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竹送走大姐二姐之后,问过杨正之后知道今日医馆是难得的清闲,便让杨正在前头继续帮忙看着,自个儿回院子里坐了下来。
此时正值秋高气爽的时节,院子里那片未经霜欺的黄菊开得是愈发浓烈,饶是淡雅如菊也散出浓郁香味,只是院里的人却没有观赏的心思,两眼放空愣愣地出着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玉竹坐在先前玉大夫下棋时坐的石凳上,早已被收入棋篓里的棋子此时又被她一枚一枚的摆了上去。
黑白色的棋子在棋盘上看似错综复杂,其实却是毫无章法,玉竹就这样随意落子,终是将棋盘摆满了。
“吱呀”。
一声开门的声响。
李青云推开房门便看见玉竹独自坐在那儿,一手托着腮一手落着子。决议离开玉家的他见到这幅情形,心中竟然生出留下来的念头。
李青云按压住心底的念头,走到玉竹的对面坐了下来,扫了眼棋盘,见她并非真的是在下棋,于是问道:
“这是在做何?”
玉竹见他来了,便直起身子,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医馆没什么忙的,所以在这无聊地摆弄棋子。”
“前些日子不是见你整日里忙着教杨正那孩子,今日怎么停了?”
玉竹回道:“今日歇歇,明日再教,便是书院的先生也还给学生们放假呢。”
——其实是她今日实在是没心思。自知道她大姐很快便要搬至京中、而且她竟然还有份婚约在身,玉竹心里便烦躁的很,觉得左右不是,所以才会在院子里清静清静。
李青云听她语气淡淡的,又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料想她应该是有心事,只是女儿家的心思他一男子自是不便多问的,更何况他与玉竹相识也不过数月时间。
——其实若论起行军用兵之道,他也算是心思百变,出口成章,可如果是让他出言安慰,他却觉得真真是为难至极。
李青云只好叉开话,将自己准备回京的事儿同她说了。
“我准备明日动身回京。”
玉竹闻言,抬头错愕地看向他。
“多谢令尊当日施救,我才得以保全性命,没有命丧荒郊。也感谢你和玉墨多日来的精心照顾,否则我也不会好的这么块。”李青云顿了顿,“这等恩情,在下无以为报。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必全力以赴。”
“嗯,”玉竹应了声,“我阿爹常说医者父母心,怎么可能见死不救呢。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你不用放在心上的。”
李青云也不继续纠结这恩用不用放在心上,而是伸手将棋盘上的黑子一颗颗的拈起来放回棋篓中,对着玉竹道:
“来一盘?”
“哎?我不怎么会下棋。”
“无妨,权当消遣罢了。我也不是很会。”
玉竹:骗谁呢!又不是没见过你和我阿爹下棋。
不过既然都说了权当消遣,那边消遣吧。
玉竹也将白子收回棋篓,直言:“我先来。”
李青云笑她:“你执白子,自然是你先来。”
玉竹伸手落一下一字,这落子处却不是金角银边,而是大喇喇地落在了最中间的太极点位上。
李青云有些惊讶于她开局这颇有风范的一着。甚少见到有人首子就落在了太极点位上的,据说当年的海陵王与人下棋时便常常如此。
一开始玉竹又是毫无章法的在随意落子,竟然吃了李青云好些个子儿,让他原以为她这是剑走偏锋,另辟蹊径。下着下着,他便发现玉竹是真的如她所言“不怎么会”。
很快,黑子便占了上风,最后白子被杀得片甲不留。
玉竹看着居中白子惨不忍睹的局面,心中郁闷:真是一点儿也不留情啊。
“这一局我输了。”眼见棋局早已无力挽回,玉竹便直接认输了。
李青云淡笑:“你倒是干脆。”
玉竹反驳:“我这是知道自己的斤两,早些放手而已。你明明是棋艺高超,却来拿我消遣,都说了我不怎么会的。”
“并非棋艺高超,只是略强于你。”
玉竹:(((m-_-)m。
李青云不再笑她,收起了棋子。
玉竹便坐在一旁看着他用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指将黑白子一枚一枚的收回棋篓。
“我明日便回京了,玉竹。”
李青云放好棋篓,却又提起他即将回京之事。
他之前一直唤她“阿碧”或是“阿碧姑娘”,除了初次见她时叫她“玉竹姑娘”,这还是第二回这般直呼她的名字。
说完这句话后,李青云便觉得心中有什么悄悄地变了,仿佛水到渠成一般,让他暮然了解到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在心中默念着玉竹的名字,仿佛要将“玉竹”二字烙印在心里似的。
李青云活了二十五岁,直至此时才知晓世上还有这样一种情绪,便是——纵然见不到自己想见之人,便是默念着她的姓她的名,也让人甘之如饴。
玉竹看向眼前说话的人,见他一双沉静幽深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看得她不敢与之对视,只得撇开眼去。
她觉得自己原本烦躁的心现在更是充满了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有些欢喜,有些不安,有些不敢确信,有些不知所措——五味杂陈。
一时无话。
良久,玉竹才红着脸,低声道了句:“君自珍重。”
“好。”
李青云却是不知道,玉竹这话只是说了一半——“君自珍重,勿以为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