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林老太太坚持让大夫到临福院瞧了瞧,确认卿一没事,叮嘱她一定要小心自己身体,才回了福禄园。因为今日她要多颂几章经书,又派人通知了各房,道是晚上都不用问安了。
用过晚饭,卿一在院子里来回的走了几圈,头顶那一片橘黄的霞光一点一点消失在暮色里。
司苗站在廊下,见夜色上来了,回屋拿了件小衫,披在了卿一的身上。
“我没事。今日你也吓到了吧。”卿一回头对着司苗笑了笑。
“晚上凉。小心些好。”司苗不顾卿一的反对,执意给她披上了。
“你可知道我今日是为了哪般?”
“奴婢不知,但不论小姐为了什么。奴婢都会紧跟小姐一起。”司苗笑着,眼里现了水光。
卿一知她是猜到了的。这个自从刘府被抄家后就与她相依为命的司苗,本是祖母屋子里一个扫地的丫鬟,原名小丫,因为贪巷子里小货郎的糖吃,一直追到了巷子尽头,就因为多走了这几步,至此躲过了一劫。
至今卿一都还记得,看到司苗时,那种犹如见到亲人的激动。她们俩都哭成了泪人。
现在的司苗,俨然是一个机敏的大姑娘了,与六年前那个贪嘴的小丫鬟,已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她再次打量这个实际上比她还要大一岁的小丫鬟,眼里沁了水光。
******
“小姐,司墨回来了。”掌灯时分,司墨才从二太太的院子回来。她看着暮色下的卿一,在五步以外的地方站定了。卿一闻到淡淡的酒气,眉头微皱。喝酒了?
“小姐,垂香今日未当值,看着兴致很好,拉着奴婢喝了点酒,耽搁了时辰。小姐责罚。”话说的很清醒,说明没有醉。卿一稍稍安了心。
“进屋说吧。”言罢卿一先行进了正房。
卿一示意司苗给司墨倒了杯水,又给搬了小凳子过来让她坐。司墨也不客气,谢过之后就坐下了。
“可有问到了?”
“问到了。这个月老太太已经送了两次信,但三老爷的回信十二才收到。估摸着老太太还会再回一次信过去。”十二才收到京里的信,今日是十六,已经过去四天了。
“我们屋里可有谁能跟事务处的小管事搭上话?”
“香草与事务处管事的侄子有些交情。”司墨说的很含蓄,实际上是,事务处管事的侄子二更,喜欢临福院的香草好些天了。
卿一也听出来了,却未点破,只道:“那就劳烦香草,这些日子与事务处那边走的勤些。”
“奴婢这就吩咐下去。”司墨应了,却并未退下。
卿一又抿了口茶,轻声笑道:“从未初三刻一直聊到了戌正,可是碰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了?”她话说的极轻,就着门口吹进来的风温温柔柔的吹在司墨的发梢。司墨并未惊讶卿一猜到了什么,大大方方的望着她的眼睛,同样也含笑答道:“是。奴婢听说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司墨停了一下,组织好语言,再次开口道:“大太太屋里的扶枝,原是二太太娘家陪房孙妈妈的表侄女。扶枝的妹妹扶摇已经定下四月要留在府里伺候大奶奶。大爷今天下午接到杭州的消息,因为去年有些铺子的账还没结,四月初就要赶过来对账,预计四月初六初七可以到。大老爷想让大爷历练历练,由大爷出头核账,招待各铺子的掌柜。”
林府的规矩,掌柜核账的同时还要转达下一年的章程计划,预期收获,若能达到计划的,来年掌柜按照实际利润额单独分出一成作为份子,享受下一年的分红。有这样的路子,使得掌柜们卯足了劲挣份子,但不是每一年都能如他们的愿。
这样一来,林府在对账的同时,为了平复掌柜们因为收入差异带来的不平衡,都会对其好好招待一番。拿了分成的掌柜们,因为一年中彼此见面的机会不多,还要趁着这个时候来回宴请,相互交流。
而林府作为东家,乐于见到这样的太平,但凡掌柜们愿意,林府就一直作陪。
与其他世家比起来,林府的这种行商态度要显得开明的多,这也是为什么,林家的生意牵连三房,每一房都有自己视作性命的行当。并且他们做的风生水起。
只是这样一来,凡是掌柜来核账,没有三五天是回不去的了。如果林邵莫留下来招待杭州的掌柜们,四月初八五里坡赏梨园,林邵莫就不能去了。
卿一侧脸打量着灯座上的灯盏,没有答话。
大太太的意思,是要趁着秦氏怀孕,给林邵莫添一个通房了。只这样巧,刚刚好赶在秦氏怀孕,刚刚好杭州的掌柜们来交账。
灯座上的灯芯滋滋的爆了,卿一心里一突。
刘氏好大的消息网。
作为林府二太太,主持中馈十余年不出大差错,卿一相信她有她的手段。各人都有自己的安心丸,想要管好这么大的宅子,是需要些心思的。
但扶摇和扶枝,是二太太陪房孙妈妈的表侄女。大太太要给林邵莫安排一个通房,人选能落到扶摇的头上,这其中的周折,刘氏着实令人侧目。
卿一再一次为二太太消息的灵通感到叹谓,心中要为自己和罗泗寻一条路子的想法就更甚了。
不怕,她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她起身把灯芯挑了挑。林府太太太老爷的祖训,男儿不可纳妾,通房非生子不可抬姨娘。
想着这个即将送到林邵莫屋里的扶摇,不知道林府祖祖辈辈,有几位老爷是依着祖训真正做到了的。
司墨打量着卿一的神色。她深深的明白在大宅里讨生活,虽然不用事事出头,但有个风吹草动,也是要心里明了的。如若不然,一个不小心,就成了别人的棋子。何况眼前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
她更相信卿一懂得这个道理。
“奴婢告退。”没有等卿一作何反应,司墨主动退下。
司苗撵着步子走进来,把灯挑亮了些,见卿一还没有休息的意思,又轻脚退到了门口。
卿一忆着这几年在林府看到的种种,想着林老太太曾经无意说起的那句话,大宅门里谁没有点小阴私,只要不伤格局,就由她们去吧。不知道老太太的这个“格局”,是指的什么?
她突然就觉得兴趣索然,看着那盏红红的小灯,把鞋子上缀着的小珠子一颗一颗的往左边滚了一下,然后又一颗一颗的往右边滚了一下,直到听到心里有个声音说:刘语箐,你这是失心疯了么。
她这才收起挂在凳子上的双脚,微微凝了凝神,取过枕边的书本,耐心的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