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收拾完碗筷,玉竹正准备领着杨正去前头看诊,却被玉梅叫住了,“阿碧你先等等,我有话同阿爹和你说。”
玉竹有些惊讶于她大姐的语气,便让杨正先去前头看着,然后找了个椅子继续坐着。
一家人都聚在厅里,玉梅看向自家阿爹,“爹,阿源和我计划着搬到京城去。前两年阿源的祖伯父得了皇商的头号,这两年皇家的生意总算稳定下来了,眼看着京城里的生意越做越大,除了粮行外还准备做些其他买卖,所以人手不够,让郝家各房都派一个人去京城帮衬着。正巧阿源也想着看能不能再找个旁的生意做做,京城里买卖门路多,又有亲戚在,所以阿源便想着将我们这一房搬去京城。”
郝源也说道:“我和阿红还在计划,不过定是要去一个人的,我既是家中独子,我爹年纪也上来了,算来算去便只能由我去了。”
玉竹听完二人说的话,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想到自家大姐就要搬到那么远的地方以后见面都难,玉竹心里涌起阵阵酸涩,忍不住张了张口,却也不知说些什么。
玉竹娘亲走的早,对于玉竹而言长姐如母这句话便是切切实实的感受。玉梅玉兰除了要里外忙活,还得一直护着她和玉小弟,不让他们受丁点儿委屈,所以她们姐弟四人感情向来深厚。
玉竹幼时被玉大夫送进了书院让她通些诗书。幼时的娃娃们已经学会了攀比,只不过比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比谁家家里人的本事更大。在书院被同村的孩子奚落说她没有娘亲,她会理直气壮地顶回去“我大姐二姐便是世上最好的姐姐,你们谁的姐姐也比不过。”
娃娃们被玉竹的理直气壮给震住了,反应过来后便继续,“姐姐是姐姐,娘亲是娘亲,反正你就是个没娘的孩子。”
玉竹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给气坏了,拿起本书挡在桌子前,表面上不再理人,心里却还在反驳:
她当然有娘亲,她娘亲是天上的神女,在天上保佑着她们。只不过她二姐说过不能对外人说罢了。
这是她们阿娘走的那年,玉梅说给她听的,那一年玉竹六岁。
后来这事儿被玉大姐知道了,玉梅一想到自家三妹平日里一副懵懂的样子,竟然在书院被一帮娃娃“欺侮”,顿时心里起了火,拉着玉竹就往欺负人的娃娃们的家中去了,说的人家爹娘拽着自家娃给玉竹道歉。
那一年玉梅也不过十一。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玉梅玉兰都出嫁有五六年的光景了。但是好歹离得近,走着过去约莫两个时辰的脚程,玉竹和玉小弟来往的也勤快。是以大姐和二姐嫁人后,两人除了起先有些不舍外也并未有太多思念的情绪。可若是去了京城那便不同了,京城那地儿对于尚未出过远门的玉竹来说,便是远到不能更远、兴许她这辈子都去不了的地方。
玉竹只知道她大姐夫家中是经商的,却未曾想到大姐夫家族生意做的这么大,竟然还成了皇商。
不是就在临安镇的么,怎地一下子就要去京城了呢。
若是让还在书院的小弟知道了,定是会说“这下郝源大姐夫可真的变成好远了”这话的。
玉竹心里还在酸涩着,就听见她阿爹道:
“嗯,如今不太平了,多谋条路子是好的。你们去边放心的去,无需担心我们,你们爹我没到需要你们小一辈操心的那把年纪。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郝源:“等阿红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后再动身,她现在身子不便,舟车劳顿的吃不消,再说也不赶这几个月的时间。”
玉大夫点点头,“不错。”原本还想着叮嘱几句,不过既然女婿比他考虑的还周到,他也没什么好叮嘱的了。
自家老父对年纪这事儿敏感得很,他说自己没到那把年纪,玉梅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说,道:“知道您身子好,用不着我们操心。只是爹,阿碧眼看着就满二十了,我想着是不是该寻个人家了?”
玉竹还在这儿不声不响的难过,却听见话头突然转到自己身上来了,又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大姐,我”
玉竹弱弱地开口。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毕竟当着她的面谈论她的婚事还是让她颇为羞涩的,所以她下意识地便想要开口推脱。然而她只是开了个口,就被她二姐给拦住了。
玉兰接着玉梅的话道:“是啊,阿爹,大姐和我不也是这般年纪出嫁的,王叔家的二丫妹子比阿碧还小上两岁,也都已经嫁人了那。阿碧若是嫁得远了,那家中我便照应着,也是一样的。您说呢?”
(二丫就是小禄儿的几个月前出嫁的姐姐。)
原本子女婚嫁这种事是由家中母亲先替小辈相看有意结亲的人家的,若是觉着不错再透露给父亲,两人商议若是觉得可以,那这婚事便算定下来,只待男方去提亲了。
但因为阿娘走的早,家中又无祖母,所以她们姐弟四人的婚事都是由玉大夫做主。玉梅、玉兰两个姐姐又是看着玉竹长大的,自家三妹的婚事,她们自然也跟着操心。
玉大夫看了眼玉竹,道:“阿碧我和你们娘一早就给她订了门娃娃亲。”
玉梅、玉兰:“娃娃亲?怎么从未听您说过。”
玉竹:(⊙o⊙)
“阿碧一出生时便定了。当年两家说定若是阿碧年满二十,男方还未来求娶,那这门亲事就不作数。所以我也就没有提过。”
“是哪户人家呢?”
玉大夫晃了神,良久才回道:“是京城一户人家。”
玉梅一听,觉得巧了,正好她和郝源再过几个月便要搬到京中去了,到时候去那家人家中拜访一下提个醒。只是眼看三妹就要满二十了,那家人家还未来求娶,其中难道有什么变故?
玉梅刚想问,便听见阿爹淡淡地继续道:“玉家早已不在当年的住地,便是想找也找不到我们了。”
“那您可以写封信过去啊?”
“写信,哼!”玉大夫冷哼一声。
玉梅和玉兰觉得有些奇怪。
按理说她家阿爹既然守着这桩亲事,自然是想着这桩亲事能成的,那两家人的关系应该也是近的,就算她们家迁了地方,写封信过去再合情合理不过。可她阿爹这般语气,倒是让人觉得两家像是仇家一般,若真是仇家,那这桩娃娃亲何必守着,又何必提起呢?
玉梅她们的印象里自家阿爹向来是极少生气的,可是现在他却一副严峻的表情,倒是让她们有些不敢再问缘由了,只好默然不语。
玉竹也被这桩突如其来的娃娃亲给弄昏了头。
就好像原先她是一个人在路上走着的,现下却突然从天降下一块大石压在她身上,原本轻轻松松的,却变得沉重起来。
玉竹有些抗拒这种被牵绊住的感觉,心中暗暗庆幸万幸她很快就要满二十了。
于是关于玉竹婚事的讨论就此搁置,屋子里也是一片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