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站着的,正是刘氏嘴里的林久。
褚怀一听到这个名字,整个人就似被点了穴道一般,久久不能动弹,连回头看一看那个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是他,怎么会是他。
褚怀此时犹如被人掐着喉咙,无论他怎么抠,那双手就是迟迟不撤去,引得他想要四处随手抓些东西好稳一稳早已不太畅快的呼吸。
是了,当然是他。
早在三年前,这个被二老爷打到远在常步县的一个小庄子上的林久,就借着年结往二太太屋里送东送西。他是周妈妈的娘家的表侄,原是不姓林的,自己父母过世后,投靠周妈妈进了府,跟着府里的二管事跑跑腿,那时他才十一岁,说话乖巧,为人处事圆滑又不失了心意,暗里给周妈妈也打了几回下手。看他嘴上是个把门的,周妈妈在刘氏跟前添油加醋的夸了,林久很得了些二太太的青眼。
二太太后来荐了他给二老爷身边的林五,跟着做了一个小随从,林久自此也改了姓,请了二老爷赐了林久的名。这在当时,是相当荣耀的事情,可见二老爷,也是十分喜欢这个林久的。
一直到三年前,林久常在二老爷身边走动,已然是林府下人里一个小有名气的人物,远远超过了已在二老爷身边当值近四十年的褚怀。
褚怀到现在仍记得,二老爷那日与金华府的几个掌柜对了账,账如往常一般仔细也落了锁。他和林五几人遵着吩咐回了房。但就在那晚,他因为白日贪嘴,多喝了一口二太太身边的小丫鬟送过来的绍兴老酒,闹起了肚子,夜里他起了一次。
那是八月的一天,正值中秋节前后,月亮照的整个林府都是亮堂堂的。他拉完肚子回来,看到一个人影朝着二老爷正屋的方向去了。褚怀暗里好奇,躲在院中的树下躲躲闪闪的看了,一直跟到正屋旁边的耳放,他才看清楚那人影是二老爷身边正得力的林久。
林久正躬着身子开着耳放的门窗。
虽然不知道林久是是在做什么,但褚怀本能的觉得这件事看不得,旋即抚着胸口转身回了自己屋子。
第二日二老爷便发现,昨日刚核完的账册,竟一夜之间全都不见了。褚怀辗转了三天,最终将那晚看到林久进了林焕德院子正屋旁边的耳放的事说了,林久被盛怒的林焕德狠狠杖责了二十大板,扣了两年的工钱,并勒令他交出账册。
奄奄一息的林久,只有一句话:“我没拿。”
林久最后也没有交代为何要进了二老爷的屋子。问了半个月仍不得结果后,林焕德送了林久去了常步县的一个偏远庄子。
到今日想起来,褚怀觉得那件事情其实是有很多蹊跷的。
林焕德的院子,正房和东西耳放都是打穿了的,各留了一扇小门,东边摆着各种古玩和收藏,西边的做了账册的存房。这两处都是二老爷极其看重的,少有人出入。因为存留多年的账本,他的小心和谨慎,除了林府老太太,是无人能比下去的。林府平常的护院自不必说,单单林焕德的院里,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来回的巡查,更是驻了八个略懂武艺的彪形大汉的,这样的防护下,那晚林久如何能顺利翻进了院子的?
褚怀想一想就觉得胆寒,如果不是林久深藏不露有那潜身避影的奇异功夫,那么,那晚就是二老爷自己设的一个局,特意放了林久进的屋子。
只是那林久,是有何动目的明知有险却还要去二老爷的屋子呢?
褚怀心里有许多的不解,但目前心里最虚的,是林久回府会不会给他使了什么绊子,当年自己一句话就告到了二老爷面前,林久,必恨透了自己吧。
褚怀明知自己坦坦荡荡,却依旧不能正眼与那林久对视。
“褚管事,别来无恙。”林久站在褚怀身后,低声开口。声音听来轻轻快快,一如三年前春风得意时,见人就上了一副笑脸的样子。
褚怀只觉得后背有细细的汗,他别别扭扭的转了身,“林管事......”褚怀翻遍了脑袋,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干巴巴的叫了人。
“你们二人是一起共过事的,彼此的习惯和脾性就不用我多说了,趁着眼下四月还刚过半,褚管事寻个日子将手上的差事交接了吧。”刘氏很有趣味的看着眼前的二人。
林久比起三年前,是要更成熟和稳重了。他正轻轻打量刘氏身边的周妈妈,古井无波一般的朝周妈妈拜了一拜,看向刘氏的眼里是十二分的恭敬,在垂头的那一霎,嘴角的笑收的快要看不到了。
“要看褚管事何时有空了。”林久道。看向褚怀的眼神没有恨,却也没有其他表情,仿佛不认识一般,扬了脸透过鼻梢瞧着褚怀。
褚怀从他这幅样子感觉到,林久对他很是轻看。那年的事,莫不是他知道了些什么?
未及多想,一旁的沈阿娇尖声叫了起来:“二太太.....二太太,我们褚怀不能去花房啊。”沈阿娇哭的凄惨,连隔壁大太太的朝晖苑也听到了。
冯氏正坐在屋里喝着茶,听到叫声只是睨了一眼那堵与升平院隔开的高墙。
“好啦!事情已经定下了,你这般鬼哭狼嚎有什么意思,快快回去收拾了,下个月就转到花房去吧。”刘氏的脸上有了明显的不耐烦,一脸厌弃的朝沈阿娇道。
“二太太,二太太,那日是你说只要我不闹,你就给我......”
“住口,好个痴心妄想的贱婢,二太太也是你能与之谈条件的?什么你不闹她不闹的,太太每日要处理的事务排都排不完,哪里来的闲工夫招惹你,定是你有了什么坏心,欲求不得臆想了通过二太太达成目的。你好大的胆子,好卑鄙的谋算!”周妈妈站在刘氏面前,一脸的激昂,义正言辞的道。
沈阿娇愣在地上,这回眼泪是真的在眼眶里转了起来。
褚怀没有吱声,林久更是与己无关一般,站在褚怀身旁动都没有动。
事已至此,多说已无益了。
褚怀看了身边的林久,忽然就认定了,三年前,那一场是非官司是二老爷的局,如今林久回来了,风水轮流转,这回局中的人,却换成了自己。
他走过去牵了沈阿娇的手,无比温柔的道:“阿娇,我们回去了。过几日去了花房,我扯了花来给你戴。”
沈阿娇眼泪流的更是汹涌了,认了片刻一句话都道不出来,起身与褚怀朝二太太行了礼,退出了升平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