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自己对那个生我养我的小小村落在文化上的漠视感到羞愧。
没承想,揭开村庄神秘面纱的钥匙,竟是村口的那座孤寂冷清的庙宇。
对于村庙,有着太多童年的记忆在里边。
村庙门口一侧的那通石碑,儿时的印象倒是深刻,可怎么也不会是碑体艰涩难懂的文字。更不会想到这些文字里会蕴含这个村庄的历史。
儿时兴趣的就是碑身前的陕北说书先生。陕北人常说口喋莲花(精彩意)。说书人就是口喋莲花。陕北人爱说书戏,书戏的。旧时没读过多少书的村人大多不会引经据典,书戏的故事就是他们的经典。同样,我对陕北这块人神杂居、玄机四布的土地的热爱,对其在本土文化上的启蒙,就是始于说书的。
儿时兴趣的是不大的庙落院中的那棵小儿可合抱的参天酸枣树。在陕北,酸枣丛生,遍布阳坡。酸枣嫩条生长极快,老干却生长得十分缓慢,亦称铁树。谁都知道,那是极难成树的一个树种。能有如此粗壮高大,实属不易。这又会给村庙增添一份神秘的色彩。
儿时兴趣的是七月十五的庙会。会有一班吹手,在村庙坡低的敞地里,在前面开路,后面是留了白胡子的老会长引领,壮年的三个男子抬了“三牲”,之后几乎是每家每户的主妇,端了满盘的被染得花花绿绿的面食供品徐徐沿了通往村庙的小路行走。那是我对神圣的最初感悟。
儿时兴趣的是在庙低的沟道里嬉戏。大人们在院落里为书中的人物感动得流泪,为书中的喜气而哄笑,不会有太多耐心的孩童早跑到了坡地。庙底那条源自貂蝉洞侧的小溪,承载了太多童年的欢乐。小一点的孩子捉蝌蚪、蜻蜓,大一点的当然不屑于这些,爬上爬下地掏雀窝,反正满沟道的各种树上多的是各种鸟雀。更大一点的居然能变戏法般的把蛇给舞动得“呼呼”作响。
在多年之后,杜印甫,我们村落的一个文化符号,引领着我和那位来自省城的远方族人,怀着虔诚的心,来到村庙。
小时对杜印甫的印象特别深刻。那是一个落魄的公子,据说是缘了一场情爱而辍学的,就如村人说得文不文武不武的。不过在村庙的香案前,一旁老会长的长杆烟斗冒出的呛鼻烟味和了袅袅香烟,另一旁的就是承甫。在村人迷茫的眼神里,他在用他一路口吃的话语释签。农活干得最差的他,在这时就眉飞色舞。
记得小时候,在夜半,浸了月色,和了蛙鸣,由母亲牵着手从邻村随着人流往家赶,我就奇怪地问母亲,咱村的庙会为什么不唱戏呢?母亲告诉我说,咱村的“神神”不爱看戏。
我从印甫激动的话语里,知道我们杜姓村庄的祖上是个读书人,这个神灵护佑他得以朝考拨贡。读书人当然得有一个安静的环境读书了,所以村庙上顶多逢会时说个书而已。
且说这个讳瑞材的先祖在米脂老城一个叫五龙洞的地方“课读”,读取了功名。之后远赴浙江处州府云和县任知县。不久,也是他的老乡李自成逼死了崇祯皇帝。兵荒马乱的年月,先祖公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奔回米脂老城,无奈也不尽安生,就又携妻带子地来到如今的杜家石沟村,开创基业,距今三百多年。
这个村落当然也是这个历史了。
我曾经在一篇东西写到,“终于发现六世祖贵为庠生,且在村庙上亲撰过一则碑记,称得上文化人”。
深夜,随着电脑的吱吱声,我燃了烟,将从村庙抄来的碑文,做着翻译。我觉得我离这个村落是那么近,我离这些文字是那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