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院里,二太太刘氏正坐在屋里听下面的人汇着三月份的账,周妈妈在下首站了,几次欲插话,却都被刘氏一个眼神打住了。
“有什么话都留着,待这账核完了,我们再慢慢议。”刘氏语气听来不紧不慢。
耳边能闻到前边有人吵闹,但刘氏如没有听到一般,示意底下的几个小管事和妈妈们继续报。
“......三月份厨房上没有大的添减,各屋少爷和小姐院子里的小厨房,吃食都是早早报了上来,月底统一结的。额外要的吃食,也都都是重新报了账,前几日老太太新拟了几个菜式,我们排在了这个月上中下各换两次,若觉得还合口,太太请尽管吩咐。”说话的是厨房上的孙三娘,进府多年来,一直打点着厨房的事务。
她将手中一摞纸并着一个本子,递到了刘氏的面前。
刘氏脸上已有些漫不经心,耳朵留意着前门的动静,随意的伸了手,接了孙三娘手中的账。
“厨房那边一直是你在打理,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刘氏嘴上这样说,手指却点着其中一处说道:“上个月光是葱花就用了二两银子,呵,我倒不知道府里什么时候流行吃起了这个。”
周妈妈在一边看了,在端详了刘氏的神色和语气,知道今日她这是在找刺了。
孙三娘闻言展腰磕了一个头,“二太太,厨房的食料单子和采买一直是分开的。上个月是因为四少爷说要学着北直隶那边做扁食,这才多买了些葱花和韭菜。”
“我记得那日我们在老太太屋里,是将原来的菜式变了花样的,这个月可有新鲜的上来?”刘氏饶有兴趣。
“这个月还没有。到了五月河虾就上来了,到时候可以做了那道河虾蒜蓉炙青豆,以往都是跟韭菜并的。”孙三娘将那日林邵秋写的单子在心里默了一遍,这两个月份可以换着做的就只有那一个。
“恩。”刘氏满意的点了点头。
针线上的区妈妈刚想过来禀了府里众人夏衫的开销,余光瞟到门口进来了一个人影,回头一看,是褚怀和他家那个泼辣的沈娘子。区妈妈退到了一边,心想正想着回完了事去前门口看看热闹。当下司墨也不禀,把堂前的位置留给了进门的二人。
刘氏知道有人进来,却仍是慢悠悠的拂这茶,看都未看褚怀二人。
褚怀站在堂下,满脸不知是恼的还是羞的,竟憋得通红。
他扑通一声跪下了,身后的沈阿娇见了,也急忙跟着跪在了地上。
“二太太......”想说什么,但看到满屋子的小管事,褚怀忽然住了口,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刘氏。
“呀。这不是事务处的大管事吗。有什么要紧的话,你先起来再说,这才春末,地上又凉又湿。”刘氏抬头,关心的对跪在地上的二人道,又唤了身边的周妈妈:“周妈妈,你去扶了沈娘子起来,这女人要护好自己的身子才是。什么话,都起来再说。”
刘氏十分的态度和蔼,又让人端了小杌子过来,屋里的其他妈妈见了,都缩手缩脚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们先下去吧,下午再过来,各人手上的事,千万不要出了差错。”刘氏意味深长的对俯首拜在堂下的妈妈们道。
“老奴谨记。”众人应了,齐刷刷退下去了。
屋里默了一刻钟,刘氏用食指掐着碗里刚洗过的一粒小樱桃,这是刚刚底下的妈妈们孝敬的,说是自家摘得,因为今年春暖,果子熟的比往年要早。
刘氏气定神闲的嚼着小果子,眼见着小碗见了底,却就是不说话。
褚怀眼睛看向地上那石砖一条一条的小小的接缝,喉咙处几番滑动,到嘴的话就是说不出来。她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女人,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他知道,二太太的屋里,根本就没有一个叫冰儿的丫鬟,那日柴房里他稀里糊涂看到的人,早早的就已被刘氏遣出府了。他是想问一问,但不是为什么要换了他的差事到一个青黄不接的小花房,而是这么几年来,他对刘氏言听计从,什么锅和错他都认了,到底是哪里让她不满意,要在这个时候这样强硬的打发了他?
褚怀一脸的疑惑,缓缓对上了刘氏的眼睛。
刘氏只稍稍看了他一眼,便挪开了。
“二太太,我们褚怀做事向来谨慎,并没有什么大差错,求您开开恩,不要换了他的差事啊。”沈阿娇等了半天,先开了口。
“沈家阿嫂说笑了,这府里向来都是老爷们说了算的。褚怀从前是我们老爷身边的,这次也是老爷说了,事务处人多事杂,褚管事这么多年尽心尽力为了林家,是时候享享清福了,这才换了他差事到花房,每日舞花弄草的,别说有多自在了。”刘氏很是不解的望着褚怀,“又哪里要我开了恩呢,何况,老爷吩咐下来的事情,自来就是没有改的了。褚管事和沈家娘子,还是起来吧。”
“可是太太,那花房一年四季都得呆在后院,没有个休的,怎么比得上......”怎么比得上外院机会多,除了工钱还可以额外捞些油水。沈阿娇只要一想到日后没得好处拿了,心里就如刀绞似的。
“沈家娘子不必担忧,都是在我林府做事的,只要差事办得好,就不会亏待了去。”刘氏知她心里所想,脸上不自觉就是一阵鄙夷。
果然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褚怀怎么就娶了个这样的人做内。
“太太,这可是老爷的意思?”褚怀朝沈阿娇瞪了过去,正色问道。
“是。”刘氏怕他不信,又特意低声叮嘱了身边的周妈妈,不知交代了什么事情,周妈妈依言下去了。
“说起来,你是真算得上老爷身边的老人了,虽然这几年不在老爷身边伺候,但自老爷身边出来的,我还没有见哪一个差了下去。”刘氏留意褚怀的双眼,对方正垂头看着脚下,气势大不如从前了。
刘氏勾嘴一笑,又道:“从前你在事务处的时候,老爷和我对你都多有照扶,现在换了差事,你一样要好好的做才是。”
褚怀没有搭腔,想了一会问道:“老爷可有说是为了什么事?”
刘氏眼一抬,笑道:“褚管事,我们老爷做的决定,你见他何时与旁人做过解释?”
刘氏把目光放到了外面,此时周妈妈正领着一个人,往这边屋子过来了。刘氏捡了碗里最后一颗樱桃,尤其好兴致的道:“说起来,我也是昨日才知道的。我们老爷说,这几年你也累了,是时候让你在后院清净几年,所以另外派了林久来接你的职务。”
刘氏望着门口,见那二人已经候在外面了,脸上的笑越发的灿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