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风,在北大荒上空极速地飞旋着,哪长长的风沙拍打着黑土。到了深秋季节,雨量也稀少了,特别利于秋收。方鹏带领十几个人起早贪晚在山里忙碌着,一天劳作下来,每个人都灰土满面的,像从灰缸里爬出来一样。眼眨毛都沾着豆毛毛,稍不注意从脖子领处钻进了身子里,特别让人难受。黑土地的女人啊!你就得能撑住繁重的劳累,耐着大山里的寂寞,不停地呤唱着那只不知疲倦的歌。
这是个希望与收获的秋季,黑土地一片光辉!十几个人在山里苦干了一个多月,总算把这几百亩地的黄豆全部收获完毕。根据手扶拖拉机一拖斗两吨半计算,大约收获了接近五十吨的黄豆,根据当时市场一公斤0。85元左右的价格计算,也就是每吨八百多元。这样合计大约能收入四万元左右,不但能还上银行的两万元贷款,剩下的钱,付完人工钱和杂七杂八的费用,还能剩下千头八百的。加上固定资产和几百亩土地,当年就盈利了。方鹏非常高兴!接着干下去,来年大有奔头,发家致富就不是梦了。这对年轻的夫妻总算松了一口气,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随着季节的变化,气候也越来越寒冷。山里人们此时都会抓紧准备过冬的柴禾,要是大雪封了山,车辆就无法进山了。早饭后方鹏给四轮车加了热水,用摇把呼呼转几个圈,四轮车就发动起来了。方鹏和山菊开着四轮车进山拉烧火柴了。
哪山林被风摇动的哗啦啦响。悠悠飘飞的云朵在寒风中显得那么飘忽不定。
方鹏自己进窝棚拾掇起了零七八碎的农用工具,准备一起带回家。山菊在一旁望着远处的完达山脉,她记忆的风帆又反复驶来。无数个日夜呀!为了开垦这片荒山洒下了多少汗水,现在想来都历历在目。艰苦的一段日子总算告一段落,收获也总算让人欣慰,来年继续干下去,万元户大概真不成问题,可机会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岁月会转眼失去,人一辈子能有几次好的机遇呢?若是错过很难再来了。想想前两年,为了养猪去垃圾堆里捡白菜梆子,师诚嘲讽自己那一幕,山菊如今刻骨在心。那份伤痛至今让她难以释怀,是自己选择的这条路,甜酸苦辣自己都得吞下,必须吞下。无论多少苦与泪水,既然选择了坚守,就要以一个女人莫大的胸怀与贤德撑起这个家。方鹏对于人世间这种错中复杂的关系不善于揣摩,作为妻子有义务去慢慢说服他,让他把握好难得的机遇。生命的航行里布满了荆棘,有年轻人意想不到的是非挫折,但作为年轻人一定要有勇气走一遭。
“媳妇你站那里想啥哩?咱先装车豆秸秆吧,明天在拉车朽木头,一冬天就差不多够咱取暖了。”
“行吧。”山菊若有若无地答应了一句。她又望了一眼层层叠叠的山峦,转身拿起了铁叉。这个命运多舛的美丽女人,真正融入了大山里的生活。
纷飞的雪花迎来了一九八八年。黑土地上又是白雪茫茫。元旦各地都放假几天,山菊跟方鹏商量想去趟场部。这一年来,山菊几乎没有时间回过大姐家,母亲是入夏来过一次,因自己家的房子实在窄小,老人住了两天就回去了。山菊常常好生惭愧,要是自己有两间大房子,母亲就可以跟着自己了。想到这里山菊心里就难受,可现实没有办法。
自从山菊父亲去世后,刘娣心里成天像没根的浮萍,不知道那里应该是她的家。虽然她守着儿女不言不语,但山菊明白她母亲的苦楚。无论一家人多少磕磕碰碰,都是自己的至亲骨肉,也更是山菊的一份牵挂。等日子好过了,方鹏有了个好的前程,所有人就会另眼看待自己的选择。好几年了,山菊很少去场部大街上逛逛,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山菊背负起了人生虚妄的沉重。那种被人家用刺一样的眼神瞧不起的滋味,总是烦乱着山菊的内心。
夜幕降临,大山里肆虐的北风淹没了农户黄狗的狂叫声。山菊今晚不知咋啦,她打开心扉紧依在丈夫身旁,难得笑得如此灿烂!她跟方鹏说:“明天咱去趟场部吧,该看看我妈了,另外你也应该去见见王科长,了解一下啥情况,真要是有机会我还是希望你继续干农业技术员。咱这么年轻不能总自己单干,干几年可能会挣几个钱,可机会失去就不会再来。再说了,有了好的前程什么都会好起来的,方鹏咱得主动去看看王科长,难不成你还让人家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你?”
方鹏一听山菊又重提这件事情,那脸色立马就变了。黑个脸说:“咱不去求人了,自己干虽然苦点,但自由。再说了这么多地咋办?这么大摊子总不能扔了吧?”
山菊嘿嘿一笑说:“你咋这么死脑筋,啥都完善了,会有人接这一摊的,商量一个折中的办法,转让出去不就行了。”
方鹏一时还是转不过思想,烦燥地把依偎在他身边的妻子一推说:“算了算了、以后再说,一天为这事唠叨烦不烦。”
山菊这颗温柔的心一下子凉了。方鹏倒像无事一样倒头呼呼睡了起来。山菊气的抱着被子自己躺在一边,她看着这个不足三十平方米的小家,看看熟睡的儿子心里好烦闷。生活啊为什么这么多无奈?这么多不尽人意?当初少男少女那份情怀早无了影踪,现实生活中的锅碗瓢盆敲碎了青春的浪漫。人生的磕磕绊绊会叫每一个人都好无奈,山菊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让这个夜变得安宁一点。
第二天清晨起来,山菊一边做早饭一边琢磨,她必须拿定主意今天去趟场部,只要方鹏能去,一切都可能变化,事情都会有转机。吃过早饭山菊收拾完家务,兜里揣上二百块钱,给丈夫和儿子拿出了两件干净衣服。山菊做好了去场部的准备工作,她抱起儿子说:“耀祖,今天爸妈带你去看外婆咋样?”
小耀祖欢喜极了!方鹏看妻儿这架势,今天是非要去不成了。山菊板个面孔说:“我看你就不打算去看老人了,拿自己的前程不当回事,错过机会将来别后悔你。”
方鹏看看妻儿这架势也只能顺意了,一家三口人穿戴整齐坐上了公交车。
一路上山菊望着窗外苍凉的山丘,她捋顺了自己的思绪,世上没有“救世主”。更掉不下来馅饼,只有靠自己付出努力,才有人生的光鲜。山菊抚摸着自己的胸口,凝视着窗外远方的山。
元旦每个单位都休息,场部两条街道旁人来人往。小耀祖兴奋得不得了,小手一会指指这里,又指指那里好奇的很。虽然道路上冰雪一层,可来自附近的百姓们,穿上厚厚的棉衣,在寒风中依然十足地叫卖着农产品。这是山菊没有想到的,真是时代在变迁,农民也有了第二产业。多好的形势啊!既能填补生活又能丰富市场经济。看来边疆这块黑土也在时代的节奏中悄悄发生着变化。
一家三口人先来到百货商店。山菊先带儿子看看儿童玩具,小耀祖一眼就喜欢上了一支儿童玩具枪。山菊掏出五块钱,给儿子买下了第一件玩具。耀祖别提多喜欢了,抱着这只黑色塑料枪,嘴里不停地发出,“哒、哒、哒哒”的声音。山菊奇怪地问:“儿子,你在哪里学的这声音?”
“妈妈,在电视里呀!解放军叔叔就这么用枪打鬼子的。”山菊和方鹏听了儿子这话,觉得儿子真是一天天在长大,岁月呀如此匆匆。
山菊买了六瓶老白干酒,六瓶苹果罐头。又给外甥女买了一件衣服,给母亲扯了一块灰色的确良布。山菊打算去王科长家拿上四瓶酒,四瓶罐头。至于去干部家应该拿什么礼物,山菊并没有数,在山菊眼里,酒和罐头就是最好的礼物。
方鹏一看媳妇买这么多东西,很别扭地问了句:“咋买这么多酒和罐头?去你大姐家,换两样东西不也行嘛?”
山菊这会才很干脆地跟方鹏说:“你必须利用今天的时间去趟王科长家,也该去看看人家了,人家王科长五十多岁的人了,总惦记你的事情,一次你也没有看过人家,太不像话了吧?”方鹏一听,山菊说的也有道理,无论事情如何,也该去一趟王科长那里。他看看山菊,这次很爽快地答应了。
三口人先拿着东西到了大姐家。出来开门的是姐夫,看到小耀祖来了,大家高兴得很。小家伙一进门就外婆,大姨夫,大姨的叫着。叫得大家都美滋滋的,满屋子散发着浓浓的亲情!山菊大姐看了方鹏一眼,依然没有招呼他,抱起耀祖倒是满脸的笑容。
方鹏和姐夫抽着烟,聊着今年种地的情况。坐了半个时辰后,山菊给家人说了自己的想法,家人都很支持她的想法。
特别是大姐,毫不掩饰地说:“年轻轻的要是一辈子跟土坷垃打交道,有啥出头之日,我小妹跟着你要受多少罪?”
方鹏听着大姨姐的这番话,即实际也触动了他一个男人敏感的神经。
此时方鹏很尴尬地笑了一声说:“我会参考你们的意见,先去王科长那里了解了解情况再说”
小夫妻带着几样很普通的礼物,迎着清凉北风,匆忙地往王科长家走去。走到场部东区、机关领导的两排住宅,夫妻两相互看了一眼,心里似乎都有点忐忑,这是她们平生第一次迈进领导家的大门。王科长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互相问候了以后,王科长对方鹏的工作问题谈了他自己的一点看法。小夫妻听后很感动,最后方鹏看了山菊一眼,也谈了自己的想法,表示若真有机会,他想再继续干农业技术员。王科长与方鹏天南地北谈了有个把小时。临离开前,王科长瞅了一眼山菊说:“我想单独跟他再谈几句。”
山菊微笑着急忙先离开了。
五十多岁的王科长语重心长地说:“方鹏,你这么能干,农业知识又学得那么好,不走个仕途可惜了。年底我在引荐你去见见主抓农业的张副场长,去年你见过的,要是年前年后有机会能给你挂个衔去个单位,那对你会更有利,你看咋样?”
方鹏真不知说啥好,他非常感谢王科长。没想到他竟能遇到一位任人唯贤的好干部。正好明年夏季农业大学最后三科也该结束了,若都能过关那就更好了,或许自己的命运在下一年真有个新的契机。方鹏告别了王科长,面带喜悦往前迈开了大步。他高兴地喊了声:“媳妇,等等我。”事情还没有个确切消息,王科长最后和方鹏说的话、他暂时没有说给山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