便是书中描绘的“喜欢”了。
她许是喜欢上了李青云。
玉竹闷在被子里理清自己的心思后,才伸出头来。少女怀春的欢喜让她觉得便是空气里也带上了甘甜的滋味,不由展演一笑。可是想到李青云明日便要回京城了,却又是一阵失落。
如此反复,终是迷糊着睡了过去。
这一夜玉竹胡乱想了很多,却唯独没有去想她阿爹提到的那桩亲事,因为再过三月她便要年满二十,这桩婚事也就作废了。
第二日五更天的时候,玉竹就已经头昏脑涨的醒了过来。昨夜临睡着前,还想着早上能给李青云准备些干粮,玉竹怕睡过了头,刚一听到五更的更声,便挣扎着醒了。
刚坐起身子,就忍不住抚上了头——果然想得太多连脑袋都疼。
“嗷呜!”玉竹怪吼一声,又重新躺回去了。
然后很是在床上滚来滚去,发泄着自己昨夜临近子时才睡着的不满。不过这能怨谁呢,还不是她自己动了心思才乱七八糟的想到半夜。
起床气发泄到一半,怕误了李青云的干粮,只好连忙下床,迅速地收拾起来。
以往玉竹为了方便自在,日日只拢了个马尾辫,穿着一身麻布粗裙,脸上也未施粉黛,十分地随意。如今知道了原来她喜欢上了李青云,在自己喜欢的人的面前,总归还是想给他留个“娇娇女娥”的好印象,所以玉竹今日便想着稍稍装扮一番。
玉竹坐在铜镜前,认真地将发丝一缕缕的挽起,才将头发挽成发髻却又滑落了下来。只怪她平日里偷懒,也未曾好好学个挽发的手艺,自她二姐出嫁后更是从未梳过发髻了,手艺生疏的很。
几回下来,玉竹见自己怎么也弄不成,只好又放弃了,还是老老实实地束起了马尾辫,木簪换成了玉簪。看着妆台上的脂粉,只怕涂了也是要用水洗净了,所幸连脂粉也一起放弃了。最后穿了身嫩黄银白团云纹的裙子,走出了房门。
刚出了房门,便感觉到了层层凉意。
已经入了深秋,虽然还没有降过霜,天气却是一天天地冷了下来,尤其是清晨的时候。
天上还挂着星,院子里笼了层薄薄地寒烟,一阵风吹过来,原本还有些迷瞪的玉竹瞬间清醒了不少,抬头看了眼天色,踩着晨露往灶房走去。忙活了一阵,先将包子馒头蒸上了,想起了中秋曾做过的芙蓉糕,又准备做些点心。玉竹坐在灶台后头,眯着眼看着灶膛里烧得正旺的柴火,等着蒸笼里的早点。
照例切了几碟小菜,连同包子馒头一道放入食盒,提着往李青云的房间走去。到了门外,轻声吸了口气,抬手敲门。
“扣扣扣”。
等了会,没听见里面有动静,又敲了敲门——不会是已经走了吧?
忍不住凑到门上听了听,仍是没有声响。
玉竹伸手去推门,“吱呀”一声门开了,进去后房内已经没有人了。
玉竹环顾一圈,整个房间又恢复到了以往没人住时的冷清,心中叹息一声。正转身要走,却见桌上放了封信。即使信封上并未写明,也知道是这信是留给她的。
“且看看你不辞而别的理由。”——她却是忘了昨日李青云便已经同她说过告辞了。
玉竹打开信,入眼的只有落款处的三个字,李青云,除此之外皆是空白。她看了半天也没想出这是信想表达什么,只好将信折好提上食盒出了房间。
玉竹用过早饭后往灶膛里又堆了点柴火,然后便径自去了医馆。玉竹到前头的时候,玉大夫已经坐在厅里了,只是却没有将医馆的大门打开。
玉竹走过去,边开门边道:“阿爹,早饭已经好了,您先去吃早饭吧。”
“知道了。”玉大夫虽然应了声,人却还在那儿坐着,半个身子隐在阴影里,看不清面上表情。
玉竹将门都打开了,转身见玉大夫还在厅里,便走了过去。
李青云离开的事儿,她阿爹大概还不知道。
“昨儿个李,李公子同我说了他今日便要回京城,今早我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房里已经没人了,或许是怕麻烦咱们,所以趁着夜色就走了。哦,对了,他昨日还跟我说要报答您的恩情。”
没想到玉大夫却一早就知道了,“前几日下棋时他便同我说过了。走了也好。”
那些官宦之人,他不愿与之有任何牵扯。
虽然那小子人品棋品都不错,但还是算了吧。
抬眼看了眼自家闺女,嗯,还是算了吧。
“阿碧,关于昨日我说的那桩婚事,你有何想法?你若是想要这婚事成了,爹爹我即刻便修书过去。”
玉竹正抹着柜台,没想到她阿爹又提起了那桩婚事,一时愣住了。
玉竹:什么叫她若是想要这婚事成了???
“听您这话的意思,莫不是这么些年我们一直在躲着人家?”
玉大夫闻言,立马道:“胡说什么,我们躲着人家做什么。直接说这婚事,你想不想要?”
这婚事你想不想要?=这男人你想不想要?
玉竹尴尬地摸摸鼻子,她爹说话的这语气有些像是土匪要去强抢媳妇儿似的,直接得不能更直接了。
“阿爹,再有三个月我就满二十,您现在修书去京城,怕是晚了些吧?兴许人家还以为咱们是后悔与他们家结亲,故意拖着到这时候才告诉他们来求亲的呢。再说了,这二十年来,我们两家断了来往,或许人家见这么多年咱们一直都没个音讯,说不定早就已经娶亲了呢。”
玉竹这么说,意思已经很明了了,便是这桩婚事就让它作废了。
玉大夫也明白她的话里的意思,点点头,“我知道了。昨日我去你王叔家里,见他腿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你按着我的之前开的方子,给他配几服药,回头他过来取。药方在柜台下的抽屉里。”
玉竹点点头:“我这就去配。”
玉大夫交代完,便起身往后院去了。只是他并未去灶房用早饭,而是去了书房。在摆满了医书的架子上抽出了一本《金陵游记》。
玉大夫翻开书,却从中抽出一封信来,纸张已经泛黄了,边缘部分还磨了一块,字迹也有些模糊。
缓缓展开书信,满纸都是行云流水般随意洒脱的字迹,写道:
“长辉吾兄,久不唔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