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一这几天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信送出去,而罗泗已经不知踪影,到那时,那封写给罗泗的信,会落到谁手里?
王玉是什么人,能不能相信?卿一都在心里打着鼓,但转身的功夫,又想到如果不信,她又可以信谁?
林府远在江南,待信送到萧府,少说也要一个月。不知罗泗可还在那个小村子?
罗泗若是回了信,她又担心事务处的人会不会将信扣给了老太太或者二太太?
想到这里卿一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了。林府常年书信和商函不断,却从未出过扣信事件。抑或是自己不知道罢了。她感慨道。
卿一想到了事务处那个小管事,不知香草可有常走动。
早上请安时林老太太已经听说卿一要给萧府修封家书,她还玩笑要将二人的信装了一封送出去。
因为不想假以她手,她才绕开了老太太单独写信给萧府,思来想去,她心中有微微的忐忑。
似乎无论怎么做,都是不能全美。但不管怎样,总是要试一试的。
她丢开手里的书本,凭空对着院子里那一株玉兰树发起呆来。
“小姐,五小姐屋里的碧悠过来了,说今晚五小姐要多练一个时辰的琴,怕吵了您……”司叶站在门口,夜色淹没了她身上浅紫色外衣。
屋里的灯细细的照着,光晕绕着卿一柔和的洒了一圈。
卿一明白了过来,对面是在要她吹笛。
她今日实在没有心情,头都未抬,只轻声问了:“可有送了什么东西过来?”
“一小坛金华府酒,说是老太太刚赏下来的,还未启过封。一盒苦丁茶,一碟卤水鸭掌。”
都是些吃的,这是要卿一陪着她一起,坐到亥时再歇了。
“你去装两碟新做的点心,让碧悠带回去,就说我今日泛春困,乏的紧,先歇下了。”
卿一将手上的《列国志》翻了一页。
林淑仪喜欢晚上抚琴,自从偶然一次,卿一吹了笛子合了一回,隔三差五,林淑仪挑衅似的要她吹一段。心情好时,卿一就应了,每逢这个时候,林淑仪在落乔院抚着琴,卿一就在临福园吹她的笛子。
这是自四岁起就开始学,哪怕与罗泗流落在外,她也没有停下的爱好。
若心情不好,她就埋在书本里,不顾窗外世界。
卿一早已练就这样的本事,心不动,则不恼。
司叶得了令,转身吩咐小丫头去拿食盒。碧悠站在院子中央,方才卿一的声音不大不小,她明明白白的听到了。这已是几日来,表小姐第三次拒绝了。想到自己屋里那位小姐气上心头的模样,碧悠忍不住轻垂了头。
根本不是一个段位的人。碧悠很早就知道,府里众人所认识的萧卿一,与她偶尔探听到的萧卿一,相同的只是一副皮囊罢了。
碧悠浅笑着,站在院子里朗声道了谢,抽身退到了临福院门口。她低头看了看手中提着的食盒,轻轻将盖子上沾到的点心碎末抹去了,换上一副喜庆的样子,朝落乔院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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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她收了吗?”林淑仪屋里已掌了灯,她尤嫌不够亮,又叫汾儿添了一盏过来,顿时她放在琴上的双手,指节都变的明亮了。林淑仪拨了一根弦,又看了看手指,嘴边噙着笑。
“收了。又回了一碟枣泥糕,紫苏叶煨肉松饼,说是新做的,让您尝尝。”碧悠站在屏风外,正对着屏上一对色彩斑斓的竹雀。她盯住上面花了眼的色彩,眼都不眨一下。
林淑仪拨了一根弦,琴声悠扬,尾音散在四壁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很是回味。
“既然困了就让她早些睡吧。汾儿,我昨天练到哪了?你去拿我的曲谱来。”
林淑仪坐定,最近新得了一张曲谱,正好可以一试。
碧悠一直站着,听着屋里琴声渐渐起来了,不急不缓,似这抚琴人的心情,不惊也不喜。
她终于吁了一口气,一直僵着的身子,慢慢柔软起来
“奴婢去给您泡壶茶过来。”碧悠说道。
“恩。要泡的浓一些。”
“是。”碧悠应着退下了。
林淑仪看着眼前的七弦琴,嘴角还是笑着的,但心里却闷的透不过起来,手上的琴弦渐渐不听使唤。
汾儿察觉到,不由的往墙角缩一缩。
“你们都退下吧,不叫就不要进来。”林淑仪终于抬起头来。她无奈的站起来走到书桌边,拿起方砚研起了墨。
她不记得是哪一次,在她无数次深夜抚琴时,无意中听到对面的院子起了笛声。这两种声音都是清澈的,在夜里同时响起,着实不太相衬。从前从来不知道这个萧卿一也是个懂音律的,在人前她总是一副温温顺顺的样子,不写字,不做诗,不出头。所以渐渐的,大家都以为她是只是一个羸弱女子,身无长处。
但是林淑仪知道,萧卿一不是的。人前恭顺,事事谦让的萧卿一,笛子吹的极好。但就是这样遮遮掩掩的萧卿一,也能讨得老太太各种宠爱加身,林淑仪相当的不服气。
所以萧卿一懂音律这件事,她从不告诉任何人。
只在玩心渐起的时候,送壶酒送杯茶,无事让她吹上两段。
林淑仪对于这样的挑衅很得意,仿佛人间至宝,但只要不见光,她就可以把它当成一块石头,肆意把玩,乐此不疲。
林淑仪看着明亮的烛火,勉强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静心写起字来。但怎么写都不如意,她啪的一声丢了笔,脸上的从容淡定再也端不住,书房的珠串帘子,被她哗啦啦一阵乱拂。
碧悠几个远远看着,不敢上前。
临福院和落乔院里,双双直到子时才落了灯。