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秋风中,寒天草木花落尽。垦区人又盼来了五谷丰登的季节。晚饭间,方鹏又喝起了小酒。他在心里也揣测着,明天王科长和农场领导来自己这块荒地里、究竟是什么意图?难道农场领导对自己开垦这块荒地也感兴趣?还是为了迎合当前形势来走走过程而已?自己该种地的还得种地,对自己能起啥作用。
一旁的山菊可不这么看待这个事情,两个人开始议论起来。山菊说:“现在这个社会,难得有王科长这样的领导,跟咱不沾亲不带故的,也没图咱个啥,总想着你的事情。明天真要是农场领导来了,咱说话可得注意点,今年只要能把银行贷款还上,咱心里也就踏实了。如果真有机会,我还是希望你在接着干技术员,咱自己干,你看看多艰难。”
方鹏听了山菊的这番话,又抿了一口小酒说:“自己干自由,何必跟集体大帮混,脱贫致富没指望,猴年马月能成个万元户?”方鹏仍坚持着他的想法。
“你呀你呀!为什么总单方面看问题,咋不往长远看呢?年轻人谁不奔个好前程?成天在这庄稼地里滚爬,累死累活不说,最后能有个啥名堂?”说着说着小两口又有了分歧。
方鹏斜楞一眼山菊说:“别想那么远,明天当官的也就是瞅一眼,看咱干成了,来唱唱高调罢了。”
山菊也瞟愣了丈夫一眼,没有再争执下去。山菊心里其实很清楚,丈夫是个有梦想有追求,独立自主生活意识很强的人,他也曾有着年轻人远大的抱负,奋发图强过。就单单说他入党的事情吧,年年先进,团支部书记,百姓眼里能干的小伙,却始终是个积极分子,不是他不够努力,而是人心险恶。一次次的挫伤他大概心里失落太多,慢慢地对社会上的某些风气就开始排斥起来。他只想多付出点血汗与艰辛去收获自己人生。而山菊有她自己的想法,希望丈夫抓着大好年华,有机会走一条仕途之路。在山菊内心深处一个人出身卑微,又生活在一个卑微的圈子里,这一生呀,不知要尝遍人世多少辛酸,多少艰难。所以山菊总希望自己相伴一生的丈夫能强大起来,用自己艰辛的努力来改变生命中的沉重,女人这辈子才有一份属于自己的骄傲。
吃过晚饭,山菊起身去婆婆家把儿子接回了家,她一边给五岁的儿子洗脚丫,一边心里好不是滋味。山里连队没有学前教育,耀祖一直跟着年迈的爷爷奶奶。作为父母早应该教一点最简单的基础知识了,可成天在地里劳碌,没有了时间和精力教育孩子。她摸着儿子的小脚丫问:“耀祖,你想要啥?”
小耀祖瞪个眼珠子说:“我想要小人书,我想要爸爸讲故事。”
方鹏把嘴一抹说:“等有功夫了,爸再给你讲故事,教你识字。”
山菊瞅瞅丈夫“哎!”了一声。丈夫的心思都在庄稼地里,虽然他嘴上不吭不哈,但压力也很大呀!把自己的想法和意见说给他,但不能太强求他了,顺其自然吧。
第二天清晨,山菊早早起床。弄着了炉子,锅里煮了两个鸡蛋,烧了白菜汤。她又打扫起了凌乱小家,当她拿起写字台边一支好久没有用过的钢笔时,心里好不是滋味。几年的光阴过去了,为了眼下的生活忽视了自己的理想与爱好。山菊试着想用这双僵硬粗糙的手写两行字,都很费劲。二十七个年轮中,留下了山菊多少苦涩的年华。从前那些美好的理想就这么付之东流吗?山菊听着窗外多变的风,未知生命中那一份期待才属于自己。
女人呀往往就是如此,把生活爱情统统都想象的那么美好!编织一个最初连自己都不知道结果的梦!有时候还自得其乐,甚至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可岁月,生活往往让她们会受当头一棒!真真切切的命运会是她们身心备受不堪。但她们会在挣扎中寻找突破困境的方式,来寻求人生一个个目标。
不一会,方鹏和儿子也起床了。一家三口人吃起了早饭,山菊把鸡蛋分别给了父子。并念叨:“今天咱早点准备好,高高兴兴地欢迎人家农场领导来参观咱们的荒地。”
方鹏有点骄傲地说:“来吧,让领导们看看咱开垦的土地。”
山菊说:“还挺自豪。”
这时小耀祖喊了一声:“妈,你咋不吃鸡蛋呢?”才打破了夫妻的谈话。
山菊苦笑一声说:“妈刚才吃过了。”
“你也吃一个嘛。”方鹏也说一句。
“省点吧,咱娘养几个小鸡也不容易,明年有时间了咱也养几个小鸡,吃鸡蛋就方便了。”山菊说。
十月初,天空像被净化了一样蔚蓝。山菊多么想从人生的重负中净化自己的理性,她悠扬地长叹了一声,从柜子里拿出好久没有穿过的两件衣服。一件方鹏的蓝制服,另一件是山菊的小翻领绿色军装。
“你看看你,像去参加什么隆重仪式,这么上心。”方鹏不咸不淡的又来了一句。
山菊并没有驳斥他,只是那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了丈夫两眼。
风沙烈日吹去了她青春的岁月!可那张俊俏的脸,依然在岁月中动容。
九点多钟,连队大喇叭连着喊了三次:“方鹏,听到广播后赶紧到连部办公室,有人找。”
方鹏扔下手中的烟头说:“还真来了,你也跟着去吧,别掺乎就行了,有啥事情回来咱再商量。”
小夫妻一前一后往连队办公室走去,俩人似乎都有点激动!
好家伙,领导是坐着吉普车来的。山菊止步站下来,方鹏敲响了办公室的门。连队书记出来开的门,并逐个介绍了各位领导。除了王科长方鹏熟悉外,其他两位领导他并不熟悉。
连队书记说:“方鹏,你开荒种田领导很重视,也为大家树立了榜样。”听着连队书记此时讲这光面堂皇的话,方鹏很是反感。就在他播种的紧要关头,有一天突然要变天,由于他是第一年开荒种地,没有全面的准备,方鹏找书记想临时借块苫布。这位全连百姓的父母官,立马头一昂说:“这是集体的东西,不能借给你。”
方鹏当时气懵了,差点没和他吵起来。晒场上大大小小闲置的雨布不少,他竟能置之不理。要不是当时山菊拦着他,倔犟的方鹏又会和他大吵一场。所以方鹏听他讲这番话心里不舒服的很。
王科长似乎看出来方鹏情绪不太对劲,急忙说:“方鹏虽然说你辞去技术员工作很可惜,没想到你开垦荒地也非常成功!今天我带农场主管生产的副场长、想到你地里参观参观,看看产量如何?”
方鹏勉强一笑说:“欢迎你们王科长,我带你们去。”
在连队领导的陪同下,几位领导上了吉普车。方鹏与山菊开着手扶拖拉机紧随其后,往东坡山上走去。吉普车开到了山边,就无法再走了。几位领导只好又上了方鹏的四轮车,颠颠簸簸的四轮车,带着四五个领导,来到了方鹏的荒地里。
这片金灿灿的大豆田吸引了众领导,王科长惊叹地说:“当年你就能把开荒地种这么好,真是不简单。几个领导绕着豆地走了半圈,副场长弯腰拔下几株黄豆棵子,仔细一看兴奋地说:“籽粒饱满,一亩地二百斤左右看样不成问题。小伙子呀真是个种田能手,当个万元户看样不成问题。”
从没来过方鹏这块地的连队主管领导,也跟着奉承起来:“方鹏干啥都是一把好手,俺们连队,年青人当中就属他能干。”连队书记像变了模样似得咧着嘴恭维起来。
参观结束后,几位领导纷纷议论着离开了地头。临离开前,副场长拍拍方鹏肩膀说:“小伙子好好干,你大有作为呀!”
王科长最后一个上的吉普车,他侧身语重心长地对方鹏说:“到年底或年初农场会有一个人事变动,你考虑一下,是继续单干呢?还是想回到技术员行列?技术员可有机会提拔基层领导,你好好再考虑考虑。”王科长微笑着上了车,吉普车速速离开了,一会就消失在山间的沙子路上。
领导们的这一番话,山菊也真真地记在了心里,她的心又像潮水般的涌动起来。回家后再听听丈夫究竟怎么个想法,这件事情也不是一时可以解决的,但如果时机成熟,山菊想开导丈夫不要在失去机会。
夫妻两一路喜悦到了家。山菊试探性地问起了方鹏。“哎!听了王科长的话你有啥想法?”
“你不都听见了吗?副场长也就是说说罢了,关心一下不是了,能当真吗?”方鹏对领导们说所的事情并没有认真考虑。
山菊听丈夫说这话,心里就堵得慌。但她又心平气和地说:“只要咱们今年能持平,能还上银行贷款,真要有机会了你还是考虑考虑。”
方鹏扔下手中的烟头说:“明年再说明年的事,先抓紧把粮食收到家再说吧。”
山菊点了点头。她在想,不是说她一定要改变丈夫,而是想让丈夫换个活法。生活给了这个善良女人太多的坎坷和艰辛,又有那个女人不想改变人生艰难的处境呢?
时代与生活都在不断地发生着变化,青年人自立自强的意识也在不断地觉醒,也是每个人的向往!更是蓬勃生命中的一个轨迹。山菊心里攒足了劲,期盼着缝隙间那点人生希望!
女人呀女人还是愚一点好,可惜山菊思虑的太多了,明白的太多了,又束缚里的太多了。这是其它人不能理解的苦恼,但她会把这种苦恼殷殷地放在心里,用闪亮的一颗女儿心来对待自己的岁月。
几天消闲的时间过去了,小夫妻带着十几个人开始了早出晚归的秋收。一天天在山里,手攥住镰刀,哈腰撅腚地苦做着。晚上回到家饭都不想做了,就想倒头睡觉,可炕冰凉,肚子咕咕叫,不得不硬撑着烧火做饭。最近几天,瘦弱的山菊总觉得自己的肚子左下方隐隐的疼,常常拉稀,大便不正常。但她现在顾及不了自己的身体,去卫生室包点止疼药,拉稀药吃下去,能撑一阵算一阵。庄稼人以粮食收到家为最终愿望,即使皮肉再苦也要尽量克服。艰辛的岁月中,山菊总感觉有一种力量在向她召唤,大概也是一个女儿家远方的梦吧。
这年的秋天,真是老天爷照顾山菊一家,大半月时间没有雨雪。十二个人在十一月初,把将近五百亩的大豆田全部人工割完。这也只是完成了秋收第一项任务,第二项任务就是把割倒的黄豆铺子再用铁叉子人工集成大堆。即使风雪来临,粮食也不会受太大的损失。第三项任务,就是人工用脱粒机、脱下黄豆粒,再用四轮车一趟一趟拉回家,丰产的粮食这才算安全丰收了。
山菊望着身后一镰刀一镰刀割倒的黄豆铺子,擦了把脸上的汗水,又用这双粗糙的手捋了捋自己凌乱的短发。她翘首冲着已经荒凉的山野,舒展了一下自己的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