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老太太那边已经散了,没有什么大碍,这会已经歇下了。”司墨没有进屋,站在门口轻轻说了。
“各房见我不在,可有说什么?”
“没有,奴婢只道您正发着热,怕过了病气,嘱了奴婢过去看看,明日一早就去给老太太请安。”
卿一在黑暗里点了点头,又问道:“祖母可有过问我?”
“没有。”司墨没有隐瞒,但很快脸上现出了疑惑,说道:“老太太听我说起您病了,只是轻轻看了看了看我,却留了四老爷和四太太说话。”
卿一原本扶在桌子圆边的手,霎时就僵住了。
不怪她又是一跳,自己还未找机会解释,老太太可千万不要先行宣了什么决定才好,看似软弱实则很是挑剔的尚氏,又怎会允了她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女进门呢?
卿一张大了嘴,用力撑开双眼,直到眼前现了一点一点似星星般闪烁的白团,才用力甩了甩头,回复了清明。
她已等不到明日了。
但眼看着临福院也落了锁,顶着头上黑漆漆的天幕,这样的深夜,她又能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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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萃院里,林焕全和尚氏正对着一个小翠玉坠子发着呆。
这是赵若岚临行前送给林慕仪的,以示二人为知己至交,林慕仪还了一个很精细的小药囊,里面放着夏日驱蚊的香料,绣的是几枝劲竹,很有些气节。
林焕全只觉得双眼都要瞪麻了,却仍旧什么都想不出来。
今日母亲留了他们夫妻说话,议题自然还是林邵予的婚事,但这一次,母亲口里有意无意提起的,是那日在乐县庄子上撞到的赵若岚。
怎么又提起来了?母亲那日不是说要问过老三吗?
林焕全和尚氏都觉得这件事有些不真实起来,母亲的意思,竟是要因为之恩,与京城的赵笔怀家结了儿女亲家,先不论之恩是不是同意,那京城赵府,会有这么好说话吗?
赵大人官阶比林焕之还要高上一级,又有昌平侯府这样的姻亲,这件事思来想去都有些牵强附会。除开自家老三,林焕全其实是很不想与朝堂扯上关系的。
“早知如此,我当时就不应该去请母亲拿主意,直接给之恩定了那小秦氏。”尚氏百般懊悔的在一边锤着桌子。
“秦家那边,你可有递了话道了歉?之前都已经议成那样了,忽而就反悔了。”林焕全颇有些怪尚氏成事不足。
“还没有,我原想过几日再好好与之恩说说,可平白就冒出了个京城赵家,那赵小姐任性又高傲,哪里是个好媳妇的样子。”说到最后,尚氏已经带了满腔的嫌弃。
“愚妇!”林焕全一声打断了尚氏,“现在担心的哪里是好儿媳还是坏儿媳,能不能成事暂且不论,一旦成了,我们林府就与京城将门乃至侯府都扯上了关系,朝堂上的一息一动,随时都能要了林府上下的性命。”林焕全说着说着,觉得事情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和控制。
母亲为何要走这样一步险棋呢?
尚氏听完惊的长大了嘴巴。
“这玉佩是那日赵小姐送给阿慕的,这几日母亲就会着人送信去老三那里,待老三仔细打探一番,这事才有定夺。只是既然母亲起了这样的心思,我们要早做打算才是。这玉佩你定要收好。”
林焕全如是说,但其实自己心里也还没有想好怎样才算是早做打算。
一切都还是朦里朦胧的,今日老太太也只是叫他夫妻二人看着很是随意的聊了一聊。他们若是现在就起了什么打算,倒显得有些一惊一乍。
还有林邵予,是那么个性子,一旦这件事真的定了,他心里可愿意?
林焕全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尚氏一副小妇人的唯诺,打心眼里希望林邵予能找一个与他自己合意又相当的。
当年老太爷见他十九还未娶,便匆忙定了尚氏,十多年夫妻了,终究走不到心里去。
林焕全长长叹了口气。
林老太太的福禄园里,此时也是闭了户的。
余妈妈侧躺在老太太脚边,几番斟酌,最终还是担忧的道:“小姐,我原以为你是不看好那赵小姐的。”余妈妈自五岁就跟了林老太太,终身未嫁,是林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了。
“哼,你也这样想。那赵小姐有什么不好?”林老太太回她。
“奴婢那日瞧见你唤了表小姐,以为......”余妈妈打住了,她察觉到老太太听到此处,呼吸都顿住了。
她不好再出声,心里有些许的可惜。
表小姐为人处世真正的得体,又是她看着过来的,身世凄凉也就罢了,大了还要遭这般的嫌弃。最难得的是五少爷真心喜欢。
“我不是嫌她不好。”老太太开了口,余妈妈以为她说的是赵若岚,仔细听着。
“相反的,我心里十分疼惜她。她自幼失了家人,又在外流落了几年,很是吃了些苦头,这些我都知道。原本我也打算......可那晚我反复的想,五哥挂怀她,到走的时候还在人群里寻她,好不容易才将她从汇灵那个偏远的地方接到我身边,我自然要遵了五哥的遗愿,好好的珍爱她。”林老太太翻了个身,余妈妈也跟着往外边挪了挪,心里道原来说的是表小姐。
“可你看到了,老四媳妇是个眼高手低的,看着软绵,却又十分的没有眼色,她同不同意的先不说,将来卿一跟了过去,必过得不自在。况且,一旦事情不成,你让她一个十三岁的姑娘,还怎么有颜面留在林府?”林老太太仿佛又看到那小姑娘贴着她后背,求她再给她念一首诗的情景,“我舍不得再让她多受周折。但愿日后,她能明了我的苦心。”林老太太想到白天卿一几次欲与自己说话,但自己不接的样子,她是怕卿一仗着自己的疼爱,等着自己给她拿主意。
那就让她静一静,好好想想她自己要什么。
“可这样一来,五少爷就有些委屈了,明明你知道他中意的不是赵小姐。”他中意的是表小姐。那日在庄子上,各人都喝了酒,林老太太在后边见到的一幕,她也见到了。
“这件事还没有定,但要趁早打消了之恩的念头是一定的,明早寻个机会,让之恩在我院子多留一留,这件事不能让老二媳妇知道了去。”
“是,那淋福院那边,还是不见吗?”
这话却提醒了老太太。
“不见。不过老四媳妇这些天有没有打听卿丫头什么事?”林老太太问道
“倒不曾听说。我想是没有的。”余妈妈想了想答道。依尚氏的脾气,要是知道了五少爷心仪表小姐,要么就是在聚萃院闹,要么就是在五少爷的小院子去闹,卿一的院子碍着林老太太,是不敢轻易去闹的。尚氏的心里,从来不懂得如何遮掩。
嫁过来十来年了,这是林老太太原本觉得很瞧不惯但现在却觉得是很的难得的一个优点,不像老大和老二媳妇,人心隔肚皮,嘴里心里永远不同调,要人反复的揣摩。
“你留意些聚萃院和临福院,不要有什么不好的传出来。”
“老奴知道。”余妈妈把林老太太的脚掌掖进被子里,轻轻拍了拍道:“您快歇了吧。”
第二日一早,众人如约到了老太太的福禄园。
卿一跟林慕仪站在一边,看着老太太精神奕奕的跟林悦茗讲着笑话。这一次与昨天一样,直到等到众人都散了,林老太太都不曾与她说一句话。
林府上下看她的眼神,就有些审视了。
林邵予正想回自己院子,老太太屋里的春晓走了出来,扬声道:“五少爷,老太太说您上次给的那个用鲜花做了药的养生方子不错,正想找你再要几幅别的。”
春晓嘴上说的是养生要方,手却是打起了一边的帘子,迎着林邵予进屋。
林邵予转身与林邵通对视了一眼,就迈步往回走,去了老太太的屋子。
卿一当然也是听到了的,她却不敢回头。此刻她全身肌肉都抽搐着,艰难的行了几步,停在了一颗大树下。
老太太昨日见了四老爷夫妇,今日又见五少爷,是不是在征询各人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