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我在无定河畔的一个小小村庄的一盘土炕上落草。祖上并无多少荣光可以津津乐道。闲了也就一辈辈地往上数,终于发现六世祖贵为庠生,且在村庙上亲撰过一则碑记,称得上文化人。中间四辈人却斗大之字不识一个,也没闹个革命。轮到我这一代了,环境是好自不必说,可叹的是天资聪慧与己无缘,有的只是一股孜孜以求的粘劲。
十八岁那年,来到县城那个昔日称作盘龙中学的地方求学。这地方名字显派,委实也出过诸多文能兴邦、武能定国的栋梁人才。自个儿也便一时拿捏不了自个儿的分量,一度也曾雄心壮志,虽不像气吞万里如虎的豪壮,也想踮跳着胡乱奔达。终究不能成大气候。
在一个叫做杨家岭的地方,宝贵的青春在那里肆意挥洒二年。二年间,脚下有一种厚实感,脑里时不时浮现群雄激昂、指点江山的画面。我的青春之魂永远在那个上空游走。
满指望能像乡间老婆婆老汉汉们说的,书读好了,天津北京上海地随意走串。可恨的是至今未到过上海,她在我心目中遥远的程度与乡间老太的想象别无二致。把书给读得离不得陕北半步了,末了又回到了距老家村落二十里地的县城。
少了大胸怀,也就缺乏了大境界。老父亲在脚地圪崂一蹲说,娃娃呀,天底下受苦人一茬哩,也就不指望你官员宰相,成龙变虎,娶婆姨不要大人操心就是了。老父确实没有忧国忧民,操持维系的是一家的日月二气。实实在在的父亲在我的心目中却是一座丰碑。
小时盘算长大的英英武武,长大了的烦恼小时怎能体会?反倒又想小了去。
有一句关于年龄段的俗语,称作三平两奔的。而立之年,已逾“两平”。真正熬愁的日子就接踵而至了。父母双亲年事已高,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自己的工作又不能落下,犹如侍弄庄稼般的锄务自己的命运。可恨的是工资老是不见涨,人情世故却与日俱增,越来越要命,你得饿了肚子撑面子。鱼与熊掌焉能兼得?死要面子活受罪看来是得硬往过捱的了。
儿子已上了一年级,灰眉土眼的在他老子童年梦幻的地方嬉戏追逐,咿咿呀呀地启蒙就学。我没上过幼儿园,这大了舌根子就硬,不肯轻易称呼人,于人看来缺乏礼貌,于己局促难受,老大一个不自在。虽然终未能让儿子上个幼儿园,但他叫叔叔阿姨却是欢欢得自自然然,儿子的儿子或许幼儿园能上吧!人家说三代培养一个贵族,犹觉不足,于己则三代培养一个能上幼儿园的。
乡间的磨道上,驴子是蒙了眼的,转得天昏地暗的。这岂不是人生?上了套儿,入了道,你就得转,也是身不由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